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追昔

嵯峨殿殿門開啟,郭三立在門內。許觀見了大喜,叫道:“郭兄,你怎麽在這裏?”郭三也奇道:“兄弟,你又怎麽到了這裏?”小宴聽到殿外人聲,也走了出來。許觀與小宴沒料到能在這裏相見,都是又驚又喜。許觀衝上去握住小宴的雙手,滿臉通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小宴見他一副癡癡模樣,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嗔道:“你真不聽話,不在唐營等我,居然追到這裏來了。”許觀道:“那日你不是也來馬邑尋我嗎?還說若有一日當真分開了,記得來找你呢。”小宴抿嘴笑道:“你記下的是這句啊,還真聽話呢。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二人久別重逢,都有滿腹言語傾訴,卻聽金鐵交鳴之聲大作,郭三與那黃袍人已交上了手。

隻見那黃袍人袍袖拂動,手中已多了把巨劍。這巨劍長逾五尺,寬逾六寸,遠遠看去好似一把長刀重戟。那黃袍人雙手握柄將這把巨劍使開,劍氣直如黑雲壓城,又似大海風濤,浩浩****無可抵擋。郭三也拔了寶劍小青在手,卻隻是招架躲閃,滿場騰挪跳躍,每每到避無可避之際才揮劍反擊。二人鬥了三十餘合,忽然一起罷手,各自跳開,相對而立。

過了半晌,那黃袍人開口道:“再比道術。”郭三道:“好!”念動禦劍咒,小青嗡的一聲便朝那黃袍人疾飛而去。那黃袍人揮動巨劍,橫掃而出。眼看兩柄劍要撞在一起,忽見青光閃動,小青竟不與巨劍相碰向上飛去,在半空中繞了個圈兒才又俯衝而下。那黃袍人將巨劍向上舉,又將雙手一撤,巨劍好似有了生命一樣也迎著小青飛去。這一大一小兩柄劍便在空中纏鬥到一處,巨劍雖重卻招招輕靈迅捷,小青雖輕卻每式沉雄古拙。常常是巨劍如暴風驟雨般連攻七八劍,小青才還了一劍。這場鬥劍當真前所未見,許觀與小宴也都不再說話,攜手定睛觀瞧。一時間嵯峨殿外劍氣漫天,連許觀帶來的靈犬烏球也不吠一聲,隻瞪著一對圓眼直直盯著在半空爭鬥的那對寶劍。

漸漸小青現出青色火焰,巨劍卻通體透出紅光,兩劍相交如同雷電擊撞,激出無數火花,發出的聲響也越來越大。兩柄寶劍在空中縱橫往來,許觀隻覺小青飛近時徹骨寒冷,巨劍飛近時熱浪灼人,好似自己一會兒到了雪山峰頂,一會兒又到了鐵匠爐前。他又站了片刻,額上已滿是汗水。小宴見他抵受不住,忙扶他走入殿內靠牆坐下。卻聽轟隆隆一聲大響,許觀所貼牆壁上現出個大洞,射入一青一紅兩條光芒,接著兩條人影又飛掠而入。郭三與那黃袍人竟從殿外又打到了殿內。兩柄寶劍在空中又拆了幾招,忽然一起朝那黃袍人飛去,眼看就要刺中他胸口,那黃袍人雙手一分,將兩柄劍都抄在手中。郭三見了拜倒在地,聲音哽咽,叫道:“師兄,可算找到你了。這十五年來,你跑到哪裏去了?”這黃袍怪客,竟正是郭三一直苦苦找尋的師兄韋法昭。

郭三此言一出,許觀與小宴都是驚訝不已。小宴低聲道:“你知道他就是郭三的師兄,才把他帶上山的?”許觀搖頭道:“是他把我帶上山的。”殿中那長須老者卻一言不發,隻是全神貫注看著韋法昭與郭三。韋法昭將巨劍拋在地上,雙手托起小青,仔細瞧了瞧道:“這把小青,我小時候在茅山時常見到。原來師父把它送給你了。”又將郭三扶起,道:“小師弟,你的禦劍術不壞。不錯!不錯!”郭三搖頭道:“再鬥十招,我必定輸給師兄了。”韋法昭伸手比在自己胸口道:“小師弟,我走的時候你才到我這兒,現在你比我還要高了。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吧?”郭三道:“師父一切都好。師兄,你容貌都變了。你使出禦劍術來我就疑心,可直到見你能收了這把小青我才敢相認。你可知這十五年來師父時常掛念你,我們都道你已不在人世了。你究竟為何不回茅山啊?”韋法昭將小青還給郭三,歎了口氣,忽然手指長須老者與那白眉少年怒道:“都是他們害的!”郭三驚道:“什麽?”此時隻聽殿外靴履聲響由遠而近,似有幾人奔跑而至。過了片刻,敖虎、敖夢、敖野三人衝了進來。這三人瞧見韋法昭都是臉色大變,神情又是驚惶又是氣憤,一齊朝大殿正中跪倒,齊聲道:“弟子無能,讓敵人闖上山來,還請師尊恕罪。”

韋法昭連正眼都不瞧這三人一眼,冷笑道:“小師弟,這三個家夥本來是被安排來阻我上山的,沒想到都讓你給料理了。哼哼,其實就憑這一個大飯桶,一個瞌睡蟲和一個臭花匠,向來都費不了我許多功夫。”敖野等三人聽了,都是一臉憤憤然。敖虎按捺不住,怒道:“你說什麽!”長須老者卻仍默然不語。韋法昭道:“小師弟,我今日上山便是要把這嵯峨殿給拆了。動手之前,先將這十五年來我不回茅山的緣由說與你聽。”郭三道:“師兄,你快說!”眾人見他說起舊事,也都不再作聲。韋法昭呆呆出神了半晌,方道:“十五年前,我奉了師父之命到敦煌尋找一把叫作奈何天刃的寶劍。這把寶劍大有來曆,是當年梁武帝贈與茅山宗第九代宗師陶弘景的,據說比襖教三大神兵之一的龍淵虎徹劍還要鋒利三分。這把名劍已從茅山散佚多年,不知怎的當時出現在敦煌。臨行之時,師父吩咐若找到寶劍,不可有片刻停留,立刻便要返回茅山。我查訪了一個多月,才知此劍落在一家開肉鋪的人家手中。等我趕到肉鋪,卻發現那家人一家七口都被殺得幹幹淨淨。幾夥人為了搶這把寶劍,正在那裏大打出手。我見這些人居然敢爭搶我們茅山的寶貝,便出手把他們全都打倒。這些家夥中,嘿嘿,就有那邊坐著的三位仁兄。”敖虎聽到這裏“哼”了一聲,卻並不反駁,顯是韋法昭所言非虛。韋法昭又拾起地上的巨劍道:“這便是奈何天刃。十五年來,雖然沒有回到茅山卻仍在茅山弟子手中。”

郭三問道:“師兄,你既然已得了寶劍,為何不返回茅山?”韋法昭歎了口氣,道:“按師父吩咐,我自是該馬上趕回。可我打敗許多敵人,又搶到了奈何天刃,覺得甚是得意。便在左近找了個酒家,想喝上幾杯再回茅山去。誰知就此惹上了一場大麻煩。”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閉目仰頭,似乎又陷入往日追思之中。郭三道:“什麽大麻煩?莫非又來了什麽想搶寶劍的厲害角色?”韋法昭睜開眼道:“嘿嘿。小師弟,你說的不錯,果然是來搶寶劍的厲害角色。那日我飲到五成醉,正打算啟程返回茅山。小酒店裏忽然走進個黑衣女子。她進得店來也不點酒菜,站在門口道:‘有些人學了點武功道術就到處恃強淩弱,實在討厭。’我隻道她自言自語,也不理會。那女子又道:‘打翻幾個三腳貓,就自以為是,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聽了覺得她似在說我,可又想起師父的囑咐,仍不理她,徑往外走。那女子在背後又道:‘都說茅山道術了得,我看也是浪得虛名,遇到當真厲害的人物就全不管用了。’她這話辱及咱們師門,我可再也忍耐不住了,便道:‘誰說茅山道術浪得虛名,你究竟是什麽人?咱們比劃比劃?’那女子道:‘好啊,難道怕你不成?’我們二人就動上了手。”

郭三道:“後來如何?莫非師兄敗給那女子了?”韋法昭搖頭道:“她本事當真不弱,我們鬥了四十餘招難分勝敗。我當時求勝心切,心裏一急便使出了師父禁用的‘臨兵鬥者咒’。這咒兒非同小可,能招十方雷電,隻是易發難收,稍有不慎就會傷人性命。我念完咒語,萬千雷電齊降。那女子身法雖快,卻仍被一道電光射中,倒在地上。茅山弟子怎可無故殺生,我見了心頭大震,心想:‘這下可糟了,沒想到當真失手傷了人命。’連忙過去察看,伸手一探她鼻息,才知她隻是昏死過去。我將她帶到鎮上旅店中,悉心照顧。這黑衣女子將養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醒轉過來。她一醒來立時便要離去,臨走時說:‘我雖然輸了。可你卻絕非我大師兄對手,有膽子就上蹈歌山來找我們。’”郭三道:“因此你就上了蹈歌山?”韋法昭道:“還沒呢。我當時心想:‘不聽師父的話,沒立刻返回果然有麻煩。還是趕緊回茅山去吧!’誰知我在半路經過敦煌附近的流沙時,救了個婦人。這婦人的丈夫好生感激,定要拉我去他家中小住幾日。”

小宴忽道:“那婦人的丈夫是不是叫火井王?他家裏還有一塊寶貝石頭叫觀心石,能照人心頭所想,對不對?你當時在石頭上看到了什麽?”韋法昭驚道:“你是誰?你怎麽知道的?”郭三道:“她是我的朋友小宴。我們一道見過火井王。也得了一節紫焰藤,才能上這蹈歌山。”韋法昭歎道:“真是天意。”他把頭埋下沉思片刻,深深吸了口氣才道:“我當年在火井王的石頭上看到的正是那位黑衣女子。”他這話說完,敖野等三人都是臉上變色,敖虎更是罵出聲來:“你這個醜八怪,真是癩蛤蟆……”癩蛤蟆究竟如何,還沒說完,敖虎已是“啊喲”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手撫胸口痛得彎下腰去,再也說不出話來。卻是韋法昭暗運神功,擊中他胸口。

韋法昭悻悻喝道:“我自喜歡她,關你這廝鳥事!”接著對郭三道:“自從那黑衣女子離開,我便一直心神不寧。本來我隻道是自己老憋著想與她大師兄比試,見了那觀心石才知我心裏原來想的就是她。思前想後,還是來了蹈歌山。來到緊羅那城,一路打到嵯峨殿門口。當時那女子就站在廣場中,同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在練劍。殿門口一個老頭兒坐在地上樂嗬嗬看著二人比試。那女子見到我一愣,道:‘你還真到這裏來了?當真想同我大師兄比試嗎?’同她練劍的男子也問道:‘西棠,這人是誰?’那女子笑道:‘大師兄,我說你劍法很高,這人不服氣,所以找上山來了。’我這才知道她的名字叫作西棠。她既然問我,我便答道:‘我不是為比試來的。我想再來看看你才來的。’”他說到這裏,郭三搖頭道:“師兄,你倒心直。”小宴忽對許觀小聲道:“你在馬邑,我也是想看看你才去的。”許觀道:“你在這裏,我也是想看看你才來的。”二人相視一笑,敖夢與敖野卻都麵色鐵青,想要發作卻又不敢。

隻聽韋法昭接著道:“我說完之後,西棠臉變得通紅,怒道:‘你瞎說什麽!’與她練劍那男子倒並不言語,隻是盯著我看。那老頭兒哈哈大笑道:‘西棠,敖墨,人家遠來是客,你們怎可無禮。快回去換件衣衫,再出來見客。’他又問了我師承來曆,知曉之後道:‘原來是茅山弟子,難怪有這般能耐。我少年時雲遊四方,也曾聽過貴派陶弘景祖師講道,獲益良多。你遠來辛苦,先在山上安歇一晚吧。’後來我才知道,那老頭兒就是緊羅那城城主元無咎。”聽他說到元無咎的名字,郭三、小宴與許觀三人都向殿中那名長須老者看去。那老者與白眉少年卻都麵無表情,傾聽不語。

韋法昭又道:“當晚元無咎設下酒宴款待我,西棠與敖墨都在旁相陪。大飯桶,瞌睡蟲和臭花匠這三個家夥也坐在旁邊,我才明白他們五人都是元無咎的弟子。我們各飲了幾杯,又聊了些江湖上的舊事,元無咎忽道:‘法昭,你是個直性的人。你說你上山是為了小徒西棠,可惜她已經許給了我的大徒弟敖墨。自古以來哪有一女許配給兩家的道理?不過我在蹈歌山開宗立派,追本溯源,茅山陶祖師實是恩德非淺。你既然是茅山弟子,又為了小徒來到蹈歌山,我若一口回絕了你,卻也不妥。我有個主意,卻不知你敢不敢試試?’他這話說完,我忙道:‘你快講來!’西棠與敖墨卻都睜大了眼,滿臉驚異。”

“元無咎道:‘西棠是我弟子,我常盼她能嫁個本領高強之人。我近年於道術劍法都有二三新鮮心得,自覺已窺前人之未見,常想向陶祖師請教,可惜再無緣分相見。你這次上蹈歌山來正好能印證印證。你是我晚輩,我不能與你平手過招。好在我大徒弟敖墨已得了我四五分真傳。你與敖墨比試,若能勝他,可見茅山道術果然遠勝我蹈歌山,我就將小徒西棠許配給你;你若輸了,隻需把那柄奈何天刃留下,你看好是不好?’他這話說完,我可明白了,原來元無咎想要的就是這把寶劍,而他礙於身份又不便明搶。不過除了敖墨,我已經和元無咎其他四名弟子交過手,其中三個都本事平平,西棠的道術雖然不差,可隻要我使出‘臨兵鬥者咒’,她也遠不是對手。敖墨雖然是大師兄,本事想來比這四人要高,可也應高出有限。何況勝了他就能帶走西棠,我自然滿口答應下來。”

“第二日清晨,我與敖墨都來到這嵯峨殿外的廣場之中。這一場比試,不光關乎茅山與蹈歌山兩派的聲名,也關係到西棠與奈何天刃。我們二人誰也不敢大意,行禮已畢便各自使出絕招。我一出手使的就是‘臨兵鬥者咒’。一時間蹈歌山上黑雲壓城,雷鳴電閃。誰知敖墨的本事竟比我所想高出許多,一通雷電擊過,廣場上被炸得滿是坑洞,可連他的衣角也沒傷著。後來我才知道他們師兄妹五人中,隻有敖墨一人是元無咎親傳,其餘四人的道術大多都是敖墨代授的。”

“這下我心裏可沒了底,心想:‘沒料到他果然了得,我怕還真不是他對手。’誰知敖墨道:‘我們比試道術隻怕會毀了這嵯峨殿,不如先比劍法吧。’我用最厲害的道術都贏不了他,他這提議正合我意。我尋思自己手裏還有一把寶劍,比試劍法未必輸他,便應允下來。”

忽聽殿中那長須老者緩緩說道:“其實我避開‘臨兵鬥者咒’,已經竭盡平生全力。當時我想你剛一出手已經如此淩厲,再比道術我必輸無疑。倒不如比試劍法,或許還有勝機。卻不知你也已使出了看家本領。”此言一出,郭三、小宴與許觀三人才明白這長須老者便是敖墨。小宴道:“原來你們各自忌憚對方,才都同意比劍法,後來怎樣?”

韋法昭歎道:“元無咎說他在劍道上見前人之未見,果然不假。我與敖墨鬥劍,前五十招兩人不分勝負。鬥到一百招開外,我隻覺得他每一劍後都藏了七八個後著,我看不明白隻好一味防守,且戰且退。鬥到一百五十招時,偌大一個廣場盡被他劍光所罩,連退也無處可退。我越鬥越是心驚,心想若不再圖反擊決無勝理,索性門戶大開,仗著奈何天刃劍利直搗中宮,孤注一擲!敖墨沒料到我如此拚命,也慌了手腳,連劍都落在地上。我見有機可乘,哪肯放過。奈何天刃一抖,結結實實刺中他的肩頭。這場比試我可就贏了下來,便對元無咎道:‘既然我勝了,西棠我就帶走了。’這時西棠忽然掩著臉跑開,敖墨也麵如死灰退了下去。元無咎道:‘我從不打誑語。可他們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明日清晨你再到嵯峨殿來,我讓你帶西棠下山。’”

“又過了一日,天不亮我就來到嵯峨殿,卻見隻有元無咎一人站在殿中。我道:‘城主,我來接西棠了。她在哪裏?’元無咎道:‘她不在緊羅那城中。我也不知道她去哪裏了。’我一聽就急了,道:‘你昨日說從不打誑語,怎麽說話不算話。’他苦笑道:‘我素來不說假話。昨夜不光西棠還有別人也離開蹈歌山了。’我認定元無咎想要耍賴,將西棠藏了起來,和他越說越僵終於動起手來。元無咎的道術可比敖墨強出太多了,我當時覺得隻怕咱們師父也未必是他對手。我和元無咎過了不到十招,就被他用沙羅無雙指射中,翻倒在地。他說:‘你再練五年,或許能和我過上二十招。你走吧。’我知道自己的能耐和人家相差太遠,隻得忍氣下山。闖出這場禍來,我也不敢回茅山去,便在西域呆了下來苦苦修行。苦練了五年,我自覺已經長進許多,可一回想起當年元無咎出手的模樣,覺得還差得太遠,於是就又埋頭練了十年。”

小宴聽到這裏,奇道:“你一個人練功練了十五年?也不覺得悶嗎?”韋法昭道:“武功道術都有許多學問,越練才越覺得有趣。何況我一想到打贏元無咎或許就能見到西棠,就更不覺得悶了。”此時敖墨忽道:“你這十五年一直在獨自練功?”他說話聲音微微顫抖,好似聽到了什麽激動人心的奇聞。韋法昭道:“你怕了不成?嘿嘿,十五年前你就不是我對手,如今自然更是遠遠不及。你師父到哪裏去了?叫他出來,我與他再比一場!”敖墨踏上幾步,瞪著韋法昭道:“難道……難道西棠這十五年不是和你在一起嗎?”韋法昭怒道:“你說什麽?她若同我在一起,我還來這裏作甚?”

敖墨雙手抱頭,彎下腰來苦苦思索,低聲道:“什麽?這些年她不是同你在一起……”韋法昭隻道對方賺他,退開一步喝道:“要動手便動手,休想使詐。”敖墨慢慢站起身來,麵色慘白,說道:“韋兄,這中間定有重大誤會,你聽我慢慢說來。”韋法昭道:“有什麽誤會?你講!你講!”敖墨道:“那日我與韋兄比劍,鬥到一百四十九招時,我使出‘昆吾劍氣’罩住全場,有兩道劍氣這麽攻去,韋兄矮身躲過。‘昆吾劍氣’妙在回轉如意,那兩道劍氣又這麽追了回來,直奔韋兄後腦,此時韋兄忽然棄守為攻,門戶大開。”敖墨一邊說一邊比劃二人當年相鬥時的招數,韋法昭頻頻點頭,示意他所說的不錯,又接著道:“然後你的劍便落在地上,被我刺中肩頭。”敖墨道:“其實當時我並非敗給了韋兄,而敗給我自己手中的那柄劍。”韋法昭冷笑道:“輸便是輸了,生意不好怪櫃台。”

敖墨正色道:“奈何天刃是名動天下的寶劍,當年我也犯愁用什麽兵器來與韋兄比試。誰知就在比試前一天夜裏,西棠跑來將她的佩劍送給了我。她的劍是師父所贈,叫作子夫劍,雖不如奈何天刃出名,卻也是柄大有來曆的古劍。據說是西漢名將衛青送給姐姐衛子夫的。因為太過鋒利,衛子夫有次把玩時不小心還割傷了手指,由此得名。”小宴道:“西棠很喜歡你啊,所以才送寶劍給你,可惜你第二日打輸了。”

敖墨道:“我當時也這麽想,誰知第二日就在這柄子夫劍上出了差錯。”小宴驚道:“什麽?”敖墨道:“我與西棠從小一起長大,最是交好。她的本事也都是我教的,後來又有了婚姻之約。”他說到這裏,臉上微微露出笑意,似乎回想起了童年時光。韋法昭道:“呸!呸!”敖墨並不理會,繼續講述道:“我們本來隻在山上修煉,不怎麽理會山下的世界。有一年不知為何,奈何天刃忽然現於世間,讓師父給知道了,就派了西棠和三位師弟下山去尋找。當時我想奈何天刃既然是把寶劍,天下高手隻怕人人都想搶奪,少不得有場龍爭虎鬥。當時西棠與三位師弟的修為尚未大成,不如我下山去走這一遭,可師父就是不讓,後來三位師弟果然都敗在別人手裏。再後來又聽到些風言風語說西棠也被打敗了,還讓敵人照顧了一夜。那日韋兄駕臨蹈歌山,我心裏的惶恐實是難以言說。”小宴道:“你擔心你師妹喜歡上打敗她的人了?怎麽會?你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

敖墨看了小宴一眼,長長歎了口氣道:“你還是小姑娘,不明白情不知所起。喜不喜歡一個人,同相處了多長也沒什麽關係。有時候情之所生隻在轉念之間,何況他與師妹還……還相處了一夜。”韋法昭罵道:“什麽相處了一夜!我隻是照顧了她一夜,你若敢動什麽肮髒念頭褻瀆了她,我一劍劈了你!”小宴卻在思索敖墨的話,心想:“敖墨說的倒也不錯啊,我在成都遇到許觀的時候,好像便覺得從前認識他,忽然就喜歡上他了。”抬頭去找許觀,卻正瞧見郭三懷抱鐵劍,在陽光下閉目微笑,似乎也想到了什麽。

隻聽敖墨接著道:“你說的不錯,可我心裏愛極了西棠。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因此生出許多糊塗念頭。直到西棠送給我子夫劍,我心裏的石頭才落了地,心想師妹原來還是喜歡我的。”小宴忍不住又問道:“你說了半天,還沒說子夫劍上究竟出了什麽差錯呢。”敖墨道:“第二日我與韋兄鬥到一百五十招時,韋兄貿然搶攻,露出極大破綻。我心中大喜,尋思:‘你若穩守,我雖占上風可若想擊敗你倒也不易,這般打法豈不正是自尋死路。’正想出手進攻,不知怎的子夫劍的劍柄處忽然鑽出一隻黑色小蟲,狠狠叮了我一口。我手上一痛,劍就落在地上。我當時心如死灰,心中雪亮:‘原來師妹當真喜歡的是他!’”許觀奇道:“為什麽你被小蟲叮了,就認定你師妹喜歡他?”敖墨歎道:“這門忽然生出小蟲叮人的本事正是蹈歌山的獨門道術幻蟲咒。施咒者先對某件物事下咒,便能讓隻毒蟲之類附在其中,常人卻瞧不見。等到需要之時,念動咒語就能讓那隻毒蟲現身暴起傷人。師父隻將幻蟲咒傳了西棠一人,連我都不會。這柄種了幻蟲咒的子夫劍是西棠給我的,她想助韋兄取勝,還有什麽可懷疑的?到了第二日清晨,西棠與韋兄都已不在蹈歌山了。師父見我神情恍惚,心緒不寧,便讓我去鎮魂峰麵壁,收斂心神。後來日子久了,慢慢許多心思也就淡了……這些年來,我心灰意冷,隻道西棠與韋兄作了神仙眷屬,逍遙自在。可依韋兄所說,這十五年來韋兄卻在獨自修煉,這中間……中間究竟有什麽隱情……”說到此處,敖墨聲音顫抖,長須抖動,顯是情難自已。

忽聽殿外古琴聲悠揚,由遠而近,有個女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師哥,我在覺有情殿外種的櫻桃樹都長得好高了,是你在幫忙照看嗎?”眾人回頭看去,見一名玄衣白發的婦人走了進來。這女子年歲雖已不小,卻姿容端麗,行動輕盈。小宴見了,奔了上去,拉住她的手大聲叫道:“五娘,你怎麽來了?”敖墨幾乎要站立不穩,揉了揉眼睛顫聲道:“西棠,你……”韋法昭見了她,心中迷迷糊糊,想要上前相認卻又邁不開腳步。原來燕婉園的五娘正是蹈歌山的小師妹西棠。

西棠對小宴道:“你還真到這裏來了。”小宴道:“五娘,你身子不好,幹嘛還出遠門?”西棠道:“不妨事,該走的路總要走完。”又招呼韋法昭道:“韋師兄,好久不見了。”說著鬆開小宴的手,走到殿中朝那名白眉少年麵前跪倒在地,拜了三拜,說道:“師父,你老人家安好。”

眾人都大吃一驚,韋法昭道:“什麽?你是元無咎?”他又走近仔細看了看那白眉少年,滿腹詫異,說道:“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小宴暗想:“按說這城主十五年前已是老人,怎麽今日看來倒如同十八九歲少年。難道他果真通曉長生之秘以至能返老還童?”卻見西棠拜罷站起身來,對元無咎道:“師父,拜你三拜是為了謝你養育之恩。可我後半生的痛楚苦難,卻也是拜你所賜。”敖墨驚道:“西棠,你說什麽?”西棠苦笑道:“大師哥,你道茅山上隻有我一人會幻蟲咒嗎?錯啦!還有一人,就是咱們的好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