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似乎是冷空氣又南下了,入夜後的街道無比陰冷,我剛和幾個朋友在外麵吃了頓晚飯,便豎著衣領回到了蘇天平的房子。
於是,我又想起了北京後海的那晚,或許從收到神秘的書迷卡片起就注定了,我將墜入這個陷阱——不能自拔,看來在沒有找到它的秘密之前,我還得在這布滿探頭的房間裏挨一夜。
一進入蘇天平昏暗的客廳,我就把空調熱度開到最大,但濕氣還是無孔不入地鑽進來,就像那無所不在的幽靈和。
還沒坐定喘一口氣,我就聽到了急促的門鈴聲,該不會又是房東“肥婆四”吧?慢慢地打開房門,隻見在黑暗的走道裏,孤零零地站著個女孩子的身影。
看不清她的臉,隻有黑色的長發從頭兩側披下,這是個令人浮想聯翩的輪廓。她緩緩地向前走了一步,白皙的臉龐才從陰影中露了出來。
“春雨?”
我驚訝地叫了出來,趕緊把她請進了房間。春雨的目光是那樣小心翼翼,先向房間裏探望了幾下,然後才脫下厚厚的滑雪衫。
她的口中不停地嗬出熱氣,這才讓我確定眼前站著個大活人。春雨還是很仔細地觀察著,低頭看了看客廳地板上的白色五角星,好像生怕房間裏藏著什麽怪物,已經鍛煉得無所畏懼的目光,現在又恢複了敏感和脆弱。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春雨緊盯著我的眼睛說:“就像你會住進荒村公寓一樣,我知道你是那種死腦筋的人,遇到任何事都要打破沙鍋查到底。”
“對,因為我是摩羯座的嘛,摩羯人好像都是這副德行,說好聽點是堅持不懈,說難聽點是頑固不化。”
說來也奇怪,在最近的幾個月裏,我忽然相信起十二星座學說來了,至少對我來說是無比準確的。
“不過,我想更重要的理由,是因為我們都和蘇天平一樣去過荒村。”春雨悄無聲息地走到蘇天平的臥室,仔細地看了看說,“原本我以為荒村隻是場噩夢,我強迫自己忘掉關於荒村的一切。但自從蘇天平出事以後,所有與荒村有關的記憶,都異常清晰地浮現了出來。這兩天來我一直都忐忑不安,晚上在寢室裏也睡不著覺,仿佛又回到了《地獄的第19層》裏,成為了你小說裏的女主人公。”
“所以你就過來看看了?”
“不,我是放心不下你。”春雨似乎想到了什麽曖昧話題,又趕緊補充了一句,“別誤會,我是擔心你——”
“擔心我也會出事?就像蘇天平那個樣子?”
我直率的插話讓春雨有些尷尬,她低下頭沉默了半晌說:“是的,不過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看著春雨小心的眼睛,我忽然感到一陣深深的內疚,或許這一切都是因我那篇《荒村》而起的。我在拯救自己的同時,當然還有義務拯救無辜而可憐的春雨,所以我必須把一切都告訴她。於是,我從包裏拿出那封“神奇來信”,信封上既沒有郵票也沒有日戳,隻有接力出版社的地址。
春雨接過我從信封裏抽出的卡片,滿臉狐疑地問道:“這不是夾在《荒村公寓》書裏的書迷會通票嗎?”
“對,你看看通票上的姓名和地址——”
“奇怪,姓名怎麽是個圓圈?還有地址寫的是什麽啊?亂七八糟的像鬼畫符。”忽然,春雨指了指窗玻璃說:“就像這個。”
原來她早就注意到了窗戶上的,隻是一開始沒有說出來而已,我點了點頭說:“也許就是鬼畫符吧——你再看看卡片的反麵。”
春雨把書迷會通票翻了過來,看到了反麵的那張照片。
瞬間,我心裏微微一顫,再次看到小枝的照片,那種古老的衝動依然強烈。
“她是誰?好漂亮的女孩啊,她的眼睛——”春雨盯著照片看了十幾秒鍾,忽然抬起頭幽幽地說,“難道是她嗎?”
“對,就是她——小枝。”
“原來傳說中的歐陽小枝就是她,我還從來沒看到過她的照片呢。唉!可惜她早已經不在人間了。”
春雨不再說話了,她用手指尖輕輕觸摸著卡片,仿佛真的摸到了小枝的臉。
我忽然感到這是個奇異的夜晚:《荒村公寓》的女主人公正在卡片上,而《地獄的第19層》的女主人公正看著卡片上的她,這樣的相會是懸疑小說裏的奇思異想,還是我們三人神奇命運中的前世注定?
“你覺得她怎麽樣?”
“比我想象中的更超凡脫俗,眼睛也更顯得憂鬱,我覺得那就是荒村的眼睛——她確實是荒村進士第的女兒。”
“是啊,就算我小說中的文字形容得再好,卻也及不上她真人的萬分之一!”
春雨下意識地點了點頭,房間裏的氣氛越來越僵硬了。
“對不起,在一個美麗的女孩麵前,我卻毫不吝嗇地誇獎另一個女孩,好像有些過分吧?”我隻能用這樣的傻笑來挖苦自己,也為了讓空氣不至於太窒息。
“沒關係,如果小枝現在還活著的話,我想我會和她成為很好的朋友。”春雨點了點頭,也許她們之間確實有些共通的氣質,隻是小枝屬於那種先知先覺的,而春雨則始終被命運捉弄著,“小枝的照片怎麽會跑到卡片背麵上去呢?”
“大概隻有她自己才知道!”我又盯著窗玻璃上猩紅的說,“我想這張卡片一定與蘇天平的出事有關係,還有那些奇怪的符號。”
春雨把卡片交還給我說:“嗯,現在可以說說你的發現了嗎?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
“發現?是的,非常奇怪的發現。”
我打開臥室裏的抽屜,從裏麵拿出那疊明信片,蘇天平DV裏的神秘女孩,正在明信片上看著我。
“這是什麽?”
在春雨接過明信片的刹那,她忽然像被冰凍住了似的,呆呆地低著頭一動不動,似乎整個身體都已變成了一雙眼睛,隻為凝視那明信片上的女孩。
對春雨的這種奇怪變化,我感到有些意外,在她耳邊輕聲地說:
“她是明信片幽靈。”
突然,春雨抬起頭來怔怔地回答:
“我見過她!”
WHAT?
春雨的回答讓我更加意外,隻見她的眼皮微微有些顫抖,仿佛那明信片上的女孩是團耀眼的光芒,讓人想要看卻又不敢看下去,最終灼傷了別人的眼睛。
“不——”
她把明信片交回到我手裏,又猛然後退了好幾步。
我抓著這疊冰涼的明信片說:“你說你見過她,什麽時候?在哪裏?”
“荒村!”
春雨的聲音像刀片一樣刮過了我的血管,讓我呆若木雞地靠在牆上。房間裏又安靜了下來,我低下頭看著這“明信片幽靈”,同時腦子裏又浮現起了荒村的景象,那陰暗荒涼的山坡,孤獨古老的村莊,幽深神秘的老宅,大海與墓地之間……
“我不想回憶那幾天,可現在我必須要說出來。”春雨深呼吸了一口氣,目光裏又恢複了一些堅定,“半年多前,霍強、韓小楓、蘇天平再加上我,四個大學生結伴到荒村去。”
“嗯,這些我都寫到書裏去了,我記得你們沒有見到什麽特別的女子啊。”
“是沒見到想象中的人,但就在我們離開荒村的前一夜,四個人睡在進士第古宅的一間木樓上。那晚我做了一個噩夢——我夢見了一個年輕女子,火光在她身邊搖曳,長長的黑發披散下來,圍繞一張美麗的臉龐。就像你小說裏寫的那樣,她如莎士比亞筆下的埃及女王克麗奧佩特拉,雖麵臨絕境,卻顯得從容鎮定。”
聽著春雨充滿氣聲的敘述,我仿佛已進入了她的夢境,情不自禁地說:“她舉起了一把刀!”
“是的,這個夢中的女子,舉起了一把有著鋒利邊緣的石刀,然後從容不迫地用石刀割破了自己的脖子。天哪,我看到了——她雪白的皮膚被石刀割開,許多鮮血流淌了出來……”
說到這裏她已經無法自持了,渾身顫抖,差點倒了下去,還好被我一把扶住了。我隻能安慰著她說:“沒事了,春雨,這隻是一個夢而已。”
春雨大口喘了幾下,似乎是從夢境裏恢複過來了,她指著我手中的明信片說:“可是,我夢中的那個女子——就是她!”
這句話讓我的心又震了一下,低下頭看看明信片上的女孩,再看著春雨的眼睛問:“天哪,你能肯定嗎?不,這不可能,半年前的一場夢,你還能記得如此清楚嗎?”
“荒村就是一個不可能存在的地方,但它確實讓人刻骨銘心,包括在荒村做的噩夢。是的,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但那個夢我確實記得一清二楚,所有的細節都像電影鏡頭似的,深深刻錄在我的心裏了,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了吧。”
“就是她嗎?這疊明信片上的女孩,就是你在荒村夢見的人嗎?”
雖然我一直很相信春雨的話,但我還是要再次確認,因為蘇天平也曾經對我說起過這個夢。
“絕對沒有記錯,這張臉我永生難忘,原本我以為夢到的人是小枝。但是,剛才你給我看了小枝的照片,才發覺她不是小枝,她到底是誰?”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她是明信片幽靈!”
春雨好像又想起什麽來了:“對了,那晚在荒村做了這個噩夢以後,我心裏就非常慌。但沒想到蘇天平告訴我,晚上他也做了同樣的一個夢,而韓小楓和霍強他們也是,都夢到了同樣的景象和人。”
“在你們抵達荒村的第四個夜晚,你們四個人在同一個房間裏,做了完全相同的一個夢,夢到了同一個神秘女子。”
“沒錯,我們四個人都感到不可思議,再也不敢在荒村待下去了,後悔當初沒聽你的警告。我們當天就離開那裏,連夜趕回了上海,可沒想到霍強在回到學校的當晚,就在寢室裏死於噩夢了!”
這時我難以置信地搖著頭,看著明信片上的女孩說:“你究竟是誰呢?他們四個人都在荒村夢到了你,你是明信片幽靈還是荒村幽靈?”
春雨緊張地看了看窗外,那紅色的就像睜圓了的眼睛似的盯著她,窗外的水杉樹在寒風中搖曳著,樹葉的影子如墨汁般灑在玻璃上。她搖了搖頭說:“時間太晚了,我要回學校去了。”
“好吧,早點回去,我送你吧。”
“別!”她還是那樣緊張,穿起外套走到門口說,“我一個人能回去,你自己也當心點。”
我隻能苦笑了一下,為春雨打開房門,目送她消失在黑暗的樓道裏。
然後,我回過頭看看這寂靜的房間,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注視著我。
歸來第三日就這麽過去了。
不知今夜又將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