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尋機

“顧娘子但說無妨。”王一章含笑道。

“我的藥可以賣給你,但不是劉公的名號。”顧十八娘說道。

此話一出,王一章以及王洪彬麵上皆是一驚。

不是劉公的名號,大家還爭搶個什麽勁啊。

顧十八娘自然也知道,笑了笑,看著王一章,一施禮道:“上一次,我賣給貴堂的幾分藥材想必老先生你也看了吧?”

王一章不知道她要說什麽,想了想,點了點頭。

“以王老先生的眼力,可看出些什麽吧?”顧十八娘笑道。

王一章聞言一怔,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神色坦然,便撚須笑道:“不瞞小娘子,有幾份藥做得頗有些新意……”

他沒有說下去,顧十八娘笑著接過話頭。

“王老先生,”她笑道:“說話真是太客氣了,其實是那幾份藥材做得與劉公手藝不符吧?”

既然她自己承認了,王一章也就不再含蓄,笑著點頭。

“想必是小娘子另辟蹊徑之作。”王洪彬笑道。

顧十八娘抿嘴笑了,擺擺手道:“王掌櫃說笑了,其實是我學藝不精而已。”

王一章和王洪彬對視一眼,齊聲道:“小娘子謙遜好學,不愧是名師高徒。”

顧十八娘苦笑一下,估計他們先入為主的印象下,自己就算此時直接說自己不是劉公的徒弟,他們也隻會當作自己謙遜而已,於是便言簡意賅直奔主題。

“事情是這樣,我雖然學了一段,但終是學藝不精,因此暫時不敢再用師父名號製藥,你也知道,我這段已經不再賣藥,如果王掌櫃看得起我的手藝,還要進購我的藥,那我多謝王掌櫃,但這些藥便隻能以我顧娘子的名號出手,待有一日我學藝精誠,才敢不辱師名。”她站起來,衝王一章二人施禮說道。

看著二人麵色驚訝且有些疑惑,顧十八娘又重複一遍。

其實自從見過彭一針後,她已經不再賣藥了,至少目前來說,她不打算再打著劉公高徒的旗號賣藥,就算認證了這本書是真的劉公技藝,但也要見了那個賣假藥的老頭,問清一些事後,才可以再如此行事。

更何況,她也絕不相信單單地憑著這本書,她做出來的藥就真的趕上劉公的水平。

王一章聞言神色如常,笑道:“那就謹從小娘子吩咐。”

王洪彬欲言又止。

“不知道劉公他老人家身體可好?”臨別時,王一章終於問出每個人都想問的問題,“不知道可方便拜見他老人家否?”

好,好得很,每日躺在書架上,顧十八娘心裏苦笑。

“他老人家出門了,”她有些無奈地笑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去哪裏也沒說……”

她這說的是賣假藥的老頭,但王一章聽了卻麵帶喜色。

“他老人家如今還是這般行事……”他哈哈笑了,似乎想到什麽有趣的往事,“我年輕那會兒跟著父親去拜見他,足足從錦州一路跟到泉州,好容易見上了,說完話再一轉眼人就又走了……”

“他老人家的精神一定很好。”王洪彬笑道。

顧十八娘也跟著笑,道:“是,很好。”

聽起來真的挺像那賣假藥的老頭的,她的心裏不由撲通撲通地跳,不可能吧……

辭別顧家,一上馬車,王洪彬就忙忙地問道:“那咱們真的就如那小娘子所說,賣的藥再不說是劉公秘製?連劉公之徒也不能說?那……”

王一章眯著眼養神,擺擺手製止他,道:“記住我的話,她如何說,就如何做,如此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王洪彬還要說什麽,聽了這話,隻得應了聲。

“洪彬啊,我這就啟程回宿安,有些事你多費點心,顧娘子是個年輕人,這裏管著藥行的咱家的孩子們也都還年輕,這劉公製藥再現,說是喜事也是險事,能成事也能敗事,務必小心小心再小心……”王一章睜開眼,整容說道。

王洪彬忙肅容應聲是,馬車得得遠去,跟一輛裝飾良好但絲毫不張揚的馬車擦肩而過。

鬆了鬆白色的寬氅,露出繡金長袍的信朝陽,星辰雙目從車簾上一閃收回。

“果然還是保和堂,看來他們跟這位顧娘子的關係很是不錯。”他淡淡說道,伸手撫了撫頭上的玉冠,動作流暢瀟灑,令人賞心悅目。

信朝淩打個寒戰,悄悄地又往一邊挪了挪,努力再跟眼前的俊秀公子拉開更大距離。

“哥……”他苦著臉,聽著馬車有節奏的響聲,“我真的要去人家門前下跪啊?”

這要是傳出去,他淩少爺威名在建康掃地,以後就不用出門了,要真是個老頭也就算了,跪就跪了,就當敬老了,可這是個小姑娘啊……

哎呀他淩少爺以後隻怕在青樓姑娘們麵前別想抬起頭了。

信朝陽並沒有理會他的話,手撚著冠上垂下的珠帶想著什麽,馬車速度放緩。

“少爺,顧娘子家到了。”小廝在外恭敬說道。

信朝淩臉色灰敗,手抓著坐墊苦哈哈地看著信朝陽。

信朝陽看了他一眼,起身下車。

信朝淩無法,隻得也跟著起身,卻被信朝陽伸手按住。

“說說而已,你還真如此做啊?”他含笑道,眼中帶著幾分戲謔。

信朝淩聞言麵色並沒有大喜過望,反而添了幾分懼色,自己這個哥哥笑得這樣和藹,他覺得自己骨頭都有點發軟。

放過自己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信家犯錯的人不少,舉足輕重的也好低賤卑微的也罷,但要說能在信朝陽手下毫發無傷全身而退,那還真沒有。

不知道他想出什麽更可怕的法子……

信朝陽按了按信朝淩肩頭,似乎對他麵上的驚懼毫無察覺,說了句坐著別動,自己下車去了。

抬頭看了看門匾上的大字,信朝陽帶著幾分讚許點了點頭,抬手示意小廝拿著名帖叫門。

聽到叫門聲,在屋內看書的顧十八娘已經猜到來的是什麽人。

這幾日基本上每日都有人來,但除了保和堂她皆沒有見,不管怎麽說,保和堂在她心裏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哥哥,”她走出來,看到顧海已經往門口走去忙喚道:“如果是找我的,還說不見。”

顧海回頭笑道:“是,謹從小姐命。”

顧十八娘抿嘴一笑,看著哥哥大步去了,心道是該賣幾個仆婦小廝了,娘短時間內是絕對不會出門了,哥哥要專心讀書,她一個人再精心也有忙不過來的時候,原本以為這一次不給母親去那個畜生家勞作的機會,就避免了那畜生的覬覦,看來是她小瞧命運的手段了,單單阻止寄人籬下的命運,還遠遠不夠,是的,遠遠不夠……

門外的信朝陽看著眼前少年公子,聽到他的回答,麵上並沒有絲毫失望,而是恭敬遞上名帖,並沒有多言告退了。

一上車他的神色略有些凝重。

信朝淩看得心越發跳得厲害,這個顧娘子竟然不見他們,可見自己真是惹惱了她了,這下糟了,自己這次不死也得脫層皮了……

怪不得經常聽說書的說紅顏禍水呢,美人一笑傾城,他這為了美人一笑代價大了……

“哥,我還是去跪著吧。”信朝淩結結巴巴地說道,相比於將來的皮肉之苦,丟麵子真不算什麽。

信朝陽輕輕擺擺手,“這些日子顧娘子並沒有再賣藥,許多藥行的拜見帖子也都是拒收,並不是單單對我們一家的。”

“哦,這樣啊,那剛才保和堂……”信朝淩怔怔問道。

“保和堂嘛……”信朝陽若有所思,看向信朝淩,“你跟王家的七少爺關係不錯是吧?”

信朝淩很高興終於不再糾纏顧娘子這個話題,忙點頭連稱是,旋即又遲疑道:“不過,七少爺跟我一樣在家沒什麽地位咳……我是說七少爺並沒有再家族生意裏涉足,要是想打聽什麽隻怕……”

信朝陽一笑,“無妨,且等機會便是。”

既然他這樣說,那就肯定是沒錯了,信朝淩不再多言點點頭,看著車簾外的街景,卸下重擔般吐了口氣。

“哦,對了,要說機會,給顧娘子賠禮的事還是要做。”信朝陽看著他溫潤笑道。

“啊?還是要跪啊……”信朝淩頓時垂頭喪氣,“早晚都是一刀,我還是現在去跪好了,也能過得安心年……”

“跪?”信朝陽搖頭輕笑,“朝淩,你別忘了你可是咱們信家正房的少爺。”

我還是嗎?我還真忘了……信朝淩撇撇嘴心裏說道。

“……你這一跪,就代表咱們信家跪下了……”信朝陽撫著自己的手緩聲說道,他的臉上帶著幾分凝重,“你若有錯,咱們關起門來,怎麽責罰都成,打開門,就是一家人,打了你的臉就是打了咱們家的臉,何為家?何為族?”

信朝陽難得一次說這麽多話,卻見一旁的信朝淩心不在焉,越聽反而臉色越難看,真是對牛彈琴……

“我說哥,到底要我怎麽做,你就直說了吧。”信朝淩伸手抹了把汗,惶惶道。

“這不過是小兒女之間的嬉鬧,起於此再滅與此便是了。”信朝陽言簡意賅道。

“啊?”信朝淩撓撓頭,“怎麽個滅?”

“那還不簡單?”信朝陽看了他一眼,神色依舊,眼中笑意淡淡,沒有半點瞧不起自己兄弟的意思,反而很愛護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上一次你打了她的臉,那下一次,你給她長長臉找回麵子,不就好了?”

“怎麽找?人家都不見我們……”信朝淩懵懵懂懂。

“人心,很簡單……”信朝陽一笑,不再看信朝淩,身子微微靠後,眯起眼,“她恨誰我們踩誰,她喜歡誰我們護誰,而已。”

信朝淩怔怔一刻,突然想到什麽,麵色大變看向信朝陽。

“不……不會吧……”他結結巴巴地道,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當眾給那個小美人難堪,對於他一向護花有名的信朝淩來說,那簡直是要命啊。

更何況做出這種事,小美人必是恨了他,而這位顧娘子隻怕對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當然另一方麵來說,也就明白他信朝淩在家裏不過是無足輕重之徒,且直來直去沒心沒肺,直白幹脆地表達了他們信家的立場和對顧娘子的態度。

正如信朝陽所說,不過是小兒女間的嬉鬧而已,對於信家族來說,顧娘子可以釋懷了,但自己終究是殘了……

看著信朝淩灰頭土臉的樣子,信朝陽微微皺皺眉。

“朝淩,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不用如此吧?”信朝陽慢慢說道,聲音平靜自然,卻透出幾分冷漠寡絕。

“我想顧娘子不會那麽……小心眼吧?”信朝淩遲疑道。

小美人一向心高氣傲長這麽大在建康城那是從來都沒受過半點委屈的人,這要是突然被當眾折辱,那,那小美人可別一氣之下投了莫愁湖……

信朝陽看了他一眼,嘴邊浮現一絲笑,“別忘了,顧娘子也是個女兒家,縱然她是劉公高徒,也終究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而已,嫉恨善妒,此乃女兒本性,就算當時她不說,甚至瞧不起你,但我敢保證,她心裏必定是有著幾分歡喜,這幾分歡喜就算是她也可能不察覺……”

“試問這天下,哪一個人心底無私?哪一個不愛看將厭恨的人踩在腳下,此番痛快淋漓,無關德行,實乃人之本性。”

“朝淩,別忘了你是誰。”信朝陽淡淡說道,閉上眼,不再多言。

“是,大哥。”信朝淩垂頭說道。

臘月二十三,對於大周朝來說年正式開始了,商鋪歇業,官吏年休,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因為老族長的喪事,顧家族中整條街顯得素氣得很,但仍可以從每個人的臉上感覺到過年的喜氣。

族中大大小小的聚餐集會也多了起來,身穿玄色閃金出風毛棉袍,攢著一朵雪青絨花的曹氏走進女客屋子時,立刻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

“你瞧,你瞧。”一個婦人用手撞了撞正跟另一人說笑的郭氏,“你瞧你家老四媳婦……”

戴著暖帽的郭氏聽到這個名字,嘴角就忍不住下沉。

“有什麽好看的?一向那個寒酸樣子,又不是沒見過……”她說著話往那邊撩了眼,聲音一下子停住了。

荷葉燈下,略施粉黛的曹氏安靜而坐,在滿屋子的環翠中,竟絲毫不遜色,她坐在那裏,氣勢穩重但又不沉悶,形容鮮豔又不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