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是啊,現在已經是淩晨了吧。”

在這夜色沉沉的街道上,淒涼的街燈照耀著我和阿環,也許是剛才一路狂奔的緣故,她的臉上終於有了些血色。

陰冷的風不斷吹到我們身上,阿環凍得瑟瑟發抖起來,她是從酒吧裏逃出來的,身上是服務生的衣服,在淩晨的街道上太單薄了。

於是我憐香惜玉地靠近了她,她也沒有躲避的意思,微笑著說:“謝謝你拔刀相助。”

這副表情讓我感到很奇怪,我傻傻地問:“阿環,可你前麵為什麽要逃呢?”

“咦!你在對我說話嗎?”

“是啊,阿環。”

“你叫我阿環?對不起,你認錯人了吧,我可不是什麽阿環。”她顯得有些失望,睜大著眼睛一字一頓地對我說:“我的名字叫——林幽。”

林幽?

“對,樹林的林,幽靈的幽。”

我一下子愣住了,怎麽她不是阿環,又變成林幽了?難道我真的認錯人了?或者僅僅是個巧合,阿環和林幽長得非常像?

不過,此刻我眼前的“林幽”,看起來確實和兩個小時前,穿著滑雪衫的“阿環”截然不同。雖然還是同樣的眼睛和臉龐,但她的表情和說話的樣子,卻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是啊,林幽就是一個酒吧的女服務生,也許是利用晚間出來打工的大學生,現在像她這樣的女孩到處都是。

而阿環則是穿梭於城市黑夜的“明信片幽靈”,阿環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人間。

她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這時林幽又咯咯地笑了起來:“喂,剛才你真行啊,居然把酒澆在那混蛋的禿頂上,過去他發酒瘋的時候,還從來沒人敢這樣教訓他呢。”

我隻能傻笑了一下回答:“嗬嗬,當時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腦子一發熱就衝上去了。”

“哎呀!冷死了。”她抱著自己的肩膀,不停地小跳著說,“好啦,我要回酒吧去了,我的包和手機還在那裏呢,我可不想身無分文地回家。”

“可你不怕那酒鬼還在等著你嗎?”

“別擔心,等他酒醒就沒事了,而且我是從後門進去,嘻嘻。”她揚了揚眉毛,向我做了個鬼臉,揮了揮手,“拜拜!”

然後,她一路小跑著離去了,隻剩下我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在路燈下漸漸模糊。

就這麽讓她走了嗎?我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夜半歌聲,NO,不論她是阿環還是林幽,我都不能讓她就這麽走了。

於是,我悄悄地向前走去,很快就又看到了她夜幕下的身影,我跟在後麵默不作聲,直到看著她走進酒吧的後門。

酒吧裏的人依然很多,但從落地玻璃外看進去,似乎孫子楚已經不在了。我沒有再進去,擔心那禿頭酒鬼還在等我,便在酒吧後門守候了起來。幸好頭頂有個飯店的鍋爐出氣口,站在這裏還不怎麽感覺冷。

在這幽靈出沒的子夜時分,我一直等到淩晨十二點半,才看到酒吧後門開了道小縫,一個白色影子悄無聲息地晃了出來。

影子走到對麵的路燈下,我看清了那件白色的滑雪衫,頭上還戴著連衣的風雪帽。

阿環!

果然就是她——“明信片幽靈”,她像飄一樣向後麵的馬路走去,宛如這子夜的寒風,雖無影無蹤,卻令人膽戰心驚。

心跳又莫名地加快了,我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幾乎踮著腳尖跟在她後麵。現在我異常小心,生怕又讓她悄悄溜走,我始終與她保持著幾十米的距離,讓自己隱藏在夜色的陰影中,確保不被她察覺。

周圍都是些小馬路,再加上寒冬裏夜色迷離,我根本搞不清東南西北了,若是此刻她突然撇下我消失,那我恐怕就要陷入迷宮了。

拐過好幾個彎,她突然閃進了一條黑暗的小巷,我急忙跟了進去,才發現巷道非常狹窄,最多隻能容兩個人對麵穿行,而且頭頂也沒有路燈,眼前一團漆黑,仿佛墜入了山洞中。

我回頭再看看身後,同樣也是黑洞洞一片,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走。這條小巷竟長得出奇,難道在巷子的盡頭,是通向地獄的第19層的大門?

突然,眼前出現一道白光,原來前麵是條橫著的小馬路,白色的路燈照耀著街對麵,一個小小的個性化明信片亭子。

怎麽又轉回到這裏來了?幾個小時前,我剛剛在這裏遇到了“明信片幽靈”,現在又一次回到了原點。

我回頭看著深深的巷子,也許這是條最快的捷徑吧,阿環在風中的神秘消失,可能也是從這裏跑掉的。

可是,她現在人又到哪裏去了呢?

淩晨的街頭依然不見一個人影,陰冷的風吹過街角,卷起幾隻黑色的垃圾袋,在地上跳著華爾茲舞。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電腦屏幕前,《明信片幽靈》第二集的淩晨街道,隱藏在樹叢後的顫抖鏡頭,鬼氣透過顯示屏飄向觀者的眼睛……

隻有明信片亭子孤零零地立在對麵。

於是,我穿過馬路走到它跟前,雖然亭子的門依然緊閉著,但我似乎聞到了某種幽靈的氣味。

阿環就在亭子裏!

想到這裏我的心頭又狂跳起來,她就是在這裏麵自拍了照片,留下那一張張明信片**了別人的,是否她在裏麵就變成了幽靈呢?

我輕輕地深呼吸了一口,這回該輪到她大吃一驚了。我緩緩拉開亭子的小門,隻見裏頭依然亮著白色的燈光,但我的第一眼並沒有見到人。

正當我疑惑地低頭時,才看到地上蜷縮著一團白色,原來她正半蹲在地上,好像把頭埋在膝蓋間,白色的滑雪衫微微地顫抖著。厚厚的帽子遮擋了她的臉和頭發,整個人就像是團白色的幽靈(抑或她本來就是)。

看著這副景象,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你怎麽了?”

可“明信片幽靈”沒有回答,繼續保持著那種姿勢。忽然,她嘴裏發出了輕微的聲音,我側著身子仔細地聽了聽,卻絲毫聽不清楚她說了什麽。

不,她並不是在說話,而是在輕聲地嗚咽,就像女孩子受了委屈後的抽泣,仿佛有誰欺負了她似的。

糟糕了,她該不是以為我要欺負她吧?

但我轉念又一想:難不成幽靈還怕被人欺負嗎?

於是我大著膽子低下頭,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但她還是毫無反應,我隻能顫抖著抓住了她的手,硬生生地把她拉了起來。

“明信片幽靈”終於站起來了,白色的亮光照耀著她的臉龐,臉頰上似乎還有反光閃爍著。

對了,這是她的淚光。

在這間狹小的明信片亭子裏,我麵對麵地盯著她,隻見那張臉更加蒼白了,絕望的目光有些茫然,眼眶裏還殘留著**的反光,兩道淺淺的淚痕拖在了臉上。

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心太軟,尤其是見不得女子的眼淚,似乎她身上的憂傷穿破空氣感染了我,使我的鼻尖也微微酸了起來。

這樣尷尬地對峙了片刻,我突然試探著問了一聲:“阿環?”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晃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

但我還需要再確認一下,不要像剛才那樣冒出個“林幽”,我盯著她的眼睛問:“你是阿環,明信片裏的阿環,對嗎?”

她還是漠然地點了點頭。

“為什麽流眼淚?”

亭子裏又沉默了許久,忽然她的眼角向下瞥了瞥。

我順著她看的方向低下頭,才發現在她剛才蹲過的地上,扔著一張小小的明信片。

於是我立刻把那張明信片撿了起來,在燈光下看到了一張照片,她正在照片裏憂傷地看著我。

原來她剛才在這裏自拍了張照片,然後打印出了明信片又扔在地上,就像在蘇天平的DV裏所看到的那樣,可她為什麽要對著那照片哭泣呢?

我忍不住抓住了她的肩膀問:“你到底是誰?阿環——還是林幽?”

“林幽是誰?”

“不,肯定就是你,我看著你從酒吧後門出來的,難道那家酒吧裏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她茫然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不認識你說的林幽。”

“那你在那個酒吧裏幹什麽?”

“我沒去過你說的地方,也不懂你在說些什麽。”

這時候我再也不能憐香惜玉了:“告訴我,你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阿環臉上已經不再有淚痕了,目光變重新得堅強起來,仰起頭幽幽地告訴我——

另一個世界。

是啊,既然是“明信片幽靈”,當然是從幽靈世界裏來的,不知道這些奇異的幽靈,是不是都生活在明信片裏?

“好個無比奇妙的‘另一個世界’,那麽請問你又是如何來到我們這個世界的?”

她用一種蔑視的目光看著我:“你不會理解的。”

這目光這口氣都讓我有些不耐煩起來,我拿起明信片說:“那麽這個呢?為什麽要把它扔在地上?”

“因為我在尋找一個人。”

“那個人是誰?”

小小的亭子裏又沉默了半晌,就像是我在審問她似的,她緩緩低垂下了眼皮,用極細微的氣聲說:“我愛的人。”

她在尋找她愛的人——這句話如針一般又紮到了我腦子裏,使我瞬間想起了小枝的臉龐。

是啊,世界上每個人都在尋找他(她)愛的人。

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這才想起現在都已經淩晨了,我和一個陌生的女子(或幽靈),麵對麵擠在一個小小的亭子裏,想想都會汗毛直豎的。

“對不起,我該送你回家了。”

我打開明信片亭子的門,把阿環讓了出來,這才發覺外麵已經下雨了,雖然是淅淅瀝瀝的細雨,但冰涼的雨點落在臉上讓人不寒而栗。

此刻,眼前是淩晨雨夜中的街道,周圍的雨聲此起彼伏,淒慘的路燈照亮了雨絲,宛如真的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我已經不擔心她會再逃跑了,可是她卻茫然地站在雨裏不動了。

“告訴我,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但阿環似乎沒聽見一樣,仰起頭看著天空,仿佛雨夜裏飄**著無數幽靈。

我實在忍受不住了,在她耳邊大聲地說:“難道你要讓我們在這裏淋一夜雨嗎?”

她搖搖頭,終於說話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

天哪,為什麽幽靈說話總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雨水落在阿環的眼睛裏,她一臉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我住在哪裏。”

這句話簡直讓我立刻厥倒了過去,或許她的家就是這城市的黑夜,飄來**去就是她的歸宿,甚至那小小的明信片亭子就是她的家?

現在該怎麽辦?身邊是個無家可歸的幽靈,而我必須從她的身上,找出蘇天平出事的真正原因。

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她帶回蘇天平的房子。

“好吧,既然你不知道住哪裏,就先跟我走吧。”

我擔心她聽到這句話會拒絕,甚至會對我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不過她卻突然變得溫順了,像個受傷的小孩一樣看著我,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

那就是默認了吧?

於是,我輕輕地抓住了她的手,實際上隻是帶著滑雪衫的袖子,還好她並沒有反抗。我拉著她跑到了馬路邊的店鋪底下,這裏可以躲避天上的雨,我們順著這裏一路向前跑去,很快就跑到了南北高架的下麵。

在這裏徹夜奔馳著許多出租車,我拉著她趕緊跑到路邊,正好攔下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把我們送到蘇天平的房子那裏。

她很順從地坐在後排座位上,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車窗外的世界,雨水在擋風玻璃上奔流,刮雨器輕輕地將它們擦走,模糊了我們視線中紅色的燈光。

出租車很快在目的地停下了,我帶著阿環走進那棟安靜的住宅樓。在黑暗的樓道裏,她白色的滑雪衫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大概當初蘇天平帶她過來時,也是同樣的感覺吧。

到了五樓,我掏出鑰匙打開了蘇天平的房門,先把阿環讓進了客廳。

深更半夜把陌生的女人帶到房間裏,是不是很曖昧?可我還有其他的選擇嗎?我打開了客廳裏昏暗的燈,同時把空調開到最大。

阿環顯得有些緊張,她抬頭張望著四周,仿佛在天花板上搜尋著什麽東西。

“你在看什麽?”

她充滿寒意地說:“有許多雙肮髒的眼睛在看著我。”

阿環一定意識到了那些探頭的存在,我隻能平靜地說:“嗯,別擔心,那些眼睛不會傷害到你的。”

她摘下白色的帽子,繞過了地板上那個白色的五角星,徑直走入蘇天平的臥室。她小心地環視了一圈說:“你經常把陌生女孩帶到家裏來嗎?”

“不!從來沒有,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

我接下去還想說些什麽,但又實在說不出口,是說“我隻是可憐你這個雨中的孤魂野鬼”還是“我要把你關在這裏審訊你”?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了,水杉樹枝不斷搖晃著抽打在玻璃上,她走到窗前看著玻璃上紅色的,許久都沒有說話。

我走到她身後問:“你認識這個符號嗎?”

阿環隻是默默地看著窗外,始終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為什麽總是要折磨我?我憋不住繼續問道:“那你認識這個房間嗎?”

她回頭看了看,目光閃爍著說:“也許我認識吧。”

我點了點頭,打開抽屜拿出那疊明信片,放到她麵前說:“這些都是你自己拍的吧?”

“是的,我怕別人會忘了我。”

一個害怕被人遺忘的幽靈?蘇天平還真猜對了。

“你害怕被人遺忘,或者說被這個世界遺忘?”

忽然,阿環的眼神又變得淩厲無比,她斜睨著我說:“因為我很快就要死了。”

又是這句話!她在麵對蘇天平的鏡頭時,說自己的生命隻剩下七天,現在十多天都過去了,她居然還在說自己就快要死了。

我冷冷地道:“你到底要死多少次?”

“生多少次,便死多少次,生一次不多,死一次不少,死即是生滅,生即是死滅。”

她青色的嘴唇緩緩嚅動著,就像是在念什麽經文或咒語,聲音抑揚頓挫而富有節奏,悠悠地飄進我耳朵裏,嚇得我後退了半步。

雖然像是在聽繞口令,但我似乎能聽出一些道理,也許世界的生死本來就是如此?

但我立刻搖了搖頭,大聲地說:“好了,我不管你是生還是死,是人還是鬼,現在我想知道的是,你認識蘇天平嗎?”

“蘇天平?”阿環的目光緊盯著我的身後,仿佛我後麵站著個人似的,嚇得我緊張地回頭一看,可背後連個鬼影子都沒有,隻聽到她淡淡地說:“我好像記得這個名字。”

我又趕緊回過頭來,盯著她的眼睛說:“你和他是什麽關係?”

“我和他沒有關係!”

從她神秘的眼睛裏,我絲毫看不出隱藏了什麽——她和蘇天平到底是什麽關係?唯一能確定的是,她出現在了蘇天平的DV鏡頭裏,而且還和蘇天平有過對話,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些曖昧的東西,是蘇天平的某一場風流豔遇?還是自作多情地引狼入室?對於事實的猜想竟然如此紛亂,就像這迷宮般的荒村故事。

“你知道嗎?蘇天平現在正躺在醫院裏,處於深度昏迷之中,變成了一個植物人。”

“不,他已經死了。”

阿環的語氣像這冬天一樣冰冷,就像在說一隻蒼蠅的死。

我的心也涼了一下,原先對她的憐憫也消退了:“你真讓人感到可怕。是啊,蘇天平現在與死人也沒什麽兩樣。”

“我的意思是說——他失去了靈魂。”

“失魂?”

我喃喃地複述了好幾遍,支撐不住坐到了椅子上。

阿環如刀子般盯著我的眼睛說:“你還想問我什麽?”

“好了,不要再說蘇天平了,我現在問你另外一個人。”

說到這裏心跳再度驟然加快了,我隻能強行打斷了自己的話,把那個名字又活生生吞了回去。

幾秒鍾的沉默。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點不斷敲打窗玻璃發出聲響,但這更顯得房間裏沉默得嚇人。

阿環突然主動地向我走了兩步,靠近我柔聲地問道:“你想問誰?”

於是,我的嘴唇和舌頭背叛了我的心,終於使我吐出了那個名字——

小枝。

這個美麗的名字,宛如電流從我的嘴巴裏衝了出來,一下子擊中了阿環的眼睛,讓她立刻合上眼皮微微抖了一下。

是的,在蘇天平的DV裏,阿環曾經說過“你想見小枝嗎”這樣的話,這句話對我來說是太大的**,我想這才是我尋找“明信片幽靈”的真正動力吧。

但阿環立刻恢複了平靜,睜開眼睛問道:“你認識小枝?”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沒錯,認識得刻骨銘心!認識得永世難忘!”

她直勾勾地凝視著我的眼睛,仿佛是在看我眼珠裏她的投影,或者是在看我此刻激動的靈魂。

忽然,阿環點頭說:“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我又站了起來,幾乎衝著她的耳朵說,“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阿環似乎並不在意,隻是把頭撇了過去,淡淡地說:“也許,從第一眼看見你起,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那你說我是誰?”

“一個在文字的夢幻中,創造了小枝的人。”

她的回答又一次讓我怔住了,在文字的夢幻中創造小枝?“文字的夢幻”不就是小說嗎?她說我是在小說中創造了小枝的人,也就等於說出了我是《荒村公寓》的作者。

原來阿環已經知道我是誰了,她又是從何而知的呢?我可沒有透露過自己的身份,難道她是從我的眼睛裏看出來的嗎?或者她具有某種看透他人靈魂的女巫術?

“你說得不對!不是我的文字夢幻創造了小枝,而是小枝創造了我的文字夢幻。”

“也許吧——也許你本來就生活在夢境中。”

夢境?我突然想起了那本《夢境的毀滅》,是啊,夢境是如此脆弱,生活在夢境中的人都是敏感而脆弱的。

也許是實在太晚了,這時我已有些精神恍惚語無倫次了,隻能強撐著說:“但小枝她不是夢。”

你想見小枝嗎?

這回輪到從阿環嘴裏射出電來了,瞬間彈到我的耳朵裏,使我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過了十幾秒鍾,雕塑終於融化開了,我晃了幾下回答:

我想見小枝。

“不論付出任何代價嗎?”

此刻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隻剩下“小枝”這兩個漢字:“是的,不論付出任何代價。”

阿環輕輕歎了口氣說:“你會見到她的。”

但我緊追不舍地問道:“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怎麽見?”

“你不要著急,我會告訴你的。”

“不,現在就告訴我。”

她搖了搖頭,低垂下眼簾說:“對不起,我累了。”

這句話似乎有催眠的作用,我自己也立刻感到無比疲倦,腦子昏昏沉沉快堅持不住了。是啊,現在都已經淩晨兩點了,窗外的夜雨也不知要下到什麽時候。

我這才感到了尷尬,立刻後退了一步說:“說對不起的人該是我,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先在這裏休息一晚,我睡在外麵的沙發上就可以了。”

說完這句話我心裏很是忐忑不安,她會不會以為我有所企圖呢?

還好,她微微點了點頭說:“那你先出去吧。”

“好的,明天早上記得要告訴我小枝的事。”

阿環不置可否地看了看我,在我走出臥室以後,她立刻關上了房門,還從裏麵給緊緊鎖住了,就像是在防賊似的。

我自言自語地說:“這可不是你的家啊。”

不過也不是我的家,我輕輕吐出了一口氣,渾身無力地坐倒在沙發上。

我向臥室的方向看去,隻見到一扇冰涼的房門,也聽不出任何動靜。不知道她在裏麵幹什麽,是睡在蘇天平的床鋪上,還是徹夜守護在窗前?

天哪,我怎麽會在淩晨時分,隔著扇門想象一個年輕女孩(或幽靈)會幹什麽?反正不會變成空氣消失吧?不再去想阿環了吧,也許明天早上就會從她口中,知道關於小枝的消息了。這時眼皮也越來越重了,就像有人重重地推了我一把,使我沉到了睡夢的大海中。

大海深處,響徹著女妖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