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柏林生怕李光旻又以某種刁鑽的角度、提出一些他無法回答的問題,於是捧著杯子鎮定地指指場中準備拉弓的鄔珩堯:“李老師,要開始了。”
李光旻是事業批,果然不再糾結跟**有關的學術討論,立刻轉頭專注望向場內。
有了花言的一次性挑戰成功在先,鄔珩堯緊隨其後,必須要失敗才符合常理。
柏林跑到場外後,鄔珩堯陷入沮喪中,本來打算敷衍一下做做樣子的,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在乎綜藝上有沒有高光。
放一百零八個太平洋,和放一百零九個太平洋,本質上區別不大。
但柏林中斷了和李光旻的交談,在他搭上弓弦的那一刻,第一時間將注意力放回了場內。
鄔珩堯維持著平舉起複合弓的預備姿勢,餘光亂飄,確認完畢。
——他、在、看、我。
如果鄔珩堯的內心能發彈幕,現在大概能看到滿屏的“蕪湖”。
滿血複活後,仿佛能看到耷拉下去的狼耳朵精神抖擻地豎起來,鄔珩堯神態冷酷,手臂用力時繃起健美且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毫不掩飾攻擊性的荷爾蒙洶湧澎湃。
鏡頭中的鄔珩堯,一時間在眾人眼中,恍惚與傳說中英俊的弓箭之王阿波羅重疊。
比起陳列在梵蒂岡博物館中的太陽神雕塑,鄔珩堯勝在擁有動態的囂張淩厲,俊美矯健中多了一絲野性的好戰因子。
他將弓拉滿,卻沒有立刻將箭矢放出。
因為他在思考,如何輸得凶狠漂亮,在挑戰失敗的同時,不落下乘。
李光旻忍不住評價:“他比我想象中的沉穩。”
在他看來,一柄繃緊的弓,用力過猛會導致弓箭斷裂。鄔珩堯出乎他意料地冷靜沉著,沒有急於讓箭脫手,而是給心跳恢複平穩的時間。
柏林順著對方的話點了點頭,沒有反駁,隻是他直覺事實應該不是李光旻想的那樣。
萬眾矚目之下,鄔珩堯出手了。
與花言幹脆利落命中目標的輕巧精準不同,鄔珩堯的箭如同一道衝破大氣層的流星體劇烈燃燒,在空氣中衝撞,仿佛能看到具象化的火星。
這支箭摧枯拉朽,橫衝直撞地衝向了……放置備用複合弓的架子。
對,這支箭完全跑偏,沒有按照應有的路線去找銅錢,而是直直往架子的方向去了。
在鄔珩堯遲遲不鬆開箭矢的過程中,柏林他們在李光旻的建議下,都離開架子來到了更近更安全的平行位置觀看,於是架子周圍剛好是沒有人的。
多米諾效應下,箭矢擊打在弓片、滑輪上,一個接一個地轟然砸落。
鄔珩堯這一箭,對現場道具的破壞性可謂是毀滅級的,對現場道具老師的衝擊也是宇宙級的。
江樞苒:“……”
韓宇哲:“……”
……什麽叫自己吃不上飯,就把別人的碗掀了啊?
韓宇哲遙遙跟鄔珩堯對視。
他黑漆漆的眼睛裏清晰地寫著兩個大字:無恥。
鄔珩堯絲毫不為所動:謝謝誇獎。大家都是黑暗生物,人生建議是不要硬裝天使,畢竟你我都知道天使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道具老師腳下一個趔趄,手顫顫巍巍地捂住了臉:要命,弓箭都是借的,還得還回去啊!
還好還沒來得及默哀,就看到鄔珩堯滿臉歉意,沉聲道:“抱歉,失誤了。所有損失我來承擔。”
道具老師一顆心瞬間放回了肚子裏。他連忙擺手表示:“沒事沒事,意外而已。”
鄔珩堯果然像他看上去那樣,臂力驚人。就是準頭有點難以評價。
工作人員緊急查看了一下,備用弓恰好損壞在了最關鍵的弓片和滑輪上,幾乎是致命的。
備用弓一下子庫存縮水,就隻剩下現在鄔珩堯手裏那一把能用。
江樞苒和韓宇哲倒是可以繼續輪流用這僅剩的一把弓,但原定的計劃是每個人先上手試過一輪後,再給所有人半天的時間練習,看能有幾個人完成挑戰。
這下子道具不夠用了,怎麽辦?
綜藝節目裏本身就會出現很多不可預測的意外,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解決。
導演迅速反應,先讓工作人員聯係附近的體育用品商店緊急采購。
萬幸得到的消息是一個小時就能送到,不影響整體錄製。
順風耳聽到這一點的鄔珩堯稍有遺憾,他本來打算隻留下一把弓給柏林。在弓箭隻有一把的情況下,江樞苒和韓宇哲絕對不會占用,會將機會留給他。
這樣大家就又回到了同一水平線,誰都沒有表現的機會,很公平。
導演不慌不忙。
其實事情本身也沒有看上去那麽嚴重。原本節目組這一期要請的嘉賓是演員南嶼,也就是說本來就是給一個人策劃的挑戰,skye來救場是意外。哪怕真沒法所有人一起挑戰,也不是大問題。
更何況——他們本質上是一檔看熱鬧的綜藝節目啊!好家夥,這一幕剪進預告鏡頭裏,收視率肯定相當高。
定了定神,導演用擴音器進行溝通:“新的複合弓一個小時後到,錄製正常繼續。”
鄔珩堯這一手太轟轟烈烈,徹底斷了江樞苒和韓宇哲的表現機會,兩人很有分寸的適當展現了一下技術,控製在有出彩的地方、但最終遺憾失敗。
導演征詢嘉賓們的意見:“新的複合弓到之前,誰先繼續挑戰?”
柏林還沒開口,就聽到隊友們想都不想的回答,亂糟糟的重疊在一起。
韓宇哲慢腔慢調:“柏林——”
花言托著下巴:“當然是柏林。”
江樞苒嗓音輕柔:“柏林來吧。”
鄔珩堯粗聲粗氣:“柏林。”
突然過於密集聽到自己的名字、以至於險些不認識這兩個字的柏林本林:“……”
柏林沒有跟隊友們你來我往的進行不必要的推拉,他沉默幾秒,高度配合地站起身,笑著歎了口氣:“好的,我來吧!”
現場工作人員忍不住笑出聲。
相比較隊友們可圈可點的表現,柏林就沒那麽亮眼了。
他肢體協調控製力強,比正常情況下的普通人明顯上手快,但珠玉在前,就顯得平平無奇。
一開始工作人員都在感歎花言真的很厲害,鄔珩堯力道的確驚人。畢竟柏林的練習過程就是不斷重複射箭,作為旁觀者,看得久了會覺得枯燥。
練習期間沒有什麽工作人員需要做的事,他們關注的點集中在柏林今天的發型,穿搭,肩背線條,唯獨不怎麽關注柏林練習的過程。
在柏林練習了四十分鍾後,工作人員不帶惡意的低聲討論,擔憂遺憾的覺得柏林看上去今天很難成功。
柏林聽到了,但他完全不介意。
他累了就活動一下胳膊,期間也沒有浪費時間,抓緊這點功夫跟李光旻求教剛剛的動作哪裏有問題,應該怎麽調整。
等新一批複合弓到了,所有成員同時練習,江樞苒和韓宇哲陸續很快成功了,練習時長不到半個小時。
三個成員開始挑戰第二個難度關卡的時候,柏林還被困在第一關。
隊友們陸續進入第三關後,柏林依然停滯在第一關。
李光旻跟天賦異稟的隊友們沒有形成對照組,反倒是skye內部,柏林成了吊車尾。
從一大早錄製到下午四點,skye的成員們除柏林以外,都順利完成了三個難度的挑戰。
事實上今天的挑戰原理不複雜,能完成第一個關卡,摸到規律加深經驗與手感,後麵就是概率問題了。
天色漸暗,日落染紅了城市的地平線,昏黃的日光將柏林的臉頰映照得紅彤彤。
柏林已經連續射箭超過八個小時。
起初所有工作人員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其他人身上,他們進步神速,一舉一動都瀟灑幹脆,精準度的提升是肉眼可見的。
看著他們就仿佛看到了冉冉升起的新星,耀眼奪目,慕強心理讓血液都跟著興奮沸騰燃燒。
然而到後來,所有人都忽略忘記了更厲害的花言、鄔珩堯、江樞苒、韓宇哲,眼裏隻能看得到柏林。
他自己或許不清楚,現場的交談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人們的目光定格,不知不覺中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握著弓箭的手,專注的眼神,絲毫沒有產生過動搖。
無論失敗過再多次,也沒有哪怕一秒,想要就此放棄。
經曆了中考的磨礪、高考的大浪淘沙,社會的千錘百煉,現場沒有哪個人的人生中沒碰見過幾個怎麽也追不上的人。永遠穩坐年級第一的同學,科研成果不斷登上最高期刊的前輩,望其項背一騎絕塵的同行,身邊永遠有比自己厲害的人。
所以他們好像在柏林身上看到了自己。
但柏林身上有他們的影子,又和他們完全不同。
在一個團體中,如果隊友們表現過於驚豔完美,大多數人會感到亞曆山大,認為隊友的光芒奪走了矚目,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頭頂。他們會覺得自己成了平凡普通到毫無亮點的對照組,失去信心怯場到抬不起頭。
柏林不會。
他仿佛在開開心心地朝觀眾大力揮手:不要灰心!我也跟你們一樣,沒有那麽厲害的天賦!
在這個“擺爛”的玩梗與自我調侃話大行其道、“躺平”被隨時掛在嘴邊的時代,柏林欣然接受失敗,高高興興地繼續吭哧吭哧努力:哇,我比剛剛更厲害了,看到沒有!
別人失敗了會沮喪、煩躁、失望,厭倦,有一百種理由放過自我為難:我不適合這個,完成了這個也沒什麽意義吧,我到底是在浪費時間幹什麽。
柏林失敗了:沒關係!我可以!我感覺到我在進步了!
他在采訪中笑眯眯地提到過自己為數不多的優點:堅持。專注。他不樂意放棄。他對自己也有信心,失敗了也依然相信自己能成功。
他練了一整天,後來胳膊都抬不起來了——李光旻在一旁給看感動了。肅然起敬稱不上,但很惺惺相惜:他本人就是這麽苦練的,他喜歡別人為他歡呼,但也希望別人不將他的汗水僅僅歸結為“天賦”。
本來按照三季以來的錄製平均時長,到下午就能結束了。
結束不是指的下午嘉賓就能完成挑戰了,而是下午嘉賓大多已然精疲力竭,選擇放棄了。在這個努力過的節點放棄,觀眾也不會指責他們什麽。
柏林沒吃飯,一個原因是他一紮進去就處於上頭狀態,再就是他沉浸式不斷嚐試,一旦停下來,逐漸摸到的手感和經驗就可能找不著了。
導演終於明白副導演為什麽喜歡柏林。
意誌力出乎意料的強韌。這一類人哪怕遇到困難,哪怕失敗無數次,依然會心態平穩地繼續努力,這樣的人做什麽都能成功。
於是節目組也配合他,支持他,陪著他一起延遲收工,繼續拍。
柏林閉了閉眼睛。
他無聲的長長吐出一口氣,目光全神貫注地落在目標位置,第無數次瞄準,拉弓。
這一次,那支箭就像穿透極夜的第一束陽光,飛躍漫無邊際的地平線,衝破無窮無盡的黑暗,驅散清晨朦朧的薄霧。
天光劈開濃稠的黑暗,不給影子殘留的機會。
柏林凝視著那支箭穿過銅錢中空的縫隙,將中間的那顆骰子無比幹脆地擊落——
他滿頭大汗,蓬鬆的頭發濕透了粘在額頭上,衣服也皺皺巴巴。
他很累了,胳膊酸痛到微微發抖,乍一放鬆下來,手指脫力甚至握不住手裏的弓。
但是他確認成功後露出的那個笑容,簡直可以點亮整個夜空,能讓最冷硬的石頭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