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二月五號,周四的淩晨,夜深人靜之時,這個位於匹茲堡市邊緣,人跡罕至的度假木屋忽然成了整個城市中最熱鬧的地方。最初來到現場的警察叫來了更多的警察,隨後趕來的是得到消息的各路人馬——數十輛有標記的、沒有標記的警車、大轎車和多功能休旅車一輛接一輛來到了這個地方,將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直到市長辦公室發言人的奔馳和地方助理檢警官的寶馬車到達現場,陸續趕來的車流才算告一段落。

為保持低調,現場隻架設了一盞探照燈來照亮屋子前的空地。那些警階稍低的警察都被派去守衛警戒線,以防無孔不入的媒體的騷擾了。麥卡錫看著雲集於此的各路大人物如臨大敵地小聲交談著,仿佛聲音大一點兒就會將秘密泄露出去一樣。負責偵辦連環殺人案的警探本身就是凶手,對於媒體,這無疑是足以轟動全國的頭條新聞,但對於匹茲堡市警察局以及市政府,卻是必須小心處理的毀滅性的醜聞。無論是誰需要最終為此負責,他的政治生涯多半都將就此終結。大人物們最緊張的是這個黑鍋將由誰來背,所以直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來向麥卡錫詢問詳細的口供,探長一點兒都不感到奇怪。無論如何,他都將扮演“英雄”的角色,他的處境,恐怕是所有在場的人中最不必擔心的一個了。探長悠然自得地倚在門邊,看著這些家夥不可阻擋地將現場破壞得七七八八,看著穿著特衛強防護服的現場鑒定小組一邊小聲咒罵著,一邊進入屋子,盡力挽救那些他們視做珍寶的證據。事情正向他所料想的方麵進展,甚至比他預想的更好。他想起遠在佛羅裏達的局長大人,他一定已經得到消息,現在想必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遍又一遍地致電各大航空公司,尋找最早一班回匹茲堡的機票。錯過這樣一場“盛大派對”,恐怕將是他今年所遇到的最糟的事了。

隨後他看見了傑森·格雷格。

那名二級警探套上鞋套,進入現場,他呆呆地望著地上已經死去多時的“前搭檔”,助理驗警官和現場鑒證人員在屍體上忙碌著,絲毫不在意這位旁觀者的存在,隻有麥卡錫注意到了這位老朋友——傑森臉上的表情混合了沮喪和不可思議。

他完全有理由心情不佳,探長想,如果不是傑森在關鍵時刻關閉手機,他將與他一起分享破獲這起連環殺人案的榮譽,而壞運氣讓他又一次與飛黃騰達的機會失之交臂,甚至曾一度讓麥卡錫懷疑他就是凶手。或許並不僅僅是壞運氣,麥卡錫想到傑森在尋訪證人中的懈怠,不免開始生出些幸災樂禍的心情來。

他正想走過去與這位心情惡劣的老朋友打個招呼,一個人攔在他的身前。

“嘿,伊恩,你要去哪兒,我有事找你!”

竟然是副局長凱文·施奈普斯——這個體格健壯的非洲裔高級警察瞬間占據了麥卡錫的視野。這家夥一向以行事果敢,判斷準確著稱,他在劫凶組當差時,曾維持了90%的破案率,這一紀錄迄今未被打破。而他的才華不僅表現在他查案的能力上,也表現在他處理警察局政治的能力上,從一個街頭巡警到匹茲堡警察局的二號人物,隻花了他九年的時間。

“抱歉,警官,我正想去和另一個負責這起案子的警探傑森打個招呼,然後找他聊聊。”

“肖恩·邁爾斯會找他聊的,你現在的任務是和我聊。上麵對這起案子很緊張,現在由我來全麵負責這起連環謀殺案的後續工作,我來親自記錄你的證詞,讓我們開始吧。”

於是麥卡錫開始向副局長講述那套他早已在心中反複演練過好幾遍的證詞:“好的,警官。周一之前所有的調查都已經記錄在案卷裏了,很詳細,我就略去不談了,我們就從周二開始說吧。當時我為了尋找潛在的受害者,登錄了CIRIS係統,在搜索過程中我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就是現在的受害者浜田賀子。她的體貌特征完全符合我們對受害者的側寫,於是我去拜訪了她一次……”

“等等,你說你在今天之前就認識受害者?”

“是的,她在ebay上有一家賣各種門票和打折券的店,我曾光顧過幾次,在她那裏買過幾張演唱會門票和打折券。”反正浜田賀子那裏已經死無對證,隨他怎樣說都不會被揭穿。

副局長輕輕地按下錄音筆的“暫停”鍵,但這個小動作並沒有逃過麥卡錫的眼睛。

“你在周一去找過受害者?你向她透露案情了嗎?”

“是的,隻是一點點,關於凶手挑選受害者的部分。我也曾建議她接受警方保護,但被她拒絕了,她認為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於是我留下了名片和手機號碼。”

“麥卡錫探長,這可是違反規定的行為……”

“對不起,副局長,但當時的情況是,我們手中所有的線索都斷了,我才會出此下策。事實上,按照受害者側寫,我根據CIRIS提供的信息初步篩選出了一個潛在的受害者名單,正準備安排警力挨個走訪,希望能夠讓下一個受害者提高警覺。從浜田賀子開始,當然隻是因為我個人的原因……”

“好了,不要再在這一點上糾纏了,繼續往下說!”凱文副局長重新按下了“錄音”鍵。他的反應完全在麥卡錫的意料之中,警局為了度過這次危機,正急於樹立一個“神探”的形象,自然不會被這一點規定所阻擋。而在案發前去梅布裏克醫療器械有限公司的那次預約走訪,他們早晚會查出來,根本沒必要隱瞞。

“今天是我和妻子結婚15周年的紀念日,我提前下班回家和勞拉慶祝,傍晚時分,我接到了受害者的電話,她問我有沒有空一起出來吃飯,聽上去像是個約會,於是我告訴她今天是我和勞拉的結婚紀念日。我是在晚餐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再次接到她的電話,大約是九點不到的時候,電話是通過這間木屋的固定電話撥出的,而不是她的手機,她在電話中很驚慌,說有人想殺她,並告訴了我她所在的大致方位,電話在中途被切斷了。我馬上出門,大約四十分鍾後找到了這裏。”

“四十分鍾?你為什麽沒有向情報資源組尋求幫助,查明電話號碼的所在地?”

“我走得相當匆忙,連外套和配槍都沒拿就出門了,擊斃罪犯用的是我自己的微型手槍,一把性能優良的GLOCK26,我一直用它做備槍。你知道,綁在腳踝上的那把。我是順著受害者在電話裏對路線的指示走的,並沒想太多,但最後證明那是個錯誤,受害者對於距離的估計很不準確,但那時我已經沒有時間再尋求援助了。況且當時我已經隱約預感到凶手和警察有很深的關係,我不能冒這個險。”

“是什麽讓你想到凶手是警察?”

“是CIRIS。凶手怎樣尋找受害者,這個問題曾經困擾了我很久。我最初以為凶手是靠Facebook之類的交友網站來挑選受害者,再通過冒充ebay買家來降低受害者的警惕,進而接近受害者,實施犯罪。但這些網站不是要求太多的身份信息,太容易留下線索,就是沒有符合凶手要求的體貌特征檢索係統,或是無法與ebay聯動。今天我重新查閱CIRIS的時候忽然意識到,對於凶手來說,這個警用數據庫幾乎是個完美的選擇。說實話,我當時真的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如果那是真的,那麽凶手不是個高階警探,就是與警察有相當深的關係。平民中甚至很少有人知道這個數據庫的存在。”

“你找到了這裏,然後發生了什麽?”

“我踢開了門,從門口這裏,我可以看見起居室凶手的背影,他正在……正在布置現場。”

“請具體點。”

“我想……他正在用注射器往受害者的**中注射漂白劑。”

“你當時認出他就是弗蘭克·開普勒警探嗎?”

“不,我沒有,當時他背對著我,我踢開門後,他迅速從地上爬起來,跑到客廳裏來拿槍,我沒有看清他的臉就開了槍——媽的,即使我看清了那個雜種的臉,我還是會開槍的!”

“接下來呢?你馬上打電話報警了?”

“不,我先確認了凶手和受害者的身份,然後勘察了現場,確認他正是我一直在追的‘硬幣殺手’,然後才打了局裏的緊急電話。”

“你是怎樣確定他就是‘硬幣殺手’的?”

“現場就和前兩次謀殺布置得一模一樣,眼睛上的硬幣,還有**的漂白劑。”

“但是這個受害者是被槍殺的,與前兩個受害者被勒斃不同,你怎麽看?”

“這個受害者和前兩個受害者不同,她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那種女人,據我所知,她是個空手道高手,我想可能是凶手在試圖勒死她的時候遭遇了強有力的反抗,於是不得不用槍來解決問題。”

“好吧,麥卡錫探長,最後一個問題,你出發時為什麽沒打電話給同樣負責這個案件的傑森。格雷格警探尋求支援?”

“這可不怨我!”探長笑了起來,“我的確打過他的電話,但他的電話關機。說真的,那時他甚至還是我心目中嫌疑犯的第一人選呢!”

凱文·施奈普斯也笑了。麥卡錫知道,他成功翻盤了。

雖然這仍是個寒冷的冬夜,但麥卡錫幾乎已經感覺到了夏威夷溫暖的海風,以及勞拉豐腴的身材穿著比基尼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