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出手

凝視間,顧寶泉已經走近了,保養極好的虛胖臉上滿滿的酒意,肥胖的身軀幾乎全部都倚在一個十七八歲的侍女身上,而他的手正從那丫鬟腋下伸入衣裳內。“老爺……回去吧……”清秀俏麗的丫鬟臉色發白渾身發抖,眼中已是淚光瑩瑩,可是卻不敢伸手去阻擋那在身上肆意的手一下,隻要顫聲說道。

“回去做什麽,這裏最好……乖寶兒……聽老爺的話……”顧寶泉眼中滿是**褻,酒氣噴在那丫鬟的耳邊,少女細膩的肌膚上立刻浮現一層粉紅。

這層粉紅讓顧寶泉極為興奮,張嘴就在那丫鬟的脖頸上咬了下去。

丫鬟啊的一聲驚叫,再忍不住躲閃,推開了顧寶泉。滿腔情欲兼醉意的顧寶泉突然失了依仗,整個人跌倒在地上,撞在突起的石頭上,不由大呼小叫。

“老爺……老爺……奴婢去叫人給你抬軟轎子來……”丫鬟趁機說道,竟不待顧寶泉發話,撒腳跌跌撞撞地跑了。“小蹄子,給我回來……哎吆……”顧寶泉喊了幾聲,那小丫鬟卻跑得更快了,轉眼就沒了影子。

“這個小蹄子……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顧寶泉罵罵咧咧幾聲,想要站起來,石頭磕得腿疼,打了兩個滑起不來,幹脆轉身坐下,此時他酒意上頭,整個人都迷迷糊糊起來,想著那少女方才豐滿的酥胸,“……看老爺回去怎麽收拾你……”他嘿嘿笑起來,短小肥胖的手在地上抓了幾下積雪,嘴裏嘟嘟囔囔不知說些什麽醉話,搖搖晃晃一時,整個人撐不住,幹脆仰麵躺在了地上,迷迷瞪瞪不知道過了多久,覺得有人走動聲。

“乖寶兒,可是回來了,快來,老爺想死你……啊……”

顧寶泉強睜開眼,一麵伸手四下亂抓,忽地覺得眼前一黑,就覺得冰涼濕黏的一物砸在臉上,嚇得他酒醒了一半,張嘴就喊,這一張嘴,一條滑如泥鰍的物體溜進了嘴裏。

顧寶泉大駭,伸手胡亂地在臉上撥拉,那物噗通一聲跳開,發出咕咕幾聲悶叫。“是什麽東西?”顧寶泉想要去看,就覺臉上眼中嘴中火辣辣地疼起來,疼痛火燒火燎般蔓延開來,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發不出聲音,嘶啞怪異的叫喊聲劃破了梅林的安靜。

消息傳來的時候,族長顧長春正在燒著地龍的屋裏打盹,因為父親孝中,不能請戲班子,這個年過得有些無聊。他的夫人坐在一旁,看著小丫頭給他捶腿,一麵絮絮叨叨地說些瑣事,“……三日一小宴,五日大宴,次次衣裳不同,就連鬥篷也換著樣……”

眯著眼的顧長春頗有些心煩,“你們這些婦人們,活一輩子就一件事經心。”他坐起來,擺擺手,示意小丫頭退下,看了眼自己的夫人,“衣裳頭飾,不就幾件衣裳而已,瞧你們一個個大驚小怪的樣子!沒見過世麵!”

“這可不是幾件衣裳而已。”族長夫人很不讚同,橫了丈夫一眼,“你可別小瞧這幾件衣裳,那其中的意味可大了去了……”

“哦,能有多大?”顧長春漫不經心地道,看著自己的手。

族長夫人才要說話,就聽外邊鬧哄哄的,有哭的有喊的,這大過年的,成什麽樣子,她頓時拉下臉來。

“夫人,夫人,老爺不好了……”一個婆子惶急地衝進來喊道。

顧長春重重地咳了一聲,婆子打個激靈,忙叩頭告罪。

“什麽事?”族長夫人問道。“寶泉老爺不好了……”婆子臉色又紅又白煞是怪異。

顧長春聞言也嚇了一跳,忙作正問道:“胡說,寶泉才跟我吃了酒,又嚷著要去賞梅,哪裏不好了?”

“瞎了,眼睛……”婆子比手畫腳,“還有嘴,嗓子也啞了……大夫已經來了,正看著呢,隻說不好……”這一下顧長春和夫人都站起來,一臉震驚。

“快,去瞧瞧。”二人跟著那婆子忙忙地出門。

顧長春夫婦過來時,大夫已經瞧完了,正在寫藥方,小小的花廳外擠滿了人,這一次女人們多數在外邊,而男人們則在屋子裏,屋子裏傳出顧寶泉嘶啞的叫聲。

“到底怎麽了?”顧長春走近屋內,顧寶泉的夫人並七八個小妾都圍著正哭,亂成一團。

“老爺。”大夫跟他熟識,便忙說道,“是中了蟾毒。”

“蟾毒?”顧長春愣了愣,他雖然不太清楚蟾毒是怎麽回事,但也知道如今這時令,蟾蜍這種東西可不常見。

“好好的怎麽會種蟾毒?”他沉臉喝問,目光掃過屋子裏顧寶泉的兄弟子侄並一眾小妾通房。

顧寶泉的夫人哭著站出來,從兩個壯仆婦手裏拎過一個瑟瑟發抖的小丫頭,一腳踹在屋正中。“他叔,都是這小蹄子做的怪。”她哭道,即可就有兩三個小妾撲上去廝打那小丫頭。

小丫頭抱著頭哭喊冤枉,屋子裏頓時又亂成一團。

“住口,好好說。”顧長春沉聲喝道。

屋外的婦人們都擠在門外邊,豎著耳朵聽裏麵的說話。

待聽到那小丫頭哭哭啼啼地說什麽老爺要拉我去醉臥什麽的,都低聲笑起來。

“後來呢後來呢?”站得遠的人聽不清,拉著前麵的小聲問。

“後來自然是石榴裙下,做鬼也風流嘍……”前麵的人轉過頭低笑。

“哎呀,好好說。”那人拍她。

“那丫頭說自己害怕跑了,想去找人來抬老爺,結果再回來就見老爺這樣子了……”這人低笑道。

這不等於什麽都沒說嘛,眾人皆是不滿意,還要再問,屋內已經散場了,幾個子侄哭喪著臉送大夫出來。

“一則耽擱久了些,二則這蟾毒極為量大,先吃藥,用紫草水洗著,不過這眼是……”大夫搖頭,歎息,餘下的話沒有說,但大家都明白了,顧寶泉的子侄們頓時臉色更難看。

“奇怪,這大冬天的,蟾蜍怎麽流出如此多的汁液?真是稀奇……”大夫搖頭晃腦從曹氏身邊過去,一臉不解地去了。

曹氏身子一頓,臉色瞬時慘白,怔住了。

緊接著小轎子抬著顧寶泉走了,出了這事,宴會是辦不下去了,眾人呼朋喚友地各自散去。

“四夫人?”有人拍了拍曹氏的肩頭,關切地問道。

身形微微發抖的曹氏猛地回過神,似乎受到什麽驚嚇般地往後退了幾步。

“你怎麽了?”麵前和氣的婦人關切地問,眼裏滿是擔憂。

“沒事,”曹氏強笑道,一麵撫著胸口,“怎麽會發生這種事,這園子裏有蟾蜍……”

婦人聞言笑了,挽了她的胳膊向外走,一麵笑道:“這我可不知道,蟾蜍?蟾蜍是什麽?四夫人見過沒?”

曹氏心不在焉,被猛地一問,嚇得心都要跳出來。

“沒,沒,我沒見過。”她白著臉急急地說道,“你可是被嚇壞了……”

婦人瞧她的反應,吃吃笑了,此時走出院子,看到一個少女和公子迎麵而來,便拍了拍曹氏的手,“你家小姐和少爺來了。”

“娘。”顧十八娘和顧海迎了過來,先對那婦人施禮問好,看著她笑著走了,才忙一左一右挽住曹氏,瞧著她神色不對,忙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曹氏抬眼怔怔看著顧十八娘,顧十八娘衝她一笑,似乎有些不解。

“你的手帕呢?”曹氏看著女兒忽地道。

“我不小心弄髒了,就放回家了,又換了條……”顧十八娘笑道,一麵從腰裏拉出一條藍娟帕子晃了晃。

“你還換了鞋子……”曹氏低頭,聲音有些發抖地說道。

顧十八娘忽地不說話了,看了眼因為走動時而露出來的繡鞋。

“哦,妹妹踩了一腳雪,將鞋子都濕透了,所以我陪她回去……”顧海有些不解,不知道娘問這個做什麽,忙說道。

他的話沒說完,就見曹氏猛地甩開他們,目光直直地看著顧十八娘,嘴唇抖個不停。

顧十八娘看著母親,神色沉沉。

路過的人看到了,投來好奇的視線,曹氏回過神,雖然臉色依舊發白,但伸手拉住了女兒兒子的手,快步前行。

顧海有心說說方才發生的有關顧寶泉的事,但察覺到氣氛似乎不對,便知趣地沒有說話。在一路怪異中進了家門,仆婦接過他們三人的鬥篷,遞上暖暖的爐。

“你們去做點吃的,擺在廳裏。”曹氏吩咐道。仆婦應聲退出去了,門被掩上。

“娘。”顧十八娘走上前一步,輕聲喚道。

“跪下。”曹氏猛地轉過身,指著顧十八娘喝道。

她的雙目漲紅,渾身發抖。顧海嚇了一跳,“娘,出什麽事了?”

曹氏沒有理會他,而是緊盯著顧十八娘。

顧十八娘依言跪下,顧海欲言又止,神色焦急。

“你說,是不是你幹的?”曹氏聲音幹澀,顫抖著問出這一句話。

“是。”顧十八娘抬起頭,神色淡然。

這件事果然還是沒有瞞住母親,那其他人會不會也察覺了?顧十八娘腦子飛快地轉動,再一次將事情的經過重放一邊,幸運的是顧寶泉那畜生有心做齷齪事,特意選了沒人的地,再加上身邊的人可能已經得到吩咐,不僅不敢來打擾,反而防著別人闖過來,因此這醉臥四周並沒有其他人,而自己行事小心,再加上顧寶泉醉的迷糊,並沒有讓看到自己,她可以確信這件事沒有任何痕跡留給旁人猜測到她身上來。娘之所以一下子猜到,是因為那蟾毒的緣故吧?這合族大眾,能瞬時製出大量蟾毒的人,隻有自己了吧,別人不知道,曹氏是最清楚的,她也親眼見到過……

伴著她這一聲是,曹氏整個人抖得篩糠一般,她踉蹌後退,跌坐在椅子上。顧海大驚,忙上前扶她,焦急詢問。

“你竟然……你竟然去害人……”曹氏握著胸口艱難地說出這句話,淚如泉湧。

確切地說,是殺人,她知道,顧十八娘也知道,蟾蜍有毒,方才那大夫說了,能要人命的。天啊,她養了什麽樣的女兒啊?

“沒害死。”顧十八娘的聲音帶著幾分遺憾。

“你這個……這個……不肖女。”曹氏氣急攻心,猛地站起來,顫抖的手指著她,眼一黑,又坐下來。

“娘。”顧海搖著她的胳膊,“到底怎麽了?”

曹氏還是沒有答話,她怔怔看著眼前跪著的女兒,神色如此坦然,眼中竟然還帶著笑意,曾經清秀溫婉的眉宇間凝結濃濃的戾氣,那嘴邊的笑意,讓人不由寒意頓生。這是她的女兒?這個真的是她的女兒?從曾經的隨意說殺人,到如今果真動手了,她,她怎麽做得出?這是人,是人命啊。

“我打死你這個畜生……”曹氏隻覺得氣血上湧,她抓起桌上的手爐砸了過去。

“娘,不要。”顧海大驚,伸手一擋,帶著炭灰的手爐在顧海胳膊上一絆,擦著顧十八娘的額頭飛了過去。

“娘。”顧海撲通跪下了,抱著曹氏的腿,“娘,妹妹怎麽了,你千萬息怒,妹妹還小,有什麽不對,你教她,罵她,隻是別打她,妹妹身子弱,又操勞如此,她……她經不得打,你要打,就打我吧……”

顧海說著,想到妹妹這些日子的辛勞,想到家境的地下天上的變化,放聲大哭起來。

直直跪著的顧十八娘淚水慢慢流出來,眼中如同充血般通紅起來。

“是的,是我幹的,我挖出了蟾蜍,是我敲出了蟾酥,是我砸在那畜生臉上,隻可惜太匆忙,蟾酥出得還是太少,沒有要了他的命……”她抬起頭,慢慢說道。

顧海停止了哭,驚愕地回頭看著妹妹,“你是說,今日的事……是你……”他不可置信地問道。

“是我。”顧十八娘淡淡道。

“為什麽?”顧海震驚道。

他想到方才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妹妹,腳下的沾滿泥汙的鞋子,揚著手裏的泥汙的手帕,對自己露出明媚的笑臉。哥哥,陪我回家換換吧,她說得那樣輕鬆隨意,神情那樣歡悅,誰能想到,那一刻她剛剛差點要了一個人的命。這是怎麽樣的心智,才做到如此,殺人奪命談笑間。他的妹妹,連看到殺雞都能哭上半天……

顧十八娘看向曹氏,“因為他不死,就是我們死。”

“你說什麽胡話。”顧海說道。

而曹氏卻是一驚,她想到了什麽,不由攥緊了領口,看著女兒,“你……你那一日看到了……”

顧海聽了又驚愕地回頭看曹氏,顧十八娘閉上眼,淚水迅猛而下,她何止看到那一日,她還看到了以後……

“十八娘,”曹氏聲音帶著疲憊,“娘知道,你是為了娘……可是孩子,你可知道你這樣做會害了你自己的,你要是有個什麽不測,娘還活著有什麽意義,娘還怎麽活……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多麽莽撞多麽草率,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曹氏說著掩麵痛哭,“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下賤……”

“娘。”顧十八娘猛地喊道,打斷曹氏的話,她的雙目通紅,跪著前行幾步,“不許你那麽說自己,不許你那麽說!你沒錯,是他們的該死,是他們該死!誰想要害你,我就要他們去死!誰要害我們,他們就該死!”她看向曹氏又看向顧海,心中劇烈掙紮。

“哥哥。”她沉聲說道:“你不是問過我,在我那個噩夢裏,我們是怎麽死的嗎?現在我告訴你,並且還要告訴你,那不是夢,而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見她突然又提起這件事,曹氏和顧海對視一眼,眼中滿滿的擔憂。他們以為她已經忘了這件事。顧海想要說話,顧十八娘抬手製止住他。

“在夢裏,娘就是被這個顧寶泉……羞辱,為了證實清白,為了保住你我聲譽,自盡身亡……”

“哥哥你為了給娘報仇,闖進了顧寶泉家,卻被栽贓殺了一名丫鬟扭送到官府,受盡酷刑疾病纏身,出來後,死在我的懷裏……”

“我獨活三年後,嫁入沈家,七年後被休棄,自盡在沈家大門外……”

她一句一句說來,原本止住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娘,我們都死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顧寶泉……”

曹氏和顧海被她的話震驚了,雖然寥寥幾句,但顧十八娘的語氣如同巨石,壓迫得他們幾乎無法喘息。

“十八娘,這,這都是夢……”曹氏按著胸口,臉色發白地說道。

“不,這不是夢。”顧十八娘抬起頭看著她,雙目赤紅,淚如鮮血,“這是命運,這是曾經發生過的命運,這是女兒親身經曆的命運……”

“娘,我不是十八娘。”曹氏和顧海神色驚訝之極,看顧十八娘的眼神如同瘋魔。

顧十八娘看著他們的反應,在預料之中。

“確切說,我是十年後的十八娘,也就是說,其實我現在不是十三歲,我死的時候,已經二十三歲了……”她說道,最後一句話,神情悵然,“我原本以為我死了,也就死了,沒想到睜開眼,竟然看到了娘,看到了哥哥,沒想到,我回到了十年前,娘……”

說到這裏顧十八娘情緒洶湧而出,掩麵伏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