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命運
雖然很驚訝,但顧十八娘更堅持,曹氏隻得讓她洗涮了碗筷。
留顧海在家陪她,曹氏急匆匆地出門去了。
當看到曹氏小心翼翼地將一碗摻雜著草灰的水端到自己麵前時,顧十八娘還是忍不住有些激動。
她再一次因為看到曾經經曆過的事在眼前重現而激動,再一次確認她真的是重生了。
曾經的記憶神奇般的清晰,她這次受傷是因為跟著哥哥上山打柴,不小心跌下山溝撞傷了頭,請醫問藥花去了家裏很多錢,疼愛她的母親曹氏,擔心女兒跌掉了魂,又專程給她請了符水來喝,而她喝下了這碗符水,半夜就開始上吐下瀉又大病了一場,為了給她治病,母親賣了如今唯一的財產,也就是這個棲身之所。
也正是因為賣了房子,母親才不得不帶著他們投奔親族去,所有的一切就是從這裏開始。
“娘,我現在有點頭暈,過一會兒再喝。”顧十八娘扶了扶頭,聲音低低地說道。
曹氏嚇了一跳,忙放下水碗,探了她的額頭,又小心地扶著她在**躺下。
“你躺著,好點了喊娘,娘喂你喝。”曹氏囑咐兩句,坐在床前陪著她,手裏納著鞋子。
看著母親在自己身邊安詳地坐著,聽著母親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不時關心地看自己一眼,顧十八娘控製不住地又眼睛發酸,她合上了眼。
“十八娘?”曹氏看了她一眼,小聲喚道。
顧十八娘怕睜開眼會又流淚,便裝作睡著了,曹氏將薄被給她往上拉了拉,愛戀地摸了摸她的臉,接著納手裏的鞋子,鞋麵上一隻蜻蜓隨著她的針線漸變的栩栩如生。
“顧家嫂子……顧家嫂子……”
門外響起一個大嗓門,曹氏嚇了一跳,放下鞋子,幾步就邁了出去。
“來了……劉大娘,你別喊,”曹氏壓低聲音道,一麵打開了門,“十八娘才睡了……”
顧十八娘自然是沒睡,她睜開眼,揉了揉,聽院子裏壓低的交談聲響起。
黃銅鏡子前擺了一個陶瓶,插著一把嫩柳,顧十八娘將符水倒進陶瓶,透過窗格看向院子裏。
一個穿著焦紅短儒同色腰裙的胖婦人正說的熱鬧,雖然她的聲音在曹氏的提醒下壓低了,但還是有一些傳進了顧十八娘的耳內。
“……張大戶這已經是開了高價了……”
“哎呀,顧家娘子,你這房子哪裏能賣百兩銀子……”
“……你這裏又不臨街……又在巷子最裏頭……是……是……我知道這是你家的祖產……可是再祖產它也破舊了不是?”
顧十八娘聽著難以抑製的心跳加速,要賣房子了……
院子裏的談話很快就結束了,曹氏親自送著那劉大娘出門。
“……我說顧家娘子,你可快點決定……”劉大娘出門前再次囑咐。
曹氏點了點頭,“我曉得,多謝大娘子費心……”
“這就見外了不是……街坊鄰居的……看著你們孤兒寡母的日子艱難,我這心裏不好過……”劉大娘說這話就摸了摸眼淚。
曹氏被說中傷心處,也跟著擦眼淚。
顧十八娘站在窗戶前,嘴邊浮現一絲嘲笑,現在的她已經不是十三歲的小孩子,她多出了十年的人生經曆,這十年她見過人情冷暖陰謀詭計,劉大娘那小小的心眼哪裏逃得過她的眼。
劉大娘心裏隻怕好過的很,他們家這處房子……
顧十八娘目光透過窗格在小小的院子環視,這房子還是爺爺留給他們的,雖然小,格局卻極好,如今父親不在了,覬覦他們這間房子的人不在少數。
絕對不允許賣出去,顧十八娘攥緊了拳頭,決不允許寄人籬下命運的重現,可是她要怎麽做?
曹氏在院子裏也環視了房子一眼,幽幽地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卻見女兒站在窗戶邊,小小的淺淺的眉頭簇在一起。
“可是吵醒你了?”曹氏笑道,目光落在桌上的空碗,“喝了?”
顧十八娘點點頭,曹氏不疑有他,欣慰地舒了口氣。
“哥哥呢?去學堂了?”顧十八娘隨口問道,視線在院子裏張望。
曹氏臉上閃過一絲愧疚自責,歎了口氣,“你哥哥他……去打柴了……”
作為讀書人的後代,顧海自然跟父親一樣,是要讀書以求入仕,小時候都是跟著顧父讀書,後來大了,顧父屢試不中,雖然屢敗屢戰,但心裏也知道自己天分不高,隻怕耽誤了兒子讀書,就給他交了束脩,到縣城裏的學館讀書去了,學館裏有一位名聲不小的學儒。
顧父去世後,家裏的日子越來越艱難,顧海就越來越無心讀書,從偶爾放學才去打柴補貼家用,到固定的三天打一次柴,到了族親那裏後,因為功課拉下了很多,備受族中子弟們嘲弄,導致顧海開始厭惡讀書,最後徹底地放棄了進學。
像他們這樣的寒門子弟,除了讀書入仕,沒有別的更好的路可走。
顧十八娘咬了咬下唇。
“我回來了。”顧海的聲音在外響起,“娘,開門。”
曹氏忙走出去開了門,顧海背著一捆柴滿頭大汗地走了進來,葛布短衣被他搭在柴堆上,隻穿著裏衣。
“哥哥,喝水。”顧十八娘端著水走到他跟前。
這還是第一次喝到妹妹主動送來的水,顧海咧嘴笑了,忙接過水咕咚咕咚地一氣喝了,顯然渴極了,曹氏在一旁看的心疼,扭臉抹眼淚。
“娘,昨日的柴賣了十文錢!”顧海沒有注意她的動作,興奮地掏出錢遞了過去。
曹氏忙接了,含著眼淚誇讚他。
“……明日我去賣了這些,你不可再誤了功課……”曹氏心裏自然是希望兒子讀書,不忘囑咐道:“……先生隻怕要生氣……”
這是他賣柴以來得錢最多的一次,為家裏出力的激動占據了他所有的心思,聽母親如此說,顧海立刻滿不在乎地道:“誤不了,這幾天都是講論語學而,父親早教會我了,再去聽倒是覺得囉嗦的很……”
“哥哥……”顧十八娘突然插話道:“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父親教過你,先生再教你,不是應該更高興麽?”
顧海被噎一下,看著妹妹亮閃閃的雙眼,有些不自然地撓了撓頭,“那個……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自然要去的……”
見女兒一句話說住了兒子,曹氏不僅微微一笑,同時也有些詫異,詫異的不是女兒知道論語,丈夫在世時教過女兒讀書,並且因為身子弱,也沒學女紅,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來看書,她詫異的是,女兒的行為。
十八娘性子柔順,都是別人說什麽她就做什麽,從來沒有主動表達過自己的意見,如今竟然知道勸說哥哥讀書。
都說經曆過苦難人才能成長,兒子知道打柴補貼家用,女兒也知道關懷哥哥……
曹氏低下頭悄悄地擦去淚水,家裏的日子實在是艱難了,這樣下去,顧海的書遲早讀不下去,還是回顧家親族去,托庇族眾,將來孩子們也能有個好前程。
“海哥兒,十八娘,咱們回建康去吧。”曹氏撫住孩子們的肩頭,將兒子女兒攏在身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