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當晚回到酒店,柏林是以一種喪屍斷臂般的離奇姿勢艱難幹飯的。

胳膊暫時酸痛的抬不起來,柏林很佛係地歪著腦袋湊過去用嘴巴努力夠勺子——山不就我,那我就去就山嘛,莫得關係。

他認為辛苦一天需要吃頓好的犒勞自己,於是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執著的費勁吃完了三對炸雞翅,一碗牛肉湯,外加炫了兩塊韓宇哲外帶的意大利直出提拉米蘇。

吃飽喝足的柏林臨睡前做了全套的拉伸,熱敷,熟練地用筋膜槍給自己過度酸痛的肌肉放鬆。

柏林齜牙咧嘴地抽了兩口冷氣,感覺靈魂都一瞬飛走了。

長期練舞的訓練強度不比射箭小,柏林看著瘦削,實際上體能甩百分之九十九的同齡人一大截,睡一覺明天能恢複個六七成。

身體疲憊,睡眠質量反而好。柏林一夜無夢,早早醒過來,神清氣爽。

每天早晨,隻要時間不是特別緊張,柏林會習慣性地跟著關注許久的b站up練八段錦。

他不常留評論,但每次up出視頻都會一鍵三連支持,以至於前段時間,係統提示恭喜他獲得了up的專屬粉絲勳章。

柏林今天五點四十就醒了,活動了一下肩膀,點開up的跟練視頻。

這位up的構圖背景十年如一日,是在山間錄製的,雲霧繚繞,人間仙境,世外桃源。

喧囂中難得能讓人心神安寧的自然淨土,很有意境。

評論區時常有新入坑的人問這是什麽山,也想去看看,沒人答得上來。

神秘山頭並不歸屬於任何一個叫得上名字的旅遊景區,也不需要遊客花錢上香,網友們都是走元宇宙上香的路子,靠一鍵三連變相白嫖。

各大app顯示Ip地址後,網友們第一時間殺進up的主頁,查看ip——

好的,去蹭up主素齋的偉大夢想徹底破滅。

雪原地區,原生態的代名詞,地廣人稀。尤其最北部更是一片極易有去無回的無人區,地貌複雜,至今沒能修建公路。

這位少林up成為了唯一一位完全不必擔心ip地址暴露、從而被窺探打擾三次元的up。

不是誰都能爬野山,勇闖無人區,就為了讓up主一拳教他做人——

沒人懷疑那看似清瘦的身板下虯結有力的肌肉。

少林up年紀很輕,慈眉善目,冷清寡言,但是一拳能打三十個。

全套八段錦經過少林up的改編調整,一整套打下來足足有二十三分鍾,柏林這麽好的體力,練完後背都被汗浸透了,少林up臉龐白淨,呼吸平穩,收功後青色僧衣依然幹燥清爽。

柏林有理由相信,他很安全。

做完拉伸,柏林一拍腦袋想起來忘了先洗漱,暫停視頻拐進了衛生間。

昨晚刷完牙冷不丁一個手抖,自帶的牙刷掉到了地上,盡管衛生間的地麵幹淨的光可鑒人,但出於心理因素,柏林不打算再用了。

他本來想著用酒店的一次性牙刷就好,沒想到找了一圈,工作人員大概率是漏放了。

柏林摸摸腦袋,自言自語:“啊,不知道找前台會不會導致人丟工作……”

Skye下榻的酒店是節目組安排的,作為頂流條件必不可能太差。像這種級別的酒店,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入住,反饋類似的低級失誤會被視作服務不到位,會追責的。

柏林親眼見過,有圈內的某個藝人發朋友圈,說他提了一句房間少了什麽,負責的臨時員工直接被開除了。他本意沒這個意思,懷疑酒店管理有意拿他當借口搞殺雞儆猴那一套,他隻是剛好撞槍口上了,後悔不該提。

那個人發的不一定是真話,有可能事實複雜的多,該藝人擔心日後被開除的人在網上爆料。也不是說所有酒店都會將芝麻大的小事放大一刀切,柏林隻是不希望這種說不清的麻煩事發生。

他點開微信,在幾個對話框上猶豫了一下,發了條消息。

兩秒鍾後,房間門被敲響了。

韓宇哲低沉悅耳的嗓音響起,隔著門隱約傳進來:“快遞。”

柏林:“……”

兩年了,他依然無法適應隊友神出鬼沒的閃現。

他打開門,被站在門外的韓宇哲造型驚得微微睜大眼睛。

韓宇哲一身筆挺的大衣,內搭黑色高領,發頂以及肩頭上還有未融化的雪花。他戴著墨鏡,手裏端著一杯喝了一半的雞尾酒,另一隻手舉著一次性牙刷。

韓宇哲悠悠一笑:“你好,簽收。”

柏林接過他手裏的牙刷,有很多槽點堆在嘴邊,於是錯身讓韓宇哲先進房間:“……”

等門關上,柏林忍不住好奇發問:“呃,你又出了趟遠門?”

韓宇哲熟練地窩到了沙發裏,長腿交疊,單手解開大衣的扣子,露出裏麵平整熨帖的西裝,滿臉寫著斯文敗類:“嗯,我在冰島找了一間酒屋度假。”

柏林:“……”

啊,不奇怪了。

韓宇哲本身不怕冷,他多穿了兩件,是為了讓他在人群中顯得不那麽格格不入。

雖然他現在身上這套西裝外罩大衣,放在冰天雪地的冰島也很違和就是了。

至於他為什麽戴墨鏡——墨鏡起不了偽裝作用,但潮人就是黑天也可以戴墨鏡,室內也可以戴墨鏡,總之潮人的事別管。

冰島是韓宇哲曾公開在采訪中提到的理想居住地,理由是那裏的日照時間最短,有時一天隻有四個小時能見到陽光。

柏林對那場采訪記憶猶新。

韓宇哲麵帶愉悅的讚歎:“那裏簡直就是地獄。”

柏林:“……”

他嚴重懷疑Skye的世界巡回未來很難踏進冰島地界半步。

他至今還記得,主持人當時一句話卡在喉嚨裏接不上來,看上去很想自掐一下人中救命,隻好幹笑著強行哈哈哈了兩聲評價:“哥,你好幽默。”

當時韓宇哲聽完微微皺眉,想要開口反駁,被柏林反應很快地一把按住了。

而現在,放鬆靠在沙發裏的韓宇哲慵懶地撐著腦袋,挑起的唇角含著迷醉之意:“真好,果然是人間地獄。”

柏林:“……”

柏林:冰島人民聽到你的評價,大概不會感謝你。

為防止繼續跟韓宇哲探討有關地獄的問題,柏林轉身進衛生間洗漱去了。

刷完牙出來,柏林發現韓宇哲還在:“我沒事啦,謝謝你幫忙送牙刷過來,你回去繼續喝酒吧,別被人拍到。”

韓宇哲沒動。他視線落在柏林橫著放在支架上的手機:“又練那個八段錦?”

柏林點了播放,點點頭:“對呀,很有效果,你也可以試——”

他說到一半,又將後半句咽了回去:“啊,練這個對你沒什麽用。”

韓宇哲瞥了眼屏幕,撐著臉注視柏林半晌:“你也想去山上練習嗎?”

柏林暫停視頻,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肯定地回答:“當然啦,山上環境自然,空氣清新,比酒店自在多了。看著日出升起鍛煉,多有意境,可惜沒機會試試。”

韓宇哲若有所思。

柏林見他不再開口了,正要繼續播放跟練,就看到韓宇哲施施然站起身,朝他走過來。

鏡頭拍攝不到的房間內,韓宇哲邁出一步,身形消失,聲音下一刻就在柏林身後傳來。

韓宇哲身上散發著大雪清冽的冰寒氣息,他從背後俯身靠近他,修長蒼白的手輕輕蓋住了柏林的眼睛。

他淡淡輕聲耳語:“你想去,那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吧。”

柏林尚未來得及反應,就感覺到了一絲天旋地轉般的失重感。

等背後的人鬆開手退去,柏林第一反應是周遭的溫度驟降,冷得打了個哆嗦。

房間裏隻開了一盞台燈,光線昏暗。

韓宇哲捂住眼睛的手放開後,柏林被驟然變化的視野猝不及防刺痛了眼睛,酸澀地用力眨了好幾下,險些流出生理性的眼淚。

他看到了雪山頂峰鋪天蓋地的白。

柏林環顧著四周,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座不知名的山峰最高處,腳下無人踩踏過的新雪厚重、綿軟,隨著重力下陷,沒過了他的鞋麵。

襪子被雪浸濕了,柏林原地踩了踩,試圖把雪抖落下去。

天蒙蒙亮,一切都是冷色調的。

他抱緊胳膊打量著綿延不絕的山脈,自上而下的高度看得人心慌,目光所及是不見盡頭的冷杉林,茫茫的飄雪簌簌而下,無聲飛舞,純粹原生態的自然景觀蔚為壯觀。

柏林完全懵掉,呆呆地看了半天不動彈。

韓宇哲不動聲色靠近他:“有什麽想說的嗎?”

他期待能從柏林臉上看到驚喜的表情,在想柏林會不會笑著說好喜歡,或者哇,謝謝你。

柏林懵懵地扭過頭看著他,吸吸鼻子,打了個噴嚏:“阿秋!”

他蹭蹭鼻尖,已然能聽出一點悶悶的鼻音:“……救命,我好冷啊。”

韓宇哲:“……”

自誕生起就未曾對炎熱或寒冷有過概念的惡魔,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韓宇哲眼底閃過一絲怔愣,失笑的無聲歎息。

細長漂亮的手指落在衣襟上,他幹脆地將大衣脫下來,罩在了柏林肩頭:“穿上。”

柏林抓住衣領收攏,一邊把胳膊往袖口裏申,一邊胡亂比劃著:“你會不會……”

韓宇哲以為對方是想關心他會不會冷,正想說他跟人類不一樣,就聽到柏林說完了後半句——

柏林:“……那種保暖什麽的魔法啊?”

韓宇哲:“……”

他思路生生轉了個彎,卡了半拍才遲疑道:“可以做到。”

其實沒有所謂保暖的魔法,因為惡魔感受不到溫度的變化。但他可以利用別的思路完成,殊途同歸。

柏林感覺到自己的骨骼肌在因寒冷不斷收縮,他哆哆嗦嗦地飛快將大衣套上,然而大衣本身並沒附帶什麽’溫暖的餘溫’,反而由於韓宇哲冷冰冰的像一具僵屍,更像是剛從冷凍冰櫃裏拿出來。

韓宇哲伸出手,翻轉手掌,蒼白漂亮的手心浮現出一束冰藍色的火焰。

火焰不斷縮小,跳躍著懸浮環繞在韓宇哲的指尖,仿佛擁有生命一般。

韓宇哲靜靜地抬起手,泛著寒氣的指尖點在柏林的眉心。

下一秒,柏林感覺寒冷遠去了。

像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隔絕了一般,他感到溫暖,舒適,仿佛泡進了無形的溫水中,暖洋洋的。

柏林茫然地眨了眨眼,試探著伸出手去接飄落的雪花。

神奇的是,他依然能隱約分辨出雪花是冰涼的,卻不會感受到寒冷了。

韓宇哲耐心地等待著柏林的反應,看他新奇地在原地轉了兩個圈,蹲下來捏了一個雪球,想了想又“啊嗚”咬了一口,仔細感受了一下之後將雪球快樂地拋出去,最後拍拍手站起身低頭走神,像在思考什麽。

半晌,柏林充滿求知欲地看向韓宇哲:“這個法術有什麽特定的施展條件,或者說很耗費力量嗎?”

韓宇哲看著他搖頭。

柏林繼續詢問:“會不會很難?需要你付出什麽特別的東西嗎?”

韓宇哲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依然搖頭。

柏林嚴謹地再三確認過後,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表情:“所以你早就會這種保暖法術,為啥去年冬天零下十度走紅毯的時候,你看著我到處找地方貼暖寶寶、套兩層加熱衣依然凍成狗,不幫幫忙呀!!”

韓宇哲:“……”

如果韓宇哲是8G衝浪的非人類,他就會明白如何用一句話精準總結此刻的感想——柏林是不是對浪漫過敏啊?

他難得沉默了片刻,實話實說:“我沒看出來你冷,紅毯上你笑得很開心。”

柏林瞅著他歎了口氣:“哎,粉絲都在看直播,我當然要開心一點呀!”

韓宇哲後知後覺:“所以你是裝作不冷的樣子?”

柏林點點頭:“對呀,當天零下十度,我凍得險些魂歸西天……”

他說到這裏,不由得停頓了一下,思考人死後靈魂究竟會去哪裏這個深奧的問題。傳說中惡魔是以靈魂為食的,那麽人死後靈魂是否還存在呢?

他問了,韓宇哲有五成的可能會告訴他答案。

但是柏林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問出口。

他話頭一轉,摸摸鼻尖開始暢想未來:“既然我騙過了你,是不是說明我演技是有潛力的,以後也可以往演員的方向發展發展?”

韓宇哲慢悠悠搖頭:“不清楚,我沒有做人的經驗。”

柏林:“……”

他放棄跟超自然生物探討人生,確認了下時間還夠用,開始探頭探腦尋找能活動的區域。

放眼望去一目了然,柏林遺憾搖頭:“這裏環境很美,但沒法練習。雪太厚了,行動有礙。”

沒聽到回應,柏林轉身看到韓宇哲站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裏,漆黑的眼底倒映著天際蔓延的晨光。

韓宇哲漫不經心地垂眸,輕描淡寫地微微偏頭,揮動了一下指尖。

一切發生的太快,像無限快進後又在瞳孔中慢放的鏡頭。

經年累月的積雪被瞬間分解消失,韓宇哲順便把崎嶇不平的山頭也給砍平整了一塊區域,給柏林騰出一片足夠安全、能夠自如活動的平坦空地。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快得柏林來不及反應。

光禿禿一片齊整的仿佛用壓路機反複壓過的地麵、突兀地出現在雪山上,跟周圍的景觀格格不入。

“沒關係。”韓宇哲懶懶地撐著側臉歪頭,“你現在可以練了。”

柏林揉揉眼睛,恍惚了一會兒:“……謝謝大哥!”

他高高興興地掏出手機,注意到屏幕右上角的信號,竟然是滿格。

放眼望去渺無人煙,也沒找到人為修建的山路,柏林以為這裏是未經管製踏足的無人區。

他意外的愣了愣,沒有深究,選擇後台播放後點擊播放鍵,將音量調到最大放回了口袋裏。

跟練了這麽多遍,基本形成了肌肉記憶,聽著背景音樂就可以清楚地記得動作。

之所以在酒店裏仍然播放著視頻畫麵,是覺得那樣就好像是有人陪著自己一起鍛煉一樣。

野外空曠,音樂聲沒有阻隔,隨著風傳得很遠,甚至能聽到悠揚的回聲。

背景音樂本來就空靈平和,洗滌心靈,使人內心平靜。

就好像短視頻app上有很多爆紅的浴室歌姬,在有回聲的地方播放音樂,容易有震撼心靈的效果。

柏林起初沉浸的專注打著八段錦,心裏讚歎這段背景音在山間果然更縹緲動聽了,直到他感覺到回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喧賓奪主,甚至逐漸壓過了他口袋裏的原聲——

柏林:“?”

柏林動作逐漸緩慢:“??”

柏林意識到不是幻覺,同時似乎聽到了由遠及近的嘎吱聲——那是有什麽輕巧踩踏過厚重積雪的腳步聲。

他停住動作,轉過身。

韓宇哲擰起眉,神色不定地往聲源處看去。

他早就察覺到了有人在這裏,隻是先前距離遠,他懶得理會。

沒料到對方竟然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走了過來。

山路陡峭,濕滑,普通人哪怕是裝備了全套的登山設備,也難以行走自如,會相當狼狽吃力,不斷摔跤。

來人卻步履極穩,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