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最後一年

我想,群星之中

一定有一顆星

指引著我的生命

通過不可知的黑暗

——泰戈爾

牛頓去世後的283年,巴黎。

全城漆黑。

我緊緊的抓著橫杆,懸在埃菲爾鐵塔頂層觀景台的下方,左右搖擺。四麵八方都是咆哮鼓**的狂風,十指稍一鬆脫,立刻就會像斷線的風箏,被卷上夜空,消失的無影無蹤。

就如同我飄搖跌宕起伏而無法預知的人生。

聖母院的鍾聲響起來了,一下接一下,在空曠無邊的黑暗裏回**。再過兩個小時,就將是2011年的聖誕節,最後一年。不管對於我,還是對於這個世界,這或許都是決定性的兩小時。

我強忍住劇痛,伸手抓住上方的鋼索,繼續朝上攀爬。

這時空中傳來翅膀撲扇的聲音。還沒來得及轉身,突然狂風呼嘯,後背像被巨石猛擊,一頭重重的砸在鋼架上,滿眼金星,鼻子裏、嘴裏全是腥味兒。如果不是我的反應迅速,怕是已摔得粉身碎骨。

那人像一隻大鳥從我右側掠過,盤旋著衝落在橫杆上。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隻看見那雙一隻藍,一隻綠,夜色裏灼灼如鬼火,居高臨下俯視著我,仿佛直窺到我的靈魂深處。

“沒人告訴過你,越高的地方越接近的並非是天堂,而是地獄嗎?”他收攏那雙巨大的羽翼,伸手踩住我的左手,用生硬的英文一字一頓地問道,“你是誰?從哪裏來?想要幹什麽?”

我一愣,忍不住喘著氣笑起來,笑的太過急促,變成了猛烈的咳嗽,五髒六腑像是受到了劇烈的擠壓,喉嚨裏腥味翻湧。

“你是誰?你從哪裏來?你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什麽?”這是哲學的三大終極奧義。這人居然在此時此地,問我這些聖人先哲苦苦思索卻不得不其解的。真他媽滑稽。我如果知道答案,又怎麽會來到這裏。變成現在的自己?

“很好笑嗎?”那人旋轉腳尖,用力踩壓我的手指。

“咯啦啦”的連聲脆響,指骨幾乎全部斷裂,那種劇痛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我疼得淚水直湧,再也支撐不住了,猛地抽回左手,身子猛然一沉,天旋地轉間,僅靠著右臂的力量懸掛在幾百米的高空。

“轟!轟”整個天空突然燃燒起來了。流火如虹霓,呼嘯著從上方劃過,在遠處激撞起一道道衝天的紅光,就像是專門為我而怒放的煙火。

夜空瞬間成了藍紫色,旋轉著一圈又一圈的絢麗的彩色光輪,和那輪橘紅色的月亮所煥發出來的黃色、綠色光暈交疊在一起,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這夜色真他媽的美啊,美得就如同梵高的《星月夜》。我的喉嚨像突然什麽哽住了,目炫眼迷。

突然想起初次見到那副年畫的午夜,想起她站在那扭曲的畫麵、旋轉的月光與星辰前,轉過身,對著我嫣然一笑:“如果下一刹那世界終結,回想這一輩子,你會最先想起什麽?”

此情此景,雖然隻相隔一年多,卻恍惚的隔了一個多世紀。假如世界就在下一瞬間毀滅,我可能記不起21歲前那些平淡無奇的日子,所有值得回憶的故事,都開始於2010年的上海之夏,那個蟬聲密集的下午那條綠風拂麵的林蔭路……

“我最後再問一次,”那人在狂風中展開雙翼,死神一樣傲然在世,“你是誰?從哪裏來?想幹什麽?”

我深吸一口氣,將她的音容笑貌、將所有的雜念紛擾,全部拋於腦後,望著那人身後的璀璨星空,咧嘴一笑:“我叫丁洛河,來自東邊的那顆星,我要拯救世界。”

※※※

2010年7月15日。

如果不是遇見她,這日子無奇的就和很多個無所事事的昨天一樣。

在那天來臨之前,我隻是個普通的孩子,就如同北京另外一百萬個孩子一樣,忙著讀書,忙著戀愛,忙著在胡同院子與高樓大廈之間穿梭成長。那是我尚未遇見她,尚未遇見自己,尚未遇見這個世界所掩藏的奇異而殘酷的真相。

那天下午午後,大雨初霧,碧空如洗,像倒懸在頭頂的一片湖,空氣裏彌漫著泥土與青草濕漉漉的氣息。

我拖著旅行箱,東張西望的走在那條舊時法租界的林蔭道上。涼風一陣陣吹來,將枝條吹得沙沙搖動,斑斑點點的陽光和蟬聲就篩落了滿地。

那是一處富人的院落,右前方的院子門前掛了塊彩繪招牌,畫著梵高的向日葵。鐵柵門裏是兩棟英式的老洋房,紅色的木框窗,綠色的爬山虎,院角有一座玻璃屋,裏麵開滿了各色鮮花,穿插著擺放了一些高低錯落的畫架,幾個年輕人正在專心作畫。

我摁了下門鈴。讓我驚訝的是居然是貝多芬《英雄交響曲》**的片段,和我的手機鈴聲一樣,等待時我不禁想,是不是所有喜歡梵高畫的人,都同樣喜歡狂暴的貝多芬呢?

一個女孩大開鐵柵門,瞥了我遞給她的名片,微笑著說:“丁先生,蘇小姐一直在等你,請隨我來。”

三天前,一個名叫蘇晴的女人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她說她是上海“葵畫廊”的主人,願意以非常優厚的條件和我簽經紀約,並保證未來五年內在巴黎和倫敦這個油畫聖地為我各半一次畫展。

我從小夢想當一個畫家,像梵高一樣震撼這個世界。那幾年為了學畫,幾乎花光了爸媽所有的積蓄,卻始終還是功虧一簣,沒能考上中央美術學院。為了堅持夢想,我一邊給雜誌社、圖書畫些插畫賺錢,一邊向各大畫廊推銷自己的作品。

對我這個迄今為止隻賣出一張油畫的菜鳥來說,接到這個電話,簡直就像接到六合彩中了頭獎的喜訊。那之後的三天裏,我腦子裏始終暈暈沉沉恍如夢魘,我不相信命運之神會突然這麽照顧我。哪怕到了這裏,依舊深一腳、淺一腳,如同踩在雲端,搞不懂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實的。

老洋房外表古樸,內部卻裝飾的非常奢華時尚。厚厚的地毯,璀璨的水晶燈,到處擺放著明朝梨花的床榻、桌椅與法國路易十六時期的家具,錯落有完美的混搭在一起。走廊與轉梯的兩邊掛著不少當代名畫,我大約掃了一眼,應該全是真跡。

這兩幢獨棟洋房的市值少說也有四五億,如果再算上這些家具和油畫,價值就更難以估量。這位蘇晴究竟是何方神聖?能有這麽大手筆,肯定不是個雛兒,為什麽北京圈內人都沒有聽說過這家“葵畫廊”呢?

那女孩領我到了二樓偏廳泡了壺龍井,就禮貌的掩門出去了。偏廳朝東南,對著花園,很幽靜。牆壁上掛著幾幅現代的裝飾畫,與周圍簡約的北歐家具很搭配,增加著幾分現代與優雅的氣息。

我坐在寬大鬆軟的沙發裏,喝著茶東張西望。

桌上放了三張照片,一張是六七歲的小女孩,笑靨如花的騎在一個男人的脖子上。一張是個十三四歲清麗脫俗的女孩,和一個男孩挽著奔跑在浪花疊湧的沙灘上。還有一張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穿著綠裙騎在白馬上,笑容光彩照人,旁邊倚著一個差不多歲數的大男孩。

照片裏的女孩雖然年紀不同,眉眼、笑容卻都很相似,應該是同一個人。後兩張照片中的男孩應該也是同一個人,隻是小時候那張神采飛揚,長大後卻透著一股冷傲和陰鷙,讓人看著不太舒服。

正想仔細端詳,突然聽見有腳步臨近,一個高挑的紅衣女人微笑著走了進來。

我連忙站起身。

他朝我伸出手,嫣然一笑:“丁先生,你好。我是蘇晴。”聲音溫柔低婉,比電話更加好聽。看起來他隻是比我大了幾歲,舉止優雅大方,眉眼神情都和照片裏的女孩一模一樣。

我沒想到畫廊的女主人這麽年輕,更沒想到會這麽漂亮,與她柔弱無骨的手相握時,心裏突突直跳,耳根莫名有點發燙。

她留著齊耳的BOBO短發,身著紀梵希套裙,小巧的耳垂上掛著兩顆通透盈綠的水滴形耳環,簡潔、高貴又不失嫵媚。我一直覺得自己有雅痞範兒的,但在她麵前卻又不由自主的自慚形穢,就像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小屁孩。

“丁先生,謝謝你能來這裏。既然電話裏已經大致說過了,今天我們就開門見山,”她側身坐在對麵的沙發裏,修長的雙腿優雅的交疊在一起,遞給我一個文件夾,“我很喜歡你的油畫,希望能盡快和你簽訂合同。你先看看合同的詳細條件,如果有什麽需要補充的,盡管提出。”

合同隻有幾頁,預定未來五年內,“葵畫廊”以35%的抽傭代理我的所有油畫作品外,還將以每幅50萬人民幣的價格收購我的20副作品,其中50%金額將在簽約後的十天內預支給我,作為定金。此外,還將詳細的列明了參拍、辦展與出版畫集的風格、次數等等,甚至還特地注明我對作品擁有交易否決權。

我仔細看了一遍,條件優厚得簡直像陷阱,但沒有看出任何不妥,心裏便覺得更加忐忑。天上不會白掉餡餅,她給我這無名新丁如此規格的待遇,總有個原因不是?

“蘇小姐,”雖然明知這麽問有點掉身價,我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多謝您這麽賞識我。能問問為什麽這麽喜歡我的作品嗎?”

蘇晴微微一笑,從挎包裏取出iPad,撥出一張照片:“這幅《一萬光年以外的仙女座》是我在北京789的一家畫廊買到的,應該是你的作品吧?”

我沒想到唯一一張賣出去的油畫居然是被她收走的,我不好意思的點頭笑了笑。這幅是我《四季·光年》係列的第三張,畫的是秋夜的星空。當時那家畫廊的老板說這畫是印象派的拙劣模仿,沒市場,我好說歹說才勉強同意幫著寄賣一張。

蘇晴纖細的指間在iPad上輕輕一劃,有撥出一幅圖片:“你再看看這張。”

我一愣,這張畫的構圖、色彩與我那副如出一轍,尤其上方那七顆旋轉的星鬥,和左下方那六朵盛放的**,簡直就是一模一樣……難道有人抄襲我的畫?我將那圖放大,突然腦子裏嗡的一響,差點從沙發裏跳了起來。

梵高!

那幅畫的署名竟然是梵高!

梵高的所有作品我了如指掌,最著名的那幾幅不知臨摹過多少遍,但這幅卻所未見連聽也沒有聽過。

我將畫一寸寸放大,審視著每一個細節,呼吸如堵,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從技法和簽名來看,是如假包換的真品,而且肯定是1885年以後的作品。但為什麽梵高的這幅畫竟和我的這麽相似?雖說藝術創作常常會有巧合,但這未免忒巧和了,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覺得……

“蘇小姐,”我心裏咯噔一跳,急忙澄清,“這幅畫以前從沒有見過。《仙女座》也絕不是照著它臨摹的,我……”

蘇晴微笑著點頭:“我知道。這幅畫是梵高從未麵世的作品,知道的人全世界一共也不超過五個,丁先生怎麽可能見過?”頓了頓,饒有興趣的凝視著我,說:“丁先生,能說說你創作《仙女座》的靈感是什麽嗎?”

她的語氣溫柔真摯,的確沒有質疑我剽竊的意思。我鬆了口氣,但臉上仍然熱辣辣的。

《四季·光年》源於2009年秋天的獅子座流星雨。那天夜裏,我和幾個朋友在北京郊外的長城廢墟上,一邊跺著腳喝二鍋頭,一邊仰望星空。幾顆流星劃過時我突然出現一種奇怪的幻覺,天空正中的仙女座竟漩渦似的旋轉起來,煥發出五顏六色的瑰麗光暈。

那種景象我隻有在梵高的《星月夜》裏看見過,但遠遠比不上親眼目睹的震撼力。

第二天回家後,我飯也沒顧上吃,覺也沒顧上睡,接連畫了八個小時,才將腦海中那片奇幻詭麗的夜空初步展現在畫布上。之後的兩個月內,又陸續畫了“冬”“春”“夏”三幅,組成了一個係列。

聽我說完,蘇晴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神色,沉吟了一會,低聲說:“丁先生,我給你看些東西,希望你能夠保密。”

她站起身,掀開牆上的一幅畫,在露出的密碼鎖上掀了幾個按鈕,右側的牆壁突然無聲無息的旋轉開來。

想不到這兒竟藏了機關,就跟電影裏的場景似的。密室不大,是走廊與南側牆壁間一個狹長夾層,寬兩米,長十米,沿牆掛了十幾幅油畫,門一打開,射燈立即自動亮起來,柔和的照在畫上。

我跟著她朝裏走,剛一瞥眼,就像被雷電當頭擊中,全身一下僵住,再往裏看,越看越驚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

第一幅畫正是iPad上看見的那幅梵高的秋夜。第二幅、第三幅的分別是冬季的夜空和夏季的星空,雪地裏的臘梅和與原野上的鳶尾花在漩渦式的星河下的灼灼怒放,瑰麗如夢。無論結構、色彩,還是某些細節,和我的《四季·光年》係列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三幅畫的簽名無一例外,都是梵高。誰能想象一個一百年後的畫壇新丁,竟能鬼使神差的畫出三幅絕似梵高的作品?如果說那張“秋夜”和我的《仙女座》還可以算是巧合,那麽加上這兩幅畫,就隻能稱之為“神跡”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蘇晴說:“這間密室裏收藏的全是梵高的真跡,這三幅畫是他未公開的絕密作品,屬於‘最後一年’係列。丁先生,現在你明白為什麽我要和你簽約了?”

※※※

窗外綠葉搖動,槐花如雨,飄落在白槐花染成了暗青色的窗台上,又隨風卷入,一朵朵掉在桌麵、杯沿。

我蜷縮在靠窗口的沙發裏,連喝了四五杯龍井,仍覺得口幹舌燥,腦子一團亂麻。

那是我第一次目睹梵高真跡,也是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與他之間的某種神秘聯係。到那時我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隻是在出神的追想著那三幅畫的每一個細節,疑竇叢生。

“丁先生,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嗎?”蘇晴給我換了一壺茶,重新坐了下來。

“那幅畫……”我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問個水落石出,“如果真是梵高畫的。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作品了。梵高最常用的顏料是混合了硫酸白的鉻黃,這種顏料對紫外線和溫度非常敏感,很容易變暗。所以許多真跡原本明亮的黃色早已變成了暗褐色,可是這幾幅色彩鮮豔,就像是……”

“就像是剛畫不久?”蘇晴微微一笑,“還有什麽?”

“梵高喜歡向日葵和鳶尾花,也畫過**,但是梅花……歐洲沒浮世繪有梅花,他就算畫過,也是臨摹日本的,絕對畫不出這麽鮮活逼真的樣子。另外,這幾幅長寬都超過一米,梵高很少畫這麽大尺寸的作品,又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年的係列作品,如果真有存世,肯定早就被炒得沸沸揚揚拍出天價了……”我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將疑點逐個列出。

蘇晴啜著茶,嘴角泛著淺淺的微笑,直到我全部說完了,才輕輕放下杯子:“你觀察的很仔細。梵高的贗品很多,其中不乏約翰·邁亞特這樣的模仿高手,以及許多現代派的畫家,想要辨別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兒。除了分析顏料與畫布的成分、借助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的圖像分析軟件之外,我們還請了三個世界最頂級的藝術鑒定家反複考證,前後花了半年時間才確定下來。”

“梵高特有的鉻黃顏料在強烈的光照下會變成暗褐色,但這幾幅畫上塗有一層奇特的透明油料,還起到隔熱、防劃的作用。所以過了一百多年,色彩還是鮮豔如昨……”

她雙眸正視著我,清澈的像一潭秋水,聲音溫柔低婉,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魔力,我所有的疑慮經過她這麽娓娓道來,全都不由自主的煙消雲散。

到了最後,她具體說些什麽我已經聽的不是很清楚了,隻看見她的嘴唇在翕動,一陣大風吹來,將她繚亂的發絲攏到耳後,陽光、紅衣、綠影、晶瑩剔透的手指。紛飛的落英……美得就像一幅畫。真想立刻拿出顏料、畫布和筆,將這一瞬間凝固。

“梵高妹妹威廉明娜與加歇醫生的日記裏,都記載他花了‘最後一年’四幅作品,但是在梵高自殺後的第二天早晨,這些畫就失蹤了。你猜猜他們後來在哪裏出現過?”

蘇晴似乎沒有意識到我走神,又從iPad裏撥出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是希特勒,他虎視眈眈似笑非笑的站在辦公桌旁,牆上掛著一幅納粹黨旗和一幅畫,而那幅畫就是剛才看到的梵高的“冬夜星空圖”!

我一下愣住了,這照片不會是Photoshop修改過的吧?林寒傲岸的臘梅和殺人魔王挨在一起,感覺既荒謬又奇詭。

希特勒發跡前是個畫匠,後來從占領國搜刮了數萬件藝術品,他有梵高的真品倒也正常,但他很厭惡現代派的繪畫,尤其討厭野獸派與表現主義,又為什麽會對這兩派宗師的梵高如此推崇,將他的畫掛在辦公室顯眼位置?

蘇晴又撥出一張照片:“丁先生,如果我高訴你,希特勒冒著東西兩線作戰的危險,撕破合約進攻蘇聯,是為了這幅畫,你會不會覺得是天方夜譚?”

涼颼颼的寒意沿著我脊梁一路躥上來。照片裏,穿著軍裝的斯大林坐在沙發裏看報紙,牆上掛著一幅畫,雖然隻露出一半,卻足以看到梵高的那幅“秋夜星空圖”。

照片上的男人當然不會是我。從日本人的裝束以及那男人的老式雙排西裝來看,應該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那時候別說我,就是我爺爺也沒出生。但這人為什麽這麽像我?就連微笑的神情、左邊的眉梢都毫無二致?照片裏,“他”那雙眼睛在灼灼的盯著我,陰森得令人不寒而栗。

“左邊的日本軍官是當時的帝國海軍大將山本五十六,右邊的這位,我一直沒有找出身份。唯一能確認的,就是合照的時間是1941年12月1日,六天後,山本五十六,突襲珍珠港,美日正是宣戰。”

蘇晴的話讓我懸著的心更加吊了起來。我不知道她是否話裏藏話,也不清楚這些事件背後的曆史邏輯,但可以確定的是,那幾幅“最後一年”的油畫一定關係到一個極為可怕的、驚人的秘密,而且正是這個秘密,將我和她,梵高,乃至和著二戰時的幾個狂人聯係到了一起。

短短二十分鍾內,我所經曆的不可思議的事情,竟比著二十年人加起來還要多。而原本很簡單的簽約麵談,氣氛突然變得詭異起來。

“丁先生,你別誤會,我對政治和曆史沒有興趣,感興趣的隻是梵高的畫。”蘇晴幫我斟滿茶,微微一笑,“密室裏的畫都是家父窮畢生之力收藏到的。他原來一直以為梵高的‘最後一年’隻是傳言,直到十六年前,他無意中看見這幾張照片。十六年來,他上天入地,花費了無數周折才找到三幅,剩下那副也不知下落,這也成了他臨終是最大的遺憾。所以你應該可以理解我在789看見那張《仙女座》時的心情。”

她頓了頓:“坦白的說,我在網上看到你的照片非常好奇。我不知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和山本五十六這麽相像,又為什麽會畫出絕似‘最後一年’的作品。我不太相信這個世界有這麽離奇的巧合,所以對你做了一些背景調查。”

我苦笑著喝著茶,心想別說你了,我都想好好調查調查自己。

蘇晴說:“你父親是北大教授,母親是國企的會計,1992年3月出生在南京鼓樓區,3歲隨父母去了北京,12歲時拜了清華美術學院的張教授學畫,想考中央美院。考了兩次都沒考上,目前在為六家雜誌畫插畫,油畫主要在789一家畫廊寄賣。沒有出過國,去過黃山,西藏,雲南……”

她居然不看任何文檔,將我那點寡淡的經曆從頭到尾數了一遍,就連我去年和女朋友分手的事兒也沒落下。雖說沒什麽丟人的事兒,但這麽聽著,仍然有點光天化日扒光了給人圍觀的感覺,很不是滋味兒。

“去年八月,你獨自一人去梅裏雪山寫生,被雪崩困在峽穀裏六天七夜,”她凝視著我,“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問問你後來是怎麽逃生出來的?”

“你怎麽知道?”我猛吃一驚,左手一抖,茶水差點潑了出來。2009年夏天,我考中央美院落榜後,結果接連遇險,差點死在雪崩與冰川之中。我怕父母擔心,禁止我以後再單身遠遊,回家後這事兒隻字沒提,最鐵的哥們也沒說過,她是從哪兒聽來的呢?

蘇晴笑而不答。

那是我雖覺得驚訝,卻還沒到疑心的地步,心想她既然能得到梵高的這三幅畫,可見是一個神通廣大的主兒,想要掌握我的動向,對她來說肯定不是什麽難事。說不定她早就知道我是怎麽脫身的,隻是借此來考驗我是不是個誠實的人。在說梅裏雪山的事情我憋了這麽久了,也想找個人一吐為快了,於是索性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

19歲以前,我的日子一直過得波瀾不驚平淡無奇,梅裏雪山的經曆算是最驚心動魄的一次。在遇見蘇晴的之前,我從來沒對別人說過,除了不想讓父母為我擔心之外,還因為在那之後的很長時間裏,想起那段離奇的幾乎恐怖的經曆,我一直心有餘悸。

這段經曆說給任何人聽,他們都絕不會相信。

那年八月,我在麗江呆了三天後,租了輛切諾基,獨自開車上路,沿著214國道開了八小時,天黑時抵達飛來寺。

第二天一早,在燒香台看了日出,我驅車前往明勇冰川。一路風景壯麗,心曠神怡。滄瀾江對岸幾百裏全是冰峰,直直從視野裏豎切下來,勢如刀削斧劈,連天縱橫。

快到永民村時,下起了瓢潑大雨,土路突然塌方,切諾基滑陷在半坡。我給租車公司打了電話,等不及拖車趕到,就冒雨朝冰川步行。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了太子廟時,早已是晴空萬裏。那天上山的人不多。剛下過雨,棧道被騾子踩出了深深淺淺的坑,濕滑難走。好在我背的包袱不重,精神又很振奮,也不覺得疲憊。

我跟著幾香港人走了一陣,越走越快,超過了他們。

空氣清新,滿眼蒼翠,到處都是原始森林的參天古樹,或橫或立,樹幹長滿了各種菌類。涼風吹送,遠遠的傳來山穀裏騾子叮叮當當清脆的鈴鐺聲,天地間仿佛隻剩下我一個人,所有的煩惱都被衝滌得一幹二淨。

路上隨處可見經幡,五顏六色的在藍天下獵獵飛揚。我不信藏密,但在這麽陡峭險峻的地方,看著這麽美麗的景象,聽著山穀裏潺潺的流水同意似有似無的歌聲,敬慕喜悅之情也不免油然而生。

走了一個多小時,終於見到了冰川。兩側是莽莽的綠林,一條銀鱗玉甲的“巨龍”從雪峰上迤麗衝下,氣勢恢宏的橫亙在我麵前。

很難描述第一眼看見明永冰川的激動心情。藍天、白雲、卡瓦博峰頂上的皚皚白雪、冰川、綠野森林……構成一幅如此簡單純淨。而又震撼人心的壯麗圖景,讓我突生一種既渺小有崇高的感覺。

那裏每一處都可以如畫。雲霧在藍天與峰頂急速漂移,光速變幻不定,我真想立即支起畫架,將那陽光裏燦爛如金的雪山捕捉下來。

我沿著冰川,在崎嶇陡峭的山坡上攀行,尋找最好的寫生地點。不知不覺又走了三個多小時,等我從周圍雄奇瑰麗的景色中收回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遠離棧道,來到一個幽深的峽穀中。

那是兩個山脈交界的地方,地勢深凹,形成一個U字形的盆地,兩側全是翠微高聳的雪峰。

峽穀中間是蜿蜒的冰川,對麵的雪山向陽,融化的積雪飛瀉而下,匯成溪流,又順著冰川朝下流淌,在盆地低窪處形成了直徑一裏的堰塞湖。陰影裏的湖水成藍黑色,看不出湖的深淺。

右側的雪山向陰,山體上到處都是晶瑩剔透的冰牆、冰柱,冰錐林……千姿百態,極為壯觀。右前方山頂上的冰雪越過坎口,形成了幾個大小不一的冰瀑布,氣勢磅礴,冰體不停地斷裂墜落,與冰川相撞,發出隆隆不絕的回響。在輕輕搖擺,不時迸出十幾個冰石,劈劈啪啪地沿著峭壁滾落,冷汗頓時湧了出來。

雖然我地理學得不好,但憑常識也知道,一年中雪山最危險的季節就是夏天。冰雪融化氣候無常,常常有雪崩發生。所以每年六月至八月沒人登山。這裏是U型峽穀,上方冰雪厚積,下方冰川滑動,對轉彎山體造成持續的推動,再加上呼嘯不止的狂風……正好是雪崩最容易發生的地方。

我看了看衛星地圖,距離最近的旅遊區服務站將近11公裏,此時已經下午三點二十分,想要在天黑前趕回去肯定來不計了。況且要回去隻能沿著峽穀往回走,萬一真的來個雪崩、冰崩,人在下遊,躲都沒處躲。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橫穿冰川,沿著峽穀左側沒有積雪的山脈,盡快走出這個灣口,在天黑前找一平坦開闊的地方,支起帳篷過一夜,明天再做打算。

冰川上行走非常危險,冰麵表層盡是大大小小的碎石和冰塊,一不小心就會摔倒,沿著滑陡的斜麵一直翻滾下去,有的地方冰層鬆動,萬一踩3踏,可能就會墜入冰洞,或者卡在冰縫之間,後果可想而知。

我砍下一根樹枝做拐杖,每一步都反複試探,小心翼翼地前行,走到中間時,突然聽到“轟隆隆”的一聲巨響,前方的冰瀑布竟然整體斷落,衝撞在冰川上,猛地濺起幾十米高的蒙蒙雪霧。

接著又聽到頭頂一聲炸響,就像耳邊同時打了幾十個焦雷,右側的雪峰迎頭崩塌,無數的裂石,積雪,冰塊……雹雨似的砸了下來。

我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被高高推起,淩空翻了幾個跟頭,接著被幾個大冰塊接連砸中,立刻失去意識,暈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屈伸半蜷,幾經被埋在了冰雪地下。頭頂上冰石交錯,還留了一些空間,才萬幸沒有被悶死。更值得慶幸的是,我的額頭、胸口、後背雖然受了傷,但都沒有傷及髒腑和筋骨。

我口幹舌燥,饑腸轆轆,全身都快凍僵了,一動也沒動,就連像要抬頭舔一舔上麵的冰塊也夠不著。昏昏沉沉地過了一會,聽見上麵傳來“咯啦啦”的聲音,似乎有人正朝這裏走來。

我急忙大呼救命。腳步聲卻突然停住了,直到我喊的喉嚨嘶啞,幾乎又要暈過去,才重新聽到“咯吱咯吱”的響聲。

到我上方時,腳步又停住了,冰塊震動,冰碴簌簌地掉在我臉上。“嘭”的一響,亮光刺目,架在上麵的幾塊大石、冰棱突然全部被掀開。我下意識的閉上眼睛,酸的淚水直流。

一片濕漉漉的東西貼到我臉上,熱氣撲騰,夾著難以形容的腥臭味。我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都冒起來了,大叫一身睜開眼睛,一個巨大的黑影背著光,矗立在上,一時看不清是什麽東西。

那個黑影發出低沉嘶啞的吼聲,漫漫地朝後退了兩步。餘暉斜照在它身上,我猛地打了個機靈,長這麽大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恐懼。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怪物,不管是紀實頻道,還是現實社會裏。它高三米,渾身白毛,身體像一個巨大的猿人,卻偏偏長了一個猙獰的狗頭,一雙通紅的眼睛陰冷的盯著我,吐著舌頭,獠牙畢露。

“你是說……你在明永冰川遇見了狗頭人?”聽我說到這裏,蘇晴再一次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並打斷我,“你肯定那不是幻覺?”

“絕對不是。”我搖搖頭,撩起左臂的短袖,給她看肩膀上那三條紫紅黑色的傷疤,“這個抓痕就是那狗頭怪物留下的。它一把就將我從雪地裏抓了起來,摔怪飛出十幾米遠,就算是姚明也沒轍力氣。”

蘇晴伸出手輕輕的觸碰我的傷疤,溫軟細膩的指間劃過皮膚,酥酥麻麻,我心裏一跳,從耳根到脖子全部燒燙。雖然以前也曾和女朋友有過親密的舉動,但從沒有這種觸電的感覺。

幸好她在低眉沉吟,沒有注意到我的窘樣。我定了神,繼續描述當時的情景。

狗頭人將我摔飛在雪地上後,並沒有立即撲上來,而是雙手捶胸,仰天發出淒烈可怕的怒吼。

過了一會,周圍地上出現了幾百條蜿蜒的長線,不斷凸起陷落,朝我急劇地聚攏。

“噗”的一聲,一條五顏六色的東西從幾米外的雪堆裏飛了起來,咬在我的手臂上。接著第二條。第三條……幾十條全都騰空躥起,咬在我的手上。臉上、腳上……疼的鑽心入骨。

蛇!我寒毛直乍,大叫著跳起身,雙手狂亂的拍打,將那些長蟲生生揪了下來。那時我太驚慌,忘了蛇牙有倒鉤,這麽生拉硬拽隻會將自己連皮帶肉的扯下來。

那些蛇嗅到血腥味兒,更加發狂,接連不斷的彈衝躍起,咬在我身上。不到半分鍾,我全身上下已經被幾百條長蟲咬中。任憑我如何撲打、翻身打滾,它們始終死死咬著,絕不鬆口。如果有麵鏡子,我現在一定像隻渾身長滿長毛的驚恐野人。

我經常遠遊寫生,知道不少野外求生與對付野獸的常識,蛇怕火怕煙,怕刺激性氣味的東西,比如酒精、煙草、雄黃等等。我包裏到時有打火機和一瓶二鍋頭,但那時驚怖如狂,隻記得就拚命拍打,哪裏還想得到這些?

雪地上的蛇越來越多,四麵八方飛速遊來。我朝著冰川下遊狂奔,不斷摔倒,翻滾,爬起來繼續奔跑……那些蛇始終窮追不舍。狗頭人到時沒有追來,遠遠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來時的“路”已經被崩塌的冰雪封住了,冰川右邊是大片的雪崩錐,再往下就似乎落差近四十米的冰瀑布,冰瀑布下是深藍色的堰塞湖。

我在潭邊緣踉蹌急停,大風刮來,幾乎站立不住。幾個石子沿著冰麵飛彈而落,濺起大多的水花,寒意從我的腳底直衝頭頂。

從這麽高的地方往下跳,不是瘋了就是不要命了。但人固有一死,比起被數以千計的蛇群活活咬成白骨,還是這個開的爽快些。我後退幾步,閉上眼睛大叫一聲,不顧一切的跳了下去。

“啪”的一聲,首先是腳骨,像是斷了,接著五髒六腑受到水壓的強烈擠壓,口鼻腥味直湧,森冷刺骨的湖水立刻灌了進來,撇著差點斷氣。

我汩汩吐著氣泡,沉到七八米以下,睜開眼,灰藍色的水底影影綽綽一時看不清是什麽東西。

水太冷了,冷的如同冰窖。我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轉了幾個圈,慢慢的朝湖麵遊去。那些蛇似乎也受不了了,紛紛鬆口,漂浮在我的周圍像一湖茂盛的水草。

浮出水麵後,身上的蛇全都遊開了,沿著岸石往草叢裏鑽進去,不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渾身打顫,身上到處都是蛇牙的咬痕,有的已經變成青紫色,這些蛇每條都是色彩斑斕,看似劇毒無比,但如果真是毒蛇,我早該翹辮子了,不會除了疼痛,感覺不到任何的麻痹不適。

那個狗頭人站在冰瀑上方,一動不動的看著我,似乎沒有跳下來追我的意思。我鬆了一口氣,剛想朝岸邊遊去,左腳突然一緊,像被什麽纏住了,接著猛地一沉,被一股狂猛無比的氣旋重新拉入湖底。

這下來的極為突然,我嗆了兩口水,驚慌中低頭往下一看,差點魂飛魄散。纏住我左腳的竟然是一大團黑色的長發,海藻死的在水底飄舞。從這黑發中間,是一張慘白浮腫的臉,眼窩處隻剩下了兩個黑洞。

我奮力掙紮,那團海藻一樣的長發卻越纏越緊,一點一點的將我往下拽去。

這時我才看清湖底那些黑影居然是上百具棺材,就像一排排豎立在土裏的墓碑。這具女屍就是從其中一個棺材裏飄出來的,雪白的腳踝上鎖著銅鏈,一直連接到棺材裏。

我看過很多恐怖片,但沒有一部能和那一刻的真情實感相比。從狗頭人,從雪地蛇群,再到這堰塞湖底的棺材與浮屍……簡直就像個醒不來的噩夢,我手腳亂劃,恐懼的就快爆炸了。

女屍在水中悠悠的翻轉著,黑發絞扭交纏,我腳跟忽的一疼,像是被什麽咬中了。突然想起包裏的多功能工具刀,急忙將背包解下來,掏出工具刀朝腳踝上的發絲狠狠的割了一刀。

那些發絲突然往後一縮,紛紛炸散開來,接著又像章魚觸角重新撲來。我和他們相隔不過半米,看得纖毫畢現。那些“發絲”竟然是無數極為細小的黑蛇!

我又哈了一大口水,驚慌中揮著工具刀一陣亂舞,劃斷了幾綹“發絲”,血絲繚繞,其他的細蛇立即鋪了上去,搶作一團。我趁機全速朝湖麵遊去。

那些細蛇估計在水裏餓的太久,三口兩口把同類的死屍就奪得精光,又拖著女屍朝我飄來。衝上水麵後,我來不及大口吸氣,立即飛快的朝岸邊劃去。

我抓住岸邊的石頭,用盡力氣爬上去。岸邊石頭全是冰塊,還沒站穩,腳底一滑,又四仰八叉的摔入湖中。

女屍“嘩”的從水中浮了起來,黑絲亂舞,幾千條細蛇紛亂將我的手臂、脖子、腰緊緊纏住,勒得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就在我以為快要死的瞬間,一個鐵鉗似的大手突然抓住我的右臂,將我連同那句女屍一同高高舉起。那時天色幾經昏暗了下來,彩霞就像潑出去的顏料,數千條細小如發絲的黑蛇在我周圍屈伸弓彈,嘶嘶吐信。

我看見口頭人麵無表情的俯視著我,眼珠幽藍,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什麽,我來不及聽清,就覺得天旋地轉,眼皮沉重的像掛了塊秤砣,這處的雪峰搖搖欲墜,重新又昏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是六天後的晚上。我蜷在雪山上的一個岩洞裏,身上蓋著一張熊皮,背包和所有的行李都完好無缺的放在邊上。

洞口正對著卡瓦格博峰。夜空晴朗,沒有一絲雲,月光照在尖尖的峰頂上,白雪皚皚,像個巨大的,晶瑩剔透的金字塔尖。峰頂上空是密密麻麻的星辰,夜裏搖搖欲墜。

我從沒見過那樣的景色,純淨、神秘、浩瀚、壯麗。那一刻,我突然窺見了宇宙亙古的奧秘,卻又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迷惑感。我覺的自己如此微渺,微渺的宛如一刻塵埃,但又隱約感到一種巨大的宗教體驗似的喜悅和幸福,仿佛與整個宇宙同化為一體。

蘇晴托著腮,聽得入神,見我停住,才輕輕的籲了口氣:“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陸象山一定是在這樣的夜晚悟道的。”她頓了頓,接著問:“這麽說,是那個狗頭人救了你,將你放在雪山的岩洞裏?”

“也許吧,我不知道。”她絲毫沒有懷疑我說的這一切的真實性,讓我有點感激,“說實話,有時候我覺得或許隻是自己做了一場夢。除了肩膀上的這個抓痕,身上所有蛇咬的傷口全都不見了。更重要的是,第二天問當地的導遊和藏民,沒有一個人聽說過冰川上有蛇群,堰塞湖裏有棺材。當地人死後,有火葬、水葬、天葬、土葬和塔葬五種形式,塔葬形式最高,土葬最低,絕不會有人將死者埋入棺材後,又沉入湖底的。”蘇晴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世上無法解釋的事情太多了。比如這張照片上的男人這麽像你,比如你畫出和梵高‘最後一年’如此相似的作品。”

“希望下次見麵時。你能將這幅畫帶給我。”蘇晴嫣然一笑,將簽好的支票與合同推送到我麵前,“好啦,我想問的都已經問完了。如果你沒有什麽想要補充的,請在這裏簽上你的名字。期待我們有一個美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