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 ·
別迷戀哥,哥隻是個馬桶。
哥正在迷戀。
我的主人。
我的洛神。
我的維納斯。
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
請原諒我盜版了納博科夫,但接下來的幾個月,確實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
她似乎不太出門,當然也不可能上班,大多數時間都在家裏。無論上午、下午、傍晚、子夜,都能看到她匆匆走進來,或短或久地坐在我身上,有時還帶一本張愛玲或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小說。最近,她正在看的是《無人生還》,我在她看書時偷看了幾頁,真是一個瘋狂而絕望的故事。我不知道有哪位推理小說家寫過更絕妙的謀殺——凶手不是人,也不是愛倫坡的猩猩,而是一隻馬桶,一隻會思考會感覺的馬桶,一隻具有嫉妒心的邪惡的馬桶——或許,隻有斯蒂芬·金這樣的大師才會想出這麽BT的創意吧。
無法判斷她究竟是做什麽的,或許是個自由職業者,果真在家SOHO辦公?但看她的氣質與眼神,我相信她不可能是做生意的,做生意更不可能閑在家裏。
晚上,我常常聽到書房裏傳來敲打鍵盤的聲音,接連不斷往往持續到天明,不太像QQ聊天吧?偶爾看到她戴著黑框眼鏡,疲憊不堪的樣子,恐怕已付出大量精神與心力。
她在寫作?
對,她那麽愛看書,又如此氣質不凡,整天待在家裏打字,不是作家又會是什麽?
我更愛慕甚至崇拜我的主人了。
她寫的一定是感人至深的愛情小說,就像她的容顏那樣美麗,又像她的眼神那樣憂鬱,更像她的身份那樣神秘。總之,她寫的故事肯定非常精彩,擁有千千萬萬忠實的粉絲,每本書都可以暢銷幾十萬冊,才買得起這套豪華公寓。當然,單靠寫書的收入還不夠,想必還向銀行貸款了幾百萬——當她成為我的主人的同時,也成為了這套公寓的房奴,在未來與我日夜相伴的許多年裏,她就得靠辛勤寫字還債了。
那樣她還有時間談戀愛嗎?
所以,她就這樣成了偉大的“剩女”。
真為主人惋惜!那麽好的姑娘,那麽出色的女作家,就怎麽孤零零一個人呢?即便終日沉浸在文字的世界裏,即便擁有無數個熱情的讀者,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一定也很寂寞吧!她會想什麽?許多年前美好的初戀?幾年前那個患得患失的男人?抑或最近遇見的那個讓她心動,卻又在她麵前自慚形穢,而怯懦退縮的傻瓜?這時候,她就會想起我,想起這個日夜陪伴她的忠實仆人,想起這個皮膚光滑白皙貼著意大利牌子的廣東製造的小怪物。每當接觸她溫柔的皮膚,我就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如果我是一個男人,一個活生生的長著四肢五官的男人,永遠這樣體貼入微地陪伴著她,那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啊。
我是一個男人嗎?對不起,我隻是一隻馬桶,即便會思考會感覺,仍然是一隻馬桶。
所以,我不能滿足主人的心願。
當她坐在我的身上,我感覺到她的心裏話,感覺到她對我的幻想時,立即又意識到自己僅僅隻是個馬桶,這讓我心如刀割……
如果,如果我還有下輩子,我一定會投胎為男兒,勇敢大膽地吻你抱你,永遠地關愛你守護你,並且對你承諾:“你,永遠是我的主人。”
至於我的這一輩子,作為馬桶的這一輩子,我也永遠隻能作為馬桶來陪伴她,而不能給她真正需要的幸福,不能給她像男人給女人那樣的幸福。
如果,我還能聯絡到其他馬桶,聯絡到其他與我一樣能夠思考的同胞,我會要求他們向我推薦一個男人,一個真正優秀的配得上我的主人的年輕的男人。
希望這個男人給我的主人以幸福,就與我期望自己下輩子給她的幸福一樣。
她把越來越多的時間留在衛生間,不隻停留在我身上,還有充滿熱水的木頭浴桶。每次沐浴完後,她都會**著麵對鏡子,癡癡地看著鏡麵上水霧淡去,美麗的臉龐逐漸清晰。雖是樸實無華的素顏,但在曖昧的衛生間裏,在我這個忠誠的奴仆麵前,依然讓人心襟搖**——聞著她身上的香味,感受著她近在咫尺的體溫,觸摸著她發絲間散出的水滴,還有她後退時細膩的皮膚。
她為什麽還不走?為什麽如此留戀這個衛生間?似乎這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所在,甚至遠遠超過了臥室的重要性。
我閉上了眼睛,不敢……不敢看她的身體;更不敢……不敢看她的眼睛。
但是,我可以聽。
她在唱歌。
焚身以火/讓火燒熔我/燃燒我心/噴出愛的頌歌/奮不顧身/投進愛的紅火/我不願意/讓黃土地埋了我……
那真是她的聲音嗎?午夜的衛生間,充滿蒸氣的氤氳世界,宛如天國寂靜的花園,隻有我的天使孤獨吟唱——是,這是天使的聲音,也是她的聲音。她就是天使。
這是哪部電影的主題曲吧?最近,尤其是淩晨時分,常聽到臥室電腦裏響起這段旋律。這回換到真正的人聲,從她的聲帶和喉嚨裏婉轉而出,穿過誘人的紅唇白齒,悠揚地飄散在我的耳邊,竟絕不遜色於原唱的感覺。
就像那部電影裏的故事,深埋兩千多年來到這個時代,卻發現一切都已改變,變得那麽平庸那麽複雜那麽肮髒,再也沒有那個仗劍而立的男子,再也沒有那個不顧一切的夜晚,再也沒有那黃沙飛揚裏的烈火,隻有喧囂塵世裏的這個隱秘空間,還有一隻會思考的馬桶。
此刻,她的夜半歌聲,她的低吟淺唱,她的徹骨深情,都像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迫使我不得不睜開眼睛——我看到了她的眼睛,映在對麵鏡子裏的眼睛,柔和燈光下烏黑的眼睛。
三分神秘,七分憂傷。這雙美麗眼睛的焦點,卻似乎在異常遙遠的地方,或是異常遙遠的年代。我,一隻默默無聞的馬桶,早已經被她徹底遺忘了。她,完全沉浸在她的情緒裏,沉浸在她的回憶裏,沉浸在她的恐懼裏。
她的嘴唇在發抖。
這是一麵值得珍藏的鏡子,伴隨著《焚身以火》的旋律,我的主人的胸前不斷起伏,這回終於看清楚了——最完美的女人,我隻能如此來形容,雖然她的每寸肌膚都一覽無餘,卻絲毫容不得人起半點邪念,這不是色情更絕不是情色,而是人類最美麗的時刻,所有的人類加在一起的美麗,匯聚在我的主人的身上。隻有一隻馬桶作為觀眾,沉默著激動著痛苦著,陶醉在主人的歌聲和眼神中。
讓我寫下詩/讓千生都知道有個我/讓萬世都知道有個你/共享福禍/焚心以火/燙上愛的深烙/燃燒的心/黃土地埋不了我……
歌,唱完了。
主人的眼淚,也緩緩地滑落下來。
從紅紅的眼眶到蒼白的臉頰,再到優美弧度的下巴與脖子,直到她孤獨而滾燙的身體。而我的體內則幾度翻滾,竟然自動抽水了一次——我抽的不是水,而是我的淚啊!
馬桶抽水聲驚得她回過頭來,雙手還下意識地捂著胸口,怕是死在這裏的鬼魂作祟?
她趕緊裹上浴巾逃了出去,但願今夜的她和我,都能做一個美夢。
然而,我沒有想到,美夢很快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