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柏林跟在塞西爾身後, 越過拱門後,集市熱鬧的喧囂與鼎沸人聲逐漸遠去,肉眼可見的越來越荒涼破敗。

這一路過來柏林都小心留意不要跟別人撞到, 到了曠野上反倒放鬆了不少,抬手抓住被風吹得老是想往後飄的披巾,撥開半人高的野草:“我們要怎麽越過這麵牆啊?”

他起初還不確定, 眼看著離高牆越來越近,柏林不由得開始猜測他們到底會以什麽方式到牆的那頭去。

這道圍攏著整個王城的邊界線, 高得讓柏林懷疑是不是光靠人力至少要修建上百年。翻過去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懷疑從修建初期,這道牆就根本沒有想過留一道缺口, 放眼望去, 並沒有看到所謂的“門”。

但柏林還記得塞西爾最初跟他說的話,既然神殿的人能進到貧民窟裏,必然是有什麽很難讓普通人找到的暗道。

就在柏林腦子裏閃過一係列看過的電影情節, 亂七八糟地想象著密道、地下通道、敲幾塊特定的磚會浮現出的暗門等等可能時, 前麵腳步未頓的塞西爾終於停了下來。

他半側過身, 回轉過來看著柏林, 指了指某個比想象中低矮的方向:“從這裏。”

柏林定睛看去, 懷揣著探尋新地圖的期待感,視線下移。

大塊大塊的巨型石磚砌成的牆屹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經曆風吹雨打,有種歲月沉澱不可避免的陳舊感。

石磚顏色近看很是斑駁, 背光處曬不到陽光的地方攀爬著青苔,自然開裂的縫隙交錯, 像一張碩大、卻無法吸引任何人視線停留的蛛網。

柏林努力盯著研究, 想象中神秘的密道或暗門依然沒有出現。

他一頭霧水地轉頭看向塞西爾:“……這裏?”

“嗯。”

塞西爾應了一聲後, 伸手示意柏林往後退兩步,隨後毫無征兆地幹脆利落一腳踹了過去,朝著蛛網裂紋最明顯的中心處。

轟的一聲,裂開的石磚破開一個不大不小的洞,碎石塊散落一地。

塞西爾平和的聲音從大氅下傳來:“你先還是我先?”

柏林:“……”

他看看淡定的塞西爾,又看看那個算不上小,但很顯然也沒辦法走過去的洞,心情複雜。

萬萬沒想到,塞西爾早就想好的越牆方法,竟然是……鑽狗洞。

柏林望天,好吧,這樣才是正常的展開。畢竟塞西爾是偷跑出來的,身份行動受到限製,不可能光明正大的通過正當途徑進入。

就是不知道,這道圍牆仿佛沒有盡頭,塞西爾是怎麽做到,目標明確知道這裏有一處牆角石磚有所損毀的。難不成他每天都會跑到牆邊找嗎?

“好吧,不過我以為牆的附近會有衛兵守著,沒想到一個都沒看到。”

柏林不是那種會計較鑽洞是否雅觀的人,他不拘小節的坦然爽快接受了。

“沒必要派遣衛兵。”塞西爾點明了最根本的地方,“不會有王城的人想要主動進入貧民窟。”

柏林意識到自己問的這個問題有點傻了,吭哧吭哧靈活地鑽過去後,等著塞西爾從牆那邊過來。

他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土,抬眼看向高牆外的地方。

此刻柏林正站在高牆正下方,背靠著一整麵沒有盡頭的石磚。

他發現城牆所在的位置竟然是這一整片區域的最高處——放眼望去,就像是俯瞰一樣,大地如同一個凹槽,又或者說是盆地,整個世界變得像一整隻陷進泥沙裏的碗,越往裏走,陷得越深。

高牆所在的位置全部都在這片地域的最高處。柏林不由得想象了一下,住在這裏麵的人們,每天抬起頭時看到的第一樣最醒目的東西,就是無法翻越的城牆。

王城中一眼望過去,最醒目的建築是恢弘的金頂,是修繕宏偉的神殿,是磅礴極具格調與藝術感的拱門,是沉澱著曆史與文明的方碑。

而這裏除了城牆,什麽都看不到。

入目所及之處都很低矮,潦草的草棚與沙土路遍布四處,昏暗,破敗,肮髒。

柏林抿唇,哪怕有所心理準備,依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隻是他在想,城牆破損的地方,肯定不止有這一處。這一處破損,塞西爾應該是早在仍生活在牆的這一邊時,就已經發現了。

既然塞西爾能發現這樣的漏洞,其他人也一定有機會能留意到。

他們有沒有想過越過城牆,離開這個肉眼可見不存在希望與未來的地方?柏林知道這個問題在吃不飽穿不暖的人看來,是有點可笑的,所以沒有開口。

他明明什麽都沒問,塞西爾看了他一眼,卻好像能看穿他的一切想法。

塞西爾注視著柏林清澈純粹的眼睛,別過頭溫和道:“跟緊我,在這裏如果走丟,會很難辦的。”

他沒有解答柏林的問題,因為答案對柏林來說隻是答案,真正需要回答的人不是柏林。

既然發現了能離開的方法,為什麽不都順著洞口離開?

忘了從哪一天開始,塞西爾每天都沿著城牆摸索,做下記號,尋找能越過城牆的地方。

當他終於找到的時候,他通過很多事,明白了一個年幼時不曾想過的道理。

阻擋貧民們越過城牆的,從來都不僅僅是這一麵石磚。

牆的後麵,依然是牆。

他生來就在牆的這邊,哪怕去到了另一邊,也依然不能改變什麽。

沙土路有無數硌腳的小石子,柏林在夢裏踩著一雙酒店的拖鞋,原本隻是被設計為在柔軟地毯上踱步的拖鞋,就像是一架遊樂園裏供小朋友吹泡泡的泡泡機,突然被賦予了扛起來上戰’場突突敵人的使命。

而柏林已然穿著這雙拖鞋從王城一路跋涉到城牆,早就瀕臨報廢,如今在滿是鋒利小石子的路上走了沒多久,鞋底已經破掉了。

柏林是個很不喜歡抱怨或是給別人添麻煩的人,他輕描淡寫一無所覺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繼續往前走,走在前麵的塞西爾卻突然一頓,停下腳步回頭。

塞西爾鬥篷下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柏林。

柏林不明所以地回望:“怎麽啦?”

塞西爾沒吭聲,蹲下’身來,冷不丁動作輕緩地握住了柏林的腳踝。

柏林有點吃驚又無措地懵了一下,尷尬地低頭瞅瞅他:“呃,你……”

他正想問塞西爾幹嘛,對方就幹脆地順著握住他的小腿,往上抬了抬。

沒料到這個舉動,柏林隨著晃動了一下,為了平衡手忙腳亂,憑借本能撐住了塞西爾的肩膀,穩住了身形。

“你忘了,藏著沒用。”塞西爾冷靜地確認了下周圍沒有人,貧民窟很大,他們還沒有走到人們居住的地方。

他的手上浮現出金色的光暈,隨後那抹溫暖中透著冰涼的光隨著他的動作,籠罩住了柏林布滿細密傷口的腳後跟。

塞西爾抬頭看著他:“戒指將我們連接在一起。你的傷口會出現在我身上,記得嗎?”

……啊。後知後覺回想起初次見時的事,柏林摸摸腦袋,傻乎乎地笑了笑。

忘記了。

塞西爾語氣很平和:“所以有哪裏不舒服,不要想著瞞著我,第一時間告訴我。”

柏林感覺到輕微的刺痛如潮水般褪去。

“哦。”他點點頭:“知道了。”

等他不再能感受到傷口時,塞西爾隨手扯了幾根野草,編織成了一個竹蜻蜓。

金色的光籠罩住竹蜻蜓,柏林眼睜睜地看著,那隻竹蜻蜓變成了一雙漂亮的鞋子。

在塞西爾想要幫他穿上之前,柏林漲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慌忙拒絕了。

他感覺靈魂都要出竅了:“我我我自己來。”

塞西爾沒什麽所謂地默許了,不介意地起身。

他看著柏林同手同腳一般笨拙穿上鞋子,窘迫的像一隻煮紅的蝦。

於是塞西爾不再看他,轉過身繼續向前走。隱約能聽到一句話散在風裏,吹到柏林耳邊。

“不用擔心會給我添麻煩。”

“你對我來說,曾經的確造成過困擾,不是因為你做了什麽,而是我從很久以前起,就打定主意,不打算接受命運。”

但現在我想,不接受命運,不等於要拒絕接受你。

塞西爾回頭看了柏林一眼,大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