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
男人可以一日無女人。
女人也可以一日無男人。
但無論男人、女人,皆不可一日無馬桶。
所以,我,才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
我的第一位主人,是個肥胖的商人。
據說,他搬進來的那天,是大師計算過的黃道吉日,可以保證他從此宅門平安生意發達。甚至進入衛生間的時間,也經由大師精確計算過。大師說馬桶所在之地陰氣太盛,又是五穀輪回之所,必然要選擇至陽至剛之時辰,否則主人易瀉陽氣。
果然,我的主人準時打開衛生間,小心翼翼地走進來,摸索著打開電燈,既照亮了昏暗已久的我,也照亮了他那張幾乎要“撲”出來的臉。
我的主人看起來才三十多歲,卻已挺著個籃球似的肚子,晃著臉頰上的白肉,露出垂涎欲滴的目光,打量著我不著一絲的身體。
不過,他還是更對我頭上貼著的牌子更感興趣,拍拍這塊意大利人的姓氏說,貝盧斯科尼?果然是名門望族的馬桶!太好了,我喜歡!
為了表示他對我的喜愛,他迅速……(以下刪去七十八字)
我的第一次。
卻是給了這個猥瑣肥胖的男人,他滿意地深呼吸了幾下,按下開關衝去汙濁之水,嘴裏哼著小調走了出去。
雖然,自來水迅速洗幹淨了我被玷汙的身體,但空氣中仍然殘留著一絲氣味,那個人的氣味——令我作嘔,可我又能嘔出什麽來呢?難道是他剛剛給我的東西?這就是一隻馬桶的命運,永遠無法選擇自己的主人,無論他是個什麽東西。
我所能做的,就是成為一隻稱職的馬桶,一隻稱職的會思考的馬桶,一隻稱職的會思考的具有職業精神的馬桶。
行行出狀元,我要做馬桶界的狀元。
是啊,我必須每天給自己灌輸思想,就像主人每天給我灌輸大便一樣——他把最肮髒的東西給了我,我隻能不停地清洗自己,為的是迎接主人的下一次光臨,讓他每天保持好心情,麵對一個幹淨的馬桶,盡情而暢快地排泄。
不是有本暢銷書叫《不抱怨的世界》嗎?我的主人可是每天都坐在我身上看這本書呢——因此讓我順便領會了一遍這本書的精髓。
“不抱怨”嘛!作為一隻馬桶,每天接受主人的大便,這就是我的天職,我有什麽好抱怨的呢?停止抱怨,振作精神,做大做強,才是馬桶的王道!
何況,作為一隻可以抽水的馬桶,相比當年的前輩們,我不知幸福多少倍!又是在這個有錢人家,寬敞潔淨的衛生間,每天有鍾點工打掃——瞧,專人伺候我這隻馬桶,可見我是馬桶中的戰鬥桶,係出名門,高貴不凡,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我很滿意我的鍾點工阿姨,她是個四十多歲的農村婦女,但經常在這種高級公寓裏幹活,故而也不顯得很土,有時還會穿著時髦的衣服,戴起二十塊一根的項鏈。主人不在家的時候,她幹活的速度就明顯變慢了,尤其喜歡在衛生間裏磨洋工——我絲毫都不介意,因為她能把我弄得很幹淨。這時她就會自言自語,好像我就是她的知心朋友,所有的話都可以說給我聽——她的老公在煤礦幹活,五年前發生了一起事故,老公連同一百多個工友,全部死在地下屍骨無存,煤老板卻報告說隻死了九個。她拿了幾萬塊的撫恤金,悲傷地領著孩子離開農村,跑到大城市討生活。她仍記得該死的煤老板的名字,因為那位老板如今已成社會名人,常在各種電視節目中露臉。
阿姨每次都重複相同的話,直到我的耳朵聽出繭子,給她起了個綽號“祥林嫂”。但每次她都讓我傷心,一隻馬桶的傷心——想象她那可憐的老公,在黑暗的煤礦深處化作枯骨,卻在死亡名單中找不到他,就像空氣被一筆勾銷,仿佛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或許,“祥林嫂”的老公存在的價值,就是挖出煤炭燃燒出光和熱,然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
而我是多麽幸福啊,安全地蹲在豪華的衛生間,思考思考人生,打發打發時光,每天接受幾坨屎又算什麽?
阿姨是我每天能夠看到的人,至於我的那位肥胖的主人,經常幾天才能看到一次。他穿戴整齊地站在衛生間裏,頭發梳得光滑可鑒,照著鏡子,手裏提著LV的公文包,自言自語這次的投資計劃——要麽飛北京要麽飛深圳,那裏都有他投資的房產,隔半年就轉手賣掉,輕輕鬆鬆賺幾百萬。
就算他每天回家的日子,也都要到淩晨一點以後,帶著滿身酒氣衝進來,偶爾還會惡心地用嘴巴對準我,將散發著酒精味的晚餐,融化成某種固體與**的混合物,全部吐進我的身體——簡直比他的排泄物還要肮髒。
他還喜歡坐在馬桶上打電話,即便有時候拉不出半點東西來,似乎這樣才能讓他在電話裏集中精神。比如涉及數千萬的資本項目,比如正在盯緊的地方領導——這都是最要命的機密,足夠讓很多人蹲監獄的秘密,他以為在衛生間裏打電話是最安全的,隻有鏡子裏的自己才能聽到,卻完全忽略了近在屁股底下的我:一隻會思考的抽水馬桶。
除了阿姨和我的主人以外,第三個經常被我看到的人,是一個女人。
當然,她不是阿姨那樣的中年農村婦女,而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僅僅以一隻馬桶的審美角度而言。
不用說你們就明白了,她是我的有錢主人的小情人。
她大概也就二十多歲吧,看起來還算有些教養,化著並不是很濃的妝,佩著一條卡地亞的項鏈。我懷疑她是個在校大學生,因為她的手機上貼著春哥的頭像,包包裏還插著一本郭敬明的《小時代》。
不知道什麽原因,雖然談不上討厭,但我並不喜歡她。
小情人大約每周來一次,每次都會在我的身上坐很久,難道是和我的主人廝混久了,也學會他的壞毛病了嗎?她的手指不停地發著短信,當然是主人不在的時候。我從下麵悄悄瞄了一眼,似乎是發給另一個老板的,原來小小年紀花頭還不少呢。
不過,我最討厭的就是,主人會帶著小情人一起洗澡。
我當然不會拒絕看美女,但在看一個美女洗澡的同時,還得看著一個肥胖的醜陋男子,這就實在令我倒胃口了!甚至比單獨看我的主人洗澡更糟糕——因為他天生長成那樣,也沒什麽對不起人民群眾的。可是,他的那個臃腫身體,和一個年輕美女的身體,同處於一個豪華性感的浴缸之內,不免令人想起某某插在鮮花上的古語。
最令人鬱悶的是,主人常把浪花濺到我的身上,強迫我看他們的表演……(以下刪去一百九十三字)
這時我就會異常絕望,有些殘忍地暗暗對老天祈禱,祈禱我的主人快點死翹翹,終止這些惡心的演出吧。
然而,想不到的是,我的祈禱很快就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