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賽球

小宴笑道:“你不知道問我啊?你可有想過李校尉為何離開夔州?”許觀道:“你我都親眼所見,自然是為了替隱太子複仇。”小宴道:“隱太子被誅已經兩年,他若想複仇為何早不下手,偏等到如今才動手?”許觀道:“此事甚是凶險,興許他方下定決心。”小宴道:“不錯。因為何事他方決意要下手複仇?”許觀沉吟道:“莫非……莫非是因為他與阿赫莽的一戰?”小宴道:“正是。你忘了那次他與阿赫莽比武前,有人說他打遍夔州無敵手,兩年多都不曾出手。結果敗給了阿赫莽,還險些送了性命。”許觀道:“我記得。好像還有人說他力大是因為母親懷妊時在金剛像下歇過一宿。隻是那又怎樣?”小宴歎道:“你不懂得。江湖上的好漢最看重一個‘名’字了。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為了一個‘武功第一’的名號大家爭來搶去,不知多少人糊裏糊塗結下冤仇,喪了性命。李校尉號稱夔州第一,卻在眾人麵前被打得大敗,這滋味可不好受。”許觀道:“莫非為了這個,他才會夜裏去教場發呆。”小宴點頭道:“殺隱太子的是當今皇上,想要複仇豈不難似登天。我猜李校尉在夔州便萌了死誌,才會來長安去刺殺張公瑾等人的。因此在字條上隻寫了若歸降便立刻能與阿赫莽再戰雲雲。”許觀道:“原來如此。”低頭想了想,又道:“大家爭來爭去何時是個了結?阿赫莽打敗了李校尉,你卻打敗了阿赫莽。不如讓李校尉和你比上一場,你讓他勝了也就是了。”小宴沒料他這麽想,微微一怔,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我卻敗給你了,該讓他同你比。”許觀奇道:“你幾時敗給我了?是你扮成孟九威那次嗎?”小宴輕歎道:“呆子。”忽然縱身湊到許觀身旁,狠狠朝他脖子咬了一口,許觀吃痛大叫:“你咬我作什麽!”小宴哼道:“反正人家敗給你了,咬你幾口出出氣。”

四人休整一夜,分乘四騎急奔馬邑而還。行到遠遠能看到唐營處時,小宴忽然叫道:“糟糕,莫非營中有變?”許觀與範芸縱馬趕了上來問詢,小宴指著營帳外飄動的一麵繪有青色狼頭的白色大旗道:“那白旗是突厥人的旗幟啊,怎會擺在唐營外?”李抱金趕上來看了一眼道:“那是突厥使節的旗幟,應當有使團正在營中。”四人急忙趕到主將營帳,許觀見帳外立了一人一騎,正是匡道府宣節校尉辛開道。許觀喜道:“辛校尉,你回來了。”又見辛開道臂上纏了白布,形容枯槁,神情凝重,與初見時判若兩人,許觀問道:“這幾日軍中有什麽喪事嗎?”辛開道道:“匡道府有我們三人去攻打獅子梁,隻回來我一個……”竟再也說不下去,淚珠簌簌落了下來。許觀安慰道:“人死不能複生,你也該保重才是。”辛開道道:“我恨不得此刻再殺回獅子梁為他們報仇。不想突厥人如此狡猾,僥幸勝了一陣便遣使來求和。”小宴驚道:“突厥遣使求和?使臣現在何處?”辛開道道:“與張都督等人都在帳後曠地上。我聽那突厥使臣說了幾句實在難抑怒火,再也聽不下去了。你們若想看那使臣,我領你們過去。”四人隨在辛開道馬後,繞過大帳,果然見眾兵丁整整齊齊排成方隊,黑壓壓列在曠地上。中間圍了兩條長案,張公瑾坐在左首案後的一張虎皮椅上,蘇烈牛旻站立於後;右首案後坐了兩人,一人身材瘦小,滿身甲胄,麵上微微含笑,瞧上去甚是謙和,另一人身披貂皮長袍,腰束金帶,一張紫膛臉上滿是傲氣,正是突厥國王子阿史那婆羅門。

隻見張公瑾對那名身披盔甲者道:“執失思力將軍,一別二載,今日相見風采依舊。隻是將軍此行,可是單為探訪故人而來?”這瘦小將軍正是突厥大將執失思力,武德九年頡利可汗兵至渭水便橋時便被遣作使臣晉見太宗,也曾與張公瑾相見。執失思力久作使臣,能言善辯又通曉華語,微笑道:“我也常想念張都督。自我大汗與唐王渭水定盟以來,天下太平無事。隻是近來兩國邊民小有誤會,方使邊境不寧。思力與婆羅門王子便為此而來,還帶來了大汗所賜的禮物。”說罷揮手令從者捧出一隻玉盤,盤上金光燦爛,擱了一塊形如狗頭的碩大金塊。執失思力道:“這是上月一名牧民在金山牧羊時無意尋到的狗頭金。這金塊天然所成,甚是難得。我邦願贈予大唐,以作兩國交好之信。”張公瑾尋思:“獅子梁一戰,明明是突厥大勝,他們怎麽反而獻上重禮求和?莫非安排下什麽陰謀?”執失思力見張公瑾沉吟不答,哈哈笑道:“張都督莫要生疑。這狗頭金隻是區區薄禮,不成敬意。思力受大汗所托,不日還要再赴長安獻上大喜呢。”張公瑾道:“怎麽?將軍還要去長安?這大喜從何說起?”執失思力道:“我主頡利可汗願修婿禮,請求迎娶大唐公主。這還不是大喜嗎?”執失思力說罷,曠地上除了馬匹嘶嘶喘氣外,竟是一片寂靜,眾兵丁都望著張公瑾,看他如何作答。張公瑾朗聲大笑道:“好啊。此乃萬民之幸,果然是大喜。”當即傳令下去安排酒宴。執失思力道:“軍中無以為樂,思力此行還帶了敝國馬球隊一支,相戲可助酒興。”張公瑾道:“甚好,正想一觀。”

馬球源自波斯,東漢年間已傳入中土,至唐時大為風行,尤以軍中為盛。唐營兵丁中多有好此道者,聽到執失思力還帶來了突厥馬球隊,紛紛翹首踮足觀望。隻見執失思力輕輕擊掌,六騎駿馬從轅門外飛馳而來,馬上乘者都作突厥武士裝扮,三人著青甲,三人著緋甲,各持偃月形球杖。奔到近處,六條彪形大漢同時躍下馬來躬身一禮,身手都矯健之極。許觀等仔細看去,五名武士各退了一步,為首一人青甲外麵還罩了件大氅,赫然正是阿赫莽。

張公瑾命眾軍士閃開,讓出一大片空地,又令幾名健卒用石塊壘成兩座球門。執失思力取了一柱線香點著,喝道:“以一柱香為期,健兒施逞技藝!”六人得了號令,各自上馬往兩側一散,分作青紅兩隊。阿赫莽從懷中掏出一枚大小如拳的金色小球,往空中一擲,那金球嗚的一聲直飛上天,良久方落了下來。阿赫莽伸出偃月杖向上一揮,正敲在金球上,發出金鐵交鳴一聲響,原來這球杖與金球竟都以精鋼鑄成。隻見那金球又被擊上天去,唐營中擅長馬球的軍士無不臉上變色。有幾個不懂此道的軍士小聲詢問:“這突厥人馬球技藝很高嗎?”“也瞧不出有多高明啊?”有懂行的軍士教訓道:“你們懂得什麽。馬球多由木製成,即便是木製馬球也常致人傷損,被擊中致盲之事更是時有。這精鋼製成的馬球若是擊在身上還不得骨斷筋折?這突厥人敢用此球,必定是位大高手。”

此時金球又落將下來,阿赫莽沒有再伸杖去接,任那金球落在地上砸出一個深坑,方撥馬到近前將球敲至空地中央。阿赫莽對三名緋甲武士道:“你們小心了!”

話音未落,手中偃月杖揮動,那金球迅如急電,直奔對方石門射去。一名緋甲武士縱馬疾衝,舞動鋼杖封在門前,金球擊在杖上火星四濺,又被磕到半空中。這緋甲武士不待金球落地,掄杖猛擊。他這一擊勢大力沉,那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流星趕月般洞穿了青甲武士一方的石門。唐營軍士見了都轟然叫好,阿赫莽哈哈笑道:“好。再比過!”這一番馬球的熱鬧,真如一首《杖前飛》裏讚道:“青一隊,紅一隊,敲磕玲瓏得人愛,前回斷當不輸贏,此度若輸後須賽。脫緋紫,著錦衣,銀蹬金鞍耀日輝,場裏塵飛馬後去,空中球勢杖前飛。”

尋常球賽,馬球多滾地疾走,這場好鬥,金球竟全不著地隻是旋空飛越。唐軍大營之中,突厥武士雖隻六人,卻人人驍勇,如履無人之境,酣鬥之間大聲呼喝,直震得山穀鳴動,四野回響。阿史那婆羅門喜笑顏開,對張公瑾道:“看我突厥勇士比你們唐人如何?”他華語雖不及執失思力流利,這幾句話說得倒也明白,張公瑾點頭不語。唐軍眾軍士卻都瞧得目眩神迷,乍舌不已,又不禁暗暗泄氣:“我唐營裏何曾有這等彪悍的人物。”

線香燃了半柱,場上局勢已微微生變。青甲武士一方輸了兩球漸生焦躁,紛紛上前搶攻;緋甲武士卻並不著急,都縮到自己一方石門前各自揮杖將金球傳來遞去,似乎一心要將那半柱香工夫耗盡。又鬥了一陣,阿赫莽不耐,一拍坐騎,急奔到一名護球的緋甲武士麵前。阿赫莽大半個身子疾探而出,左手揮杖猛擊,隻是這一杖竟不擊向金球而是砸向那緋甲武士。緋甲武士縮身退讓,阿赫莽右手忽然摘下馬上掛的一杆金色長矛,猛抽在金球上。見勢不妙,另一名緋甲武士忙揮杖搶上前封擋,金球撞在杖上朝在一旁的唐軍隊列急射而去,眼看就要射在一名唐營軍卒身上。

說是遲,那是快。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條人影從旁飛掠而出,擋在那名軍卒身前。金球不偏不倚,正射中這人胸口。眾人驚呼聲中,卻見這人緩緩直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麵盾牌,又取出那枚金球托在手中。這人身軀魁梧,麵如淡金,正是夔州昭武校尉李抱金,原來他早將盾牌藏在衣中,方能硬接下破空射來的金球。

李抱金大踏步走到緋甲武士麵前將金球遞了過去,轉身又退入人群之中。執失思力起身朝那緋甲武士喝道:“怎敢如此無禮,還不快向張都督請罪。”又對張公瑾道:“他一時失手,都督莫怪。”張公瑾嘿嘿笑道:“好說。好說。”心裏卻另有計較,他曾與李抱金交過手,雖然其時李抱金蒙麵,未見過麵孔,見他身法卻仍覺得眼熟。又瞥見許觀朝自己作手勢,頓時明白勸降已成,接球這人便是和自己交過手的那名黑衣人。張公瑾心道:“突厥人想議和,贈金自然是示之以利。這馬球賽說是助興,未嚐不是炫耀武威,欲令我軍不得不和。隻是這幾個突厥武士有些手段,如今天賜此人,何不派他出去較量一番,也教突厥不敢小覷我軍。”

他主意已定,當即喚來李抱金道:“你便是李抱金嗎?可會打馬球?”李抱金答道:“小人正是。我在夔州訓演騎兵常借馬球之戲,也略知一二。”張公瑾道:“既如此,可敢與這些突厥勇士切磋一番?”李抱金道:“蒙都督差遣,某帶罪之身安敢有違,隻是還需幾人相助。”張公瑾環顧場內道:“誰願下場與突厥勇士賽馬球?”話音未落,辛開道打馬來到場中,朗聲道:“末將願往。”張公瑾道:“還有誰願下場比試?”這次卻良久無人答言,原來眾軍士見過突厥武士馬球絕技,均自忖不是對手。辛開道痛恨突厥,一心要替死在獅子梁的呂韜、趙昂等人報仇,餘人卻都不敢出頭。過了半晌,見唐軍中再無人作聲,執失思力道:“吾國這幾名球手適才已賽過幾局,不如讓他們養歇力氣,改日再與大唐勇士切磋。”張公瑾聽了,暗暗點頭,心道:“明明是我軍中無人下場,執失思力說話仍顧全大唐顏麵。此人果然是個人才,無怪突厥向來以他為使。”阿史那婆羅門卻自顧哈哈大笑,得意之極。此時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正是許觀。他大聲道:“李校尉,我與你同去。”許觀見唐營中除了辛開道無人下場,被阿史那婆羅門譏笑,激起胸口熱血如沸,便如在燕婉園相救張公瑾一般,見形勢急迫便挺身而出,哪裏還記得自己隻是一介書生。

李抱金道:“多謝許兄弟好意。隻是一會兒馬球場上爭鬥,恐有損傷。”許觀道:“李校尉,我如今在匡道府中任一名兵曹參軍。效命沙場,尤是本分,何況這區區馬球場?”兩人正說話間,阿史那婆羅門已頗不耐煩,叫道:“既要比試,便須盡快。你們唐營隻選六人也選不出來嗎?”李抱金雙眉一挑,朗聲道:“對付他們幾個,何須六人,我們三人足矣。”走到張公瑾案前道:“都督,這六名突厥武士已自相比過一場。我見他們盔甲盡濕,大唐若以六人出戰,未免太占便宜。抱金欲以三人出陣,不知可否?”張公瑾尋思:“以三對六,縱然敗了,也於名無損。”便道:“聽來倒也公平。這幾位突厥勇士的球技甚高,你們領教時務必小心。”

有幾名軍士牽來馬匹,又取了衣甲與李抱金、許觀等人拴束。小宴也奔到許觀身旁,嗔道:“誰讓你強出頭的?快快回去。”許觀一呆,想起正是在夔州小宴應戰阿赫莽時自己說的話。小宴見他發呆,笑道:“不過你剛才挺身而出的樣子倒很威風啊。”許觀聽她稱讚自己,心裏一甜,說道:“其實我不太懂馬球,隻是看不慣那突厥王子的得意樣子。”小宴輕輕歎道:“不會馬球還敢出頭,更不容易,簡直是大英雄所為。”許觀被她誇得不好意思,臉微微發紅。誰知小宴又道:“可惜大英雄們多半都是些大傻瓜。”

李抱金衣甲拴束已畢,有軍士遞上幾根球杖。李抱金搖了搖頭道:“我這對銅鞭便可作球杖。”將盾牌綰在臂上,提了一對銅鞭飛身上馬,出到陣前。辛開道選了根硬木製成的偃月球杖,許觀則選了根杖頭裹有牛皮的藤製球杖,又將波月石掛在胸口,也拍馬欲出。小宴方叮囑道:“你莫上前和他們纏鬥。還記得郭三教給你的咒兒嗎,上場之後隻顧念咒。切記。切記。”

阿赫莽在遠處看到小宴與許觀也在唐軍中,從懷裏取了枚狼頭麵具戴上。原來阿赫莽自幼聞到花粉便氣喘胸悶,有人知曉了他這軟肋便常以此製他。此症後世稱為“花粉過敏”,係一種不良免疫反應,當時卻無人能知其原由,隻道是一種怪病。阿赫莽在夔州又因此吃了大虧,後來痛定思痛,便請高手匠人打造了這枚麵具。麵具口鼻處內藏有炭粉,戴在頭上呼吸無礙,卻可阻隔粉塵。(按:後世軍史學家常謂防毒麵具由俄國人Nikolay Zelinsky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發明,殊不知早在初唐已被運用於戰場。)

阿赫莽戴上麵具,許多人已認出他便是獅子梁大敗唐軍的那員將領,辛開道見了更是目眥欲裂。雙方策馬來到場中,阿赫莽笑道:“李校尉,你本是我手下敗將,他們搬了你來又有何用?”李抱金全然不惱,說道:“上次你用邪術傷我,若隻比拚武藝,你未必及我。”阿赫莽道:“這次咱們比的可是馬球。”又一橫手中金矛道:“此矛叫作能斷金剛矛,以隕鐵與橫公魚王之血鑄就,無堅不摧,你可曾聽說過?”李抱金道:“襖教三大神兵之一,我自然聽過。”阿赫莽將能斷金剛矛舉到麵前,輕輕撫摸道:“我以此矛為球杖,你要小心了。”李抱金視若不見,麵無表情道:“放馬過來。”

阿赫莽藝業過人,在突厥又官居要職,眾武士都格外尊敬。他與李抱金兩人用華語問答,其餘五名突厥武士雖不能完全明白,也知道對方全無恭敬之心,無不愈聽愈怒。一名青甲武士按捺不住,大吼一聲,策馬前衝,揮動球杖猛擊在金球上。金球破空,聲如尖嘯,不奔球門而朝李抱金麵門射去。卻見李抱金不避不讓,待球到麵前,手腕忽然輕輕向上一翻,一對銅鞭像火筷子夾炭一樣牢牢夾住金球。青甲武士的眼裏露出駭然神色,李抱金卻仍是全無表情,眯著細眼道:“你是想讓我們先開球嗎?”青甲武士的臉青一陣、紅一陣,不知道說什麽好。等了一會兒,李抱金道:“那便謝了。”雙鞭一錯,將金球激射而回,竟似用強力機括發射出去的一般。青甲武士猝不及防,慌忙用球杖隔擋,金球擊在杖上隻覺雙手巨震,球杖竟脫手而出,與球一起落在地上。

唐營兵卒見了都歡聲雷動,拍手喝彩。便在歡呼聲中,阿赫莽催馬疾衝,舉矛對準金球向下戳去,將球插入土中。這一來都大出眾人意料之外,卻見阿赫莽右手持矛,左手結印胸前,口中念念有詞,那金球竟在地裏穿行,直衝進唐軍一方的球門。金球在地下運行時,轟然有聲,地上現出一條長長的土壟。

阿赫莽勒住韁繩,笑道:“承讓。承讓。”眾人都瞧得目瞪口呆,均想:“從未見過如此打馬球的。這突厥人身懷異術,如何能勝?”忽然金球嗖的一聲破土而出,懸在空中頓了一頓,猶如有了生命般徑直朝突厥方的球門飛去。原來許觀得了小宴叮囑,上場便開始念郭三教的禦劍咒。可這門道術他畢竟尚未融會貫通,念了半天毫無效用,直到突厥先下一城,許觀一急,心念動處,福至心靈,才將金球從土中挪移出來。阿赫莽見金球飛掠而至,隻道是李抱金所為,笑道:“原來李校尉會的邪術也不少,還懂得茅山宗的禦劍術。”他口中譏諷,手上絲毫不緩,手揮金矛,正封住金球去路。

許觀見阿赫莽出手阻攔,隻道對方要比試武藝。想起郭三說過使用禦劍咒還須心中存念之事,尋思這次可不能再想麵館師傅削麵了,於是閉上雙眼,默念佛經中所載菩薩作獅子吼,摧伏魔軍諸事。他這一念之下,那一丸金球嗡嗡作響,挾帶風雷之聲,漫天縱橫飛舞。阿赫莽隻覺金球每次擊來所含勁力一次大過一次,也暗暗稱奇,當下將能斷金剛矛舞成一團金光,小心守住門戶。這番好鬥眾人瞧在眼裏,都覺膽戰心驚,均想:“若我是那突厥人,隻怕身上早被金球砸出十幾個窟窿了。”小宴在旁看了一陣,心想:“馬球賽比的是誰能破門,如此纏鬥下去有害無益。”便提聲對許觀叫道:“別和他打了,快些破門就是!”許觀聽到小宴叫喊,心神微分,金球當的一聲落在地上。其餘五名突厥武士都在凝神看這場比試,隻有辛開道瞧出空檔,當即躍馬搶到阿赫莽身邊,朝金球猛抽一杖。金球貼地急滾,霎時洞穿了突厥方的球門,全場頓時彩聲雷動,隻有阿史那婆羅門麵沉似水。

阿赫莽瞅了瞅辛開道道:“你叫什麽名字?身手不錯啊。”辛開道怒道:“狗賊,你爺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匡道府宣節校尉辛開道是也!今日要為我家弟兄報仇!”白光一閃手中多了柄單刀,瞬息之間已朝阿赫莽砍出三刀。這三刀劈麵而去,端的是迅捷無比。可是他刀法雖快,對方身法更快,阿赫莽身不離鞍,騰挪避讓,將三刀都閃了過去,口中還好整以暇讚道:“刀法不錯啊。”辛開道一擊不中,正要猱身再上,阿赫莽道:“也接我一招試試。”辛開道隻覺金光閃動,知是金矛朝自己胸口戳來,隻是這一擊來的太快,想要封擋躲避都已不及。眼看金矛就要刺中辛開道,阿赫莽忽然“咦”的一聲,又將金矛撤了回去。原來許觀見情勢危急,忙念動禦劍咒又讓金球朝阿赫莽攻去,阿赫莽隻得回矛自救。此時李抱金也拍馬舉鞭衝了上來,阿赫莽便棄了辛開道,挺矛迎上去戰他。二馬錯鐙,隻聽當當兩聲響,正是金矛連戳在李抱金的盾牌上。二人回馬一湊,又是當當兩響,這次卻是阿赫莽接了對方兩鞭。其餘五名突厥武士見了,也都催馬上前將李抱金圍在中間,眼見馬球賽就要變成一場鏖戰,張公瑾忽然站起,手舉金杯朗聲說道:“大家住手!今日馬球賽旨在助興,不可為舊怨傷了和氣。方才我見雙方各入一球,可作賽和論。各位勇士請速去換下盔甲,同來飲酒。”執失思力也起身道:“正是!突厥與大唐雖疆分二境,卻如手足相衛,唇齒相依。願兩國相恤災患,永修鄰好,使百姓安樂不絕。阿赫莽,快領兄弟們謝過張都督賜酒。”

阿赫莽與五名突厥武士這才棄了李抱金,馳馬近前,各自跳下分飲賜酒。待他們飲罷,張公瑾哈哈大笑,道:“六位突厥勇士果然個個驍勇,都是英雄好漢。”辛開道在一旁看六人飲酒,緊握刀柄,滿臉悲憤。蘇烈瞧出他臉上怒色,端起斟滿的金杯叫道:“開道!都督賜酒,你也來飲一杯。”辛開道接過金杯,仰脖子一飲而盡,一言不發大踏步離開。張公瑾瞧在眼裏,神色自若,對李抱金道:“你武藝很好,也把名姓說給大夥兒聽聽。”李抱金躬身道:“帶罪之人,能為國出力已是萬幸,不求顯名。”張公瑾大喜,又賜了他一大杯酒。此時天色漸晚,張公瑾對阿史那婆羅門與執失思力道:“殿下與將軍遠來是客,但請痛飲,今夜須盡歡而散。”又命人在曠地燃起幾個大火堆,令軍士們圍坐聚飲,徹夜方休。

次日清晨,突厥使團辭別張公瑾,緩緩北歸。行出十裏,執失思力方長舒一口氣,策馬到阿史那婆羅門身旁,說道:“殿下,此次與唐結好若能成功,實為我突厥之福。”阿史那婆羅門皺眉道:“早也說和,晚也說和。如今連和親都想出來了,莫非父汗真想作李世民的女婿嗎?”執失思力道:“據細作所報,我死敵薛延陀的可汗夷男已派了使臣前往長安。李世民賞了夷男寶刀與寶鞭,令夷男對部族大罪者斬,小罪者鞭。這番話可句句都是對咱們說的。如今強敵環伺,大汗和親之舉也是迫不得已。”阿史那婆羅門怒道:“夷男有什麽了不起?李世民又有什麽了不起?咱們不是剛在獅子梁把唐軍殺得大敗嗎?我看是父汗老了!”他心中不悅,舉起馬鞭**坐騎,馬兒吃痛狂奔,霎時將執失思力拋到後麵。

阿赫莽縱馬追了上去,阿史那婆羅門側目見是他,勒了勒韁繩,說道:“執失思力囉囉嗦嗦,很是討厭。你再想個法子,好讓我有仗打!”阿赫莽沉吟不答,阿史那婆羅門急道:“上次你讓我們的兵士扮成唐軍去河西侵擾,果然引出一場仗來。不如咱們再使這個法子。”阿赫莽道:“殿下噤聲,此事不可聲張。依小將之見,用不著再使什麽法子,不日也會有大仗打了。”阿史那婆羅門道:“你沒聽到執失思力要去請和親嗎?父汗這麽低三下四,還能有什麽仗可打?”阿赫莽道:“當年李家父子都曾對我突厥低三下四,進貢金帛無數。大汗寬宏仁慈,便息戍罷兵與唐結好。可李世民狡猾起來像隻狐狸,狠毒起來賽過胡蜂。他連親兄弟都能下手殺戮,這和親之事,成與不成都難說的很。”阿史那婆羅門哼道:“不成最好!我提兵去長安將李世民君臣一個個都捉來,將首級割下給你們作馬球打。也教父汗知道日後誰才能作草原上的蒼狼!”阿赫莽道:“殿下英武蓋世。若是李世民冥頑不靈,真敢派兵來犯,我早已安排下了計策,漠北的草場便是他們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