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三 ·

她的天空從來沒有亮過。

隻有一顆微暗的星星,在暗夜裏替她閃爍了幾下,那就是我。

子夜,靜得讓人讓馬桶都發瘋的子夜。

外麵驟然響起沉悶的腳步聲,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咆哮。燈光亮起,又熄滅,再亮起,再熄滅,伴隨著身體的碰撞聲、刺耳的打擊聲、響亮的耳光聲。

這是男人打女人的耳光。

他,不是破門而入的盜賊,而是這套房子真正的主人。

外麵混亂了片刻,就像爆發了一場戰爭,但我知道戰敗的肯定是女人。

突然,衛生間的門霍然打開,我的主人被推了進來。就像剛剛遭受過酷刑,衣衫淩亂,披頭散發,臉頰帶血,明顯的耳光印子,還有恐懼到極致的目光。

我看到了那個男人,那個邪惡的男人,帶著一身煤炭的氣息,卻穿著DIOR的西裝,戴著江詩丹頓的手表,配著臉上的橫肉,更像屠宰場的劊子手。

“杯具”的日子到了。

馬桶也知道一句成語:東窗事發。

看著這個男人陰沉的臉色,看著他眼睛裏噴射的怒火,就知道那個秘密已經敗露——他絕對無法容忍發生這樣的事,絕對無法容忍在他買的房子裏,他養的女人居然帶回了小白臉。在這個北方男人的麵前,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用任何代價都無法彌補回來。想必他不在的日子裏,早就派人悄悄監視著這個房子,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就像她永遠無法擺脫以他為主角的噩夢。

這是最原始的衝動,最原始的憤怒,最原始的獨占欲。他將她重重地推到牆邊,用大手抓緊她的頭發,惡狠狠地撞到馬桶的外側邊緣。

可憐的主人——我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頭骨,像一隻清脆玲瓏的瓷器,衝撞在工業陶瓷構成的我的身上,同時發出類似金屬的聲音。

裝飾瓷器與工業陶瓷,哪個更硬?

她的頭與我猛烈撞擊的刹那,我感到她的頭骨裂開了一道細縫。同時,我的心也被她撞碎了。

我的主人什麽聲音都沒發出,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像具剛剛死去的美麗屍體。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那個男人也大吃一驚,想不到自己出手那麽猛,他蹲下來仔細看著她,摸著她受傷的額頭——不斷有鮮血通過那道細小的縫隙奔流而出。

他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嘴唇終於開始顫抖了,原來他也知道“害怕”二字!

血,已經染紅了衛生間的地板。

我也被嚇壞了,可是我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我最愛的人,看著她躺在我的身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一動不動,隻能發出沉重的呼吸,代表她仍然活著。我隻是一隻馬桶,為什麽我隻是一隻馬桶?如果我是一個男人,會立即抱起她衝向醫院,竭盡全力將她救回來!

可我甚至都不算一個人。

於是,我又癡癡地望著那個男人,即便我早已對他恨之入骨,現在又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我仍然想要懇求他——甚至跪下來懇求他——求他救救我的主人,求他將她送到醫院裏去,求他不要看著她這樣流血死去。

然而,他仍然安靜地看著她,目光呆滯,就像被冰雪凝固般。他想要幹什麽?是嚇得不敢動了,還是突然抽風了?抑或想要逃跑?不,他不是這種膽小鬼,否則也不會成為煤老板,這種人最不缺的就是膽子,許多條人命在他眼中都一文不名,怎會被一個受傷的女人嚇倒?

他要幹什麽?他的手終於動了!但他要幹什麽!我看到他的手,他的手,他的手伸到主人的脖子上,強硬有力的十指,緊緊環繞住柔軟纖弱的玉頸。

住手!放下你的爪子!

如果我有嘴,一定這樣狂喊出來。

我有嘴嗎?我沒有。

我有手嗎?我也沒有。

我隻是一隻馬桶,一隻會思考的馬桶,而已。

這個男人的雙手,緊緊扼住她的脖子,越收越緊,越收越細……

突然,我的主人睜開眼睛,放射出痛苦異常的目光。最後的呼吸已被掐斷,怎能不看清楚是誰要殺自己?作為馬桶從來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供應大腦的氧氣,自然難以體會她此刻的感受——無法想象她該有多麽痛苦!脖子和喉嚨都要被掐斷了,窒息導致大腦缺氧,瞳孔放大四肢抽筋,心髒很快就要停止跳動。

至於那個男“人”,他的眼球頂了出來,全身青筋暴突,整張臉扭曲在一起——我已經看不到“人”了,隻看到一頭凶殘的怪獸,從黑夜的城市深處飛來,帶著地底深處的瓦斯味,帶著許多個悲慘呼叫的幽靈,帶著一身血淋淋的胎衣,緊緊扼住一個女人的脖子。

一分鍾。

殺死一個人,其實還不需要一分鍾。

我的主人再也不能動彈了,隻有一張痛苦不堪的臉,永遠定格在最後的瞬間。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