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走到廟門前的幾分鍾裏,天已經亮起來了。
小師傅臉不紅氣不喘地將背著的柴摘下來,往石階上一擱,扭過頭心平氣和地指了指:“謝謝你幫我劈柴,不然也難得見到這樣畢加索式的木頭。”
“…………”柏林這一路逐漸習慣小師傅過於客觀的陳述,坦然一笑:“不客氣,我應該的。雖然說是無意,沒想到又替師傅你拓展了眼界,豐富了經驗,陶冶了情操。”
小師傅冷靜地斜睨著他,無聲勝有聲:“。”
他雙手抄在僧袍裏,踩在比柏林高上兩級的台階上垂眸:“我要吃早飯了,吃完要剪視頻。”
言下之意柏林還是懂的,他該走人了。
可是柏林低頭看了眼腕間戴著的表,摸摸肚子仰頭,幹巴巴但篤定對方不會拒絕的張口:“不耽誤你剪視頻,我就蹭碗素麵吃。”
“……”小師傅沉默一瞬,用懷疑的眼神看了柏林一眼,“你確定,上次你吃完素麵,再見麵的時候給我送了一大堆吃的,生怕我營養不良,或者被難吃到選擇餓死。”
柏林:“…………”
柏林蔫蔫的雙手舉起投降,長歎一口氣:“師傅,朋友,大哥,你就直接答應我不行嗎!”
小師傅眼底不著痕跡地劃過一點笑意,沉默但配合地點點頭:“行。”
素麵確實沒什麽好吃的。
但就好像是生活在快節奏城市裏的人們,喜歡看一些采摘食材做飯的自媒體,停下來感受一下純粹的炊煙,柏林眼下需要這樣的人間煙火來放空那麽一小會兒。
小師傅幹活很利索,他維持著半原始半現代的生活,照他的話來說,大概也是感受生活的一種方式。
在人人忙碌的高速發展時代裏,小師傅在遠離人流喧囂的荒山裏,守著一座小寺廟,砍柴、燒火,日複一日,安寧的任由時間一點點流逝。
柏林坐在小馬紮上,看小師傅有條不紊地添柴,等水麵沸騰。
山林裏很安靜,屋簷上蓋著新落的雪,不知名的鳥鳴聲從說不上多遠的地方傳來,清清楚楚又模模糊糊。
劈裏啪啦濺起的火星發出低微的聲響,柏林聽著這些不會嘈雜到令人心煩的聲音昏昏欲睡,腦子混沌又清醒。
混沌在於,他看著跳動的火苗,聽著時不時響起的鳥鳴聲,迷迷糊糊的想,先前被他烤糊的魚給金翅鳥吃了,不知道祂有沒有肚子痛。
清醒在於,他知道金翅鳥大概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他所在的這一片天空,也沒有機會找他“報仇”。
大概是太放鬆了,柏林腦袋點啊點,好像睡著了,又好像沒有。
一碗麵被擱到麵前,瓷碗磕到石麵上發出清脆的輕響。
“吃吧。你連夜爬山,沒睡覺?”
柏林費勁巴拉地努力從半夢半醒中回神,晃晃腦袋,對上小師傅的眼神。
他含糊地胡亂點了點頭,嘿嘿傻笑了兩聲:“唔嗯,沒怎麽睡。”
熱氣騰騰的素麵聞起來其實也不怎麽香,
柏林摸起筷子埋頭吃,
燙得嘶嘶哈哈的,沒注意到小師傅微微蹙起的眉頭。
等他扒拉完大半碗,燙得靈魂出竅,才反應過來小師傅自己沒在吃。
柏林放下筷子:“你老看我幹嘛?”
“……”小師傅張口,半晌又閉上了。他搖頭平和道:“沒事,你要是想在這裏睡會再走,我不介意。”
柏林知道小師傅是不放心他這種狀態下山,怕他一旦摔跤有去無回,擺手示意他不必擔心:“我跟朋友一起來的,不要緊。”
小師傅安靜抬眼:“怎麽,他能帶你直接飛到山腳嗎。”
柏林差點脫口而出’佛祖難道連惡魔能幹的事都知道’,好在他反應很快地搖頭,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那倒不至於,相信科學。”
吃完一碗麵,兩個人就此告別。
小師傅能感覺得到,柏林到山上來,是來“充電”的。雖然他起初剛見到柏林的時候,一瞬有想過,他是不是許久未見,來看看他。
但是也無妨。
不論被需要的理由是什麽,不論被想到的理由是什麽,至少結果都是一樣的。
被需要總歸是一件很好的事,小師傅不討厭這種感覺。
他沒有什麽失落感,畢竟就連佛祖,人們也往往是在有求於佛祖的時候才會想起來拜上一拜。
佛祖都不介意,他自然也可以看得開。
柏林朝小師傅揮揮手,來的時候滿麵倦容,心不在焉,走的時候至少胃裏是暖的。
小師傅站在石階上目送了他一會兒,轉身進了寺廟,把忘記給自己煮的那一份麵,重新煮上。
柏林走進小樹林裏,韓宇哲悄無聲息地落在他身後,跟著他一步步往前走。
他注視著柏林的背影,唯有他能看到的霧氣散開了一些。
韓宇哲將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隱約有點明白柏林為什麽整夜睡不著,卻沒有選擇跟在GNK大樓裏的練習生聯係。
他蒼白冰冷的指尖微微動了動,漆黑的瞳孔一片冷淡,不存在的血液沸騰、逆流,從未有過的惡意充斥在他的腦海裏,一幀一幀閃過。
原來柏林也會害怕。
害怕在他看來真實經曆過的一切的確是一場夢,他想要再見到的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韓宇哲以為自己足夠了解柏林了。他不喜歡逃避,七千米高空跳傘對人類來說是一個足夠恐慌的數字,柏林依然會積極的默默做好心理建設,不讓在場的人察覺他的緊張不安,勇敢無畏地一躍而下,笑容燦爛張揚。
人類一生短暫,韓宇哲以為不會有機會看到柏林逃避任何事。
“阿哲,你回來了沒?”
柏林停住腳步,看了眼時間,探頭左右找了一圈。
韓宇哲回神,黑沉沉的眸子轉動,應了一聲。
神經大條的鄔珩堯依然沒能察覺任何不對,大腦裏滿是肌肉,隻知道蠢憨憨地找柏林要牛肉幹吃。
當天趕回GNK的飛機上,韓宇哲一錯不錯地凝神注視著前排坐著的柏林。
看著他點亮手機,又鎖屏,反複好幾次。
韓宇哲本來沒把夢裏的東西放在眼裏,也懶得給那個隊友們都看不順眼的練習生眼神。
一直以來,他就是惡魔裏的異類。
對人類的靈魂不感興趣,對一切毀滅與新生也不感興趣。
直到現在,他對那個即將見到的練習生,翻湧著抑製不住的惡意。
前排座的柏林正難得忐忑而猶豫的出神。
在即將要回到公司的現在,他終於肯承認一件事。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逃避。
與其說是在逃避給身處同一個世界的塞西爾發消息,不如說是他忍不住去想,這個世界的塞西爾是不是也會像夢裏的人一樣,如同不曾出現過的泡沫一樣,平白無故的突然消失。
如果一切都是虛幻的泡影。
柏林的指尖無意識地反複按下。
屏幕亮起,又熄滅。
循環往複。
直到飛機即將落地,柏林知道他即將要等到他拖延許久去求證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