第21章 格薩爾:隱隱不安的自責

格薩爾有一個事情之前一直沒有告訴伊利亞。

他有聽到召喚聲,但是他不向召喚的方向航行隻有一個原因,那個召喚聲不來自於神,不來自於島,來自於一個人,來自奧威爾,格薩爾在和奧威爾第一次見麵時就知道了。

他很奇怪這個事情,一個凡人的聲音怎麽能夠穿越大海,渡過浪淘後還能清晰的在他耳邊低語,不僅如此,近來幾天,聲音還具化成了影像,格薩爾在與戰士齊聚一堂歡呼鼓噪時,另一個空間就會和現在的場景重合:遙遠的奧威爾會站在大廳的某一處,捧著那本代表智慧的書籍在輕輕低語,周圍的喧嘩壓不住他的聲音,人群的穿過也裝不散他的身影。

“好了,好了,好了!”

格薩爾在人群中舉著酒杯旋轉,腦後的辮子在空中毫無阻攔的轉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格薩爾醉醺醺的停在中央,眼神似喜非喜,似怒非怒,隔空瞪著某個人,周圍的戰士都不知道王瞪著誰,因為那眼神不在戰士們身上聚焦,但又像真切的瞪著某種無形的東西。

格薩爾開了口:“我知道你,你,還有你,”格薩爾用手指點了幾個人,這幾個是對於遠行滿懷期待,而因為遲遲沒有出發命令而怨聲載道的不安分子,“你們,都在等這個消息。”

“哎——”戰士們吼起。

“我知道你們真正想去的地方是哪裏!”

“哎——”“你們想去我和伊利亞去過的地方!”

“哎——”“那是你們從沒到達過的北境!”

“哎——”“我知道你們早就急不可耐!”

格薩爾開始猛烈的跺腳錘胸。

“哎!

!!”

起哄聲如海浪。

“擦亮你們的戰斧,固定好你們的盾牌,拉緊你們的弓弦——”格薩爾故意一停,戰士們的胃口已被引誘到最貪婪的狀態。

“伊利亞已為我們造好船支,下一個地方,北境——”“哎——”歡呼振天。

格薩爾的船和其他戰士的船沒有區別,但是要辨認他在哪裏很簡單——那個永遠在最前方的船支上,不僅不劃槳,還和戰士嬉笑的就是他。

“停——”格薩爾看見了島嶼,不急於讓船員上岸,他背對大海,麵朝著船員喊到。

“你們等我消息。”

洪亮的聲音傳遞到每個人耳中後,格薩爾翻進了海中,獨自遊了上岸。

“你來了。”

“果然是你。”

格薩爾摸去臉上的海水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說。

“你聽得見?”

“你明明就知道我能聽見。”

奧威爾眉目低垂,臉上掛起沒有感染力的微笑。

“你怎麽做到的?”

格薩爾對奧威爾聲音的穿透力大為不解。

“我想這樣做,於是做到了。”

格薩爾把鋒利的斧頭頂在奧威爾白潔的脖子上:“那就不要再這樣做,閉住你的嘴巴,不要幹擾我聽從神的召喚。”

“可你,”奧威爾慢慢抬起頭,低垂而無喜悲的眉目凝視著格薩爾,白潔細膩的脖子上已經劃出一道傷口,“依然來了,聽從了我的召喚。”

“對,我是來讓你不要在對我說話,我也可以讓你永遠說不出話。”

格薩爾聲音冷漠肅殺,但斧頭上卻沒有傳遞殺意,反而微微離開了那道血痕。

“試試看?

。”

格薩爾加深了奧威爾的傷口。

“不是在這,格薩爾,放下你的武器,我見過我的死亡,不是在這。”

“你找我是為了什麽?”

格薩爾問。

“我想見你。”

奧威爾說。

格薩爾鼻孔中呼出憤怒的粗氣,不過這次斧頭沒有貼上奧威爾,隻在他溫順的麵容前玩鬧樣的示威,像小孩在成人麵前一臉認真又無可奈何的展示力量。

“我隻是知道這個地方在呼喚你,於是我來到這,然後,我用我的智慧把島的聲音解讀,讓你聽見。”

“這不可能!”

格薩爾的斧頭指向了沙特阿卡的方向,他發現奧威爾脖子上那道淺淺的傷口已經在微弱的光芒中愈合,隻有一抹淡淡的,殷紅的血液還留在上麵,格薩爾甚至想去擦去這條血液,因為在飲血中茁壯成長的他,在看到這個不足掛齒的傷口後,心中竟然有種隱隱不安的自責。

“我曾在薄冰上跑馬,在詛咒中跳舞,在毒蛇中盤坐,在龍息中橫刀,我飲下過無垠的海水,搏鬥過滄桑的歲月,我在樹下懸掛七天以獲得智慧,赤身在閃電中獲得意誌,在母乳之泉裏沉沒七天來獲得容貌,讓烏鴉叼琢的七天學會了憐憫,所以,讓你聽到我的聲音,不難。”

“你究竟是誰。”

格薩爾看向自己的船隊,有那麽一瞬間,他希望船員不停命令,快些上岸,把他綁走。

“奧威爾。”

奧威爾也看到了大霧中的船帆,低垂的眉目中有一種擁有無上王權的從容,讓人以為但凡他見過的東西,他都理所應當的擁有。

格薩爾回過神來,不對,那是我的戰士,他又瞪著憤怒的異色雙眸,但是奧威爾已在霧氣中消失不見。

“上岸!”

格薩爾大喊。

“哎——”海上傳來壯魄的呼聲響應。

戰鬥的指揮權交給了伊利亞,對於北境的掠奪,這兩個人已經有了經驗:這裏的大門是虛設的,男人是無力的,每家每戶是不設防的,歌聲最響亮的地方就是財富最多的地方,木板下的夾層中有本滿篇怪異的,無法解讀的符號,被奧威爾稱之為智慧的書——這一次掠奪也不出所料。

太怪異了,格薩爾覺得一箱箱搬上船的財富太怪異。

曾經的掠奪,總是你死我活,戰鬥的對象都說著同樣的語言,用同樣的武器,信同樣的神,隻不過有時神會偏愛那方,有時會偏愛這方。

但在北方的島嶼,族群的發展方向和他們完全不同,殺戮和防衛不是天生就該掌握的技能,反而那種歌,好像才是他們的救贖方式。

“敵襲!

盾牆!”

“嗚——”伊利亞察覺到了格薩爾的出神。

在伊利亞的指揮中,沙特阿卡的戰士立馬放下珠寶投入戰鬥,盾牆在人前和人頂上搭起。

沙特阿卡人終於等來了他們要的戰鬥,後排的戰士迫不及待的踏上頂部的盾牌,一躍而起,豎劈在敵人頭上,飛濺在臉上的鮮血在沸騰的戰士身上蒸發。

在敵眾中的沙特阿卡人憑借出色的戰鬥本能,把威脅最大的戰馬砍傷,騎兵的長劍還未沾血就死在戰斧下,沙特阿卡的戰士立即繞道敵後,把武裝後的羔羊往正在緊逼的盾牆方向驅趕。

“開!”

伊利亞大吼。

訓練有素的沙特阿卡人立即心領神會,盾牆中央的兩人側身一讓,敵人魚貫而入,等待他們的是四麵八方的刀斧。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沙特阿卡人搜刮起橫屍上的錢財。

伊利亞滿身是血,沒有一處受傷,他在格薩爾身旁坐下,擺弄起繳獲的武器說:“他們的劍更鋒利,護甲更堅硬。”

“戰鬥起來比沙特阿卡的老女人還弱。”

“你見到他了吧?”

伊利亞問。

“嗯。”

“是他在召喚你。”

“是島,不是他。”

“不是他。”

伊利亞重複著,“他還會繼續對你說話嗎?”

“不知道。”

格薩爾腦袋靠在雙手上躺下說,“伊利亞,我隻確定了一個事,我們沒有達到真正的北境。

“北境之北,才是我們要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