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 水晶頭骨之歌

我將看不見鬆柏玫瑰,也感覺不到草地灑滿了雨水;

我將聽不到夜鶯的啼唱,徹夜訴說心中的傷悲。

我住在不生不滅的混沌世界,沒有黑夜,也沒有日出的光輝。

也許我偶然想起了誰,也許我偶然忘記了誰。

——克裏斯蒂娜·羅賽蒂

我常常會夢見那一刻。大霧蒼茫,甲板隨著巨浪搖擺跌宕。四麵八方全是狂龍淒厲的尖嘯聲,此起彼伏,仿佛隨著海上刮來的寒風,滲入周身每一個毛孔,直透骨髓。

貼著海麵急速衝來的那隻巨龍,翼展至少有三十多米,體型之大,遠遠超過我此前遇見的任何怪獸。

高歌淩空飛踏,朝那龐然大物迎麵衝去時,我心裏湧出的頭一個念頭就是:“這小子瘋了!”在十幾道強光手電筒縱橫交錯的照耀下,依稀可見他踩著波濤衝出了幾十米遠,然後竟然一個翻身,就躍到了巨龍的背上!

巨龍狂吼著旋身翻轉,想要將他甩飛出去,雙翼拍擊在海麵上,驚濤噴湧,飛濺的浪花如同暴雨般蒙蒙灑落。

潛艇劇晃,我腳下一個趔趄,沿著傾斜的甲板翻身急滾,如果不是昆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己經被劈頭蓋腦打來的浪頭卷了下去。

眾人踉蹌爬起身,為高歌呐喊助威。他雙手緊緊地抱住那怪獸的脖子,隨著它騰空衝起,又重重地撞落在波濤裏,幾次差點被飛旋著拋甩出去,卻又在最後關頭穩住身形,險象環生,引得我周圍驚呼不絕。

那時蘇晴離我隻有幾步遠,那雙幽穀深潭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高歌,第一次流露出緊張的神情,時而蹙眉,時而又泛起難以察覺的微笑,就像一個母親關注著鎂光燈下的孩了,忑忑、擔憂,又摻雜著溫柔的甜蜜與驕傲。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就像這迷霧裏的大海一樣難以捉摸。我不知道為什麽從第一眼看見她,就如此著迷;不知道為什麽明知她的心上人不是我,仍然為她的一顰一笑如此牽腸掛肚,黯然神傷。

那一刻我心裏甚至鑽過毒蛇似的嫉妒與憤恨,希望巨蜥狂龍將高歌撕成碎片但我不得不承認,即使在對那小子恨得牙根癢癢的時候,仍不得不為他的勇氣和身手所震撼。

幾個起落後,他已經摸透了巨龍的脾性,雙腿牢牢地盤纏住它的脖頸,昂首捶胸,野獸似的朝天怒吼,聲音之雄渾狂野,甚至蓋過了騎下的怪獸。

手電筒的光柱照在他的臉上,雙眸血紅,眼神凶暴,整張臉都扭曲變形了,額頭上凸起的那兩個犄角似的尖骨,隨著青筋一跳一跳地搏動……比起那天夜裏在上海所見到的模樣,更加猙獰恐怖。

接著他一翻身,飛快地攀上了巨龍的頭頂,右手銀光一閃,不知道將什麽東西插入了它的頭頂。那怪獸全身猛一收縮,發出痛苦而憤怒的淒烈咆哮,發狂似的團團亂轉,衝天飛起。

它速度極快,轉瞬間就沒入了重重雲霧,什麽也看不見了,隻聽見高歌的聲音從那片蒼茫裏遙遙傳來:“誰想親眼看一看鯀神廟與水晶頭骨,就跟我來!”

※※※

從他躍上巨龍頸背,到乘龍騰空而去,不過短短兩分鍾。抬頭上望,白霧裏黑影憧憧,數以百計的巨蜥狂龍平張雙翼,從各個方向朝我們衝了下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相隔尚有幾十米,己經能感受到那泰山壓頂似的超強衝擊力,狂風挾卷,壓迫得我呼吸窒堵,連眼睛也無法睜開。

“回到艙裏去!全都退回到艙裏去!”蘇晴的叫聲被風浪徹底蓋過了。海麵沸騰了似的,不斷地掀湧起衝天大浪,顛得潛水艇東搖西擺。眾人彎著腰,跌跌撞撞地爬向艙門。

兩隻狂龍率先衝到,尖利的咆哮聲震得耳膜都快破了,巨翼狂飆似的從頭頂掃過,將幾個人撞得淩空飛起,大叫著直墜海中。

Selina拉住我另外一隻胳膊,朝著上方連開了幾槍。那隻狂龍似被擊中,在空中痛吼著翻了兒個轉兒,一頭撞落海裏,“嘭!”驚濤噴湧,巨大的身子正好砸在潛艇的邊緣,差點兒將整艘船掀得翻轉飛起。

甲板上又濕又滑,劇烈搖晃,又有幾個人大叫著跌入海裏。昆西身手敏捷,一手緊緊地拽著我,一手抓住蘇晴拋來的繩索,三步並作兩步,躥到艙門邊,將我一把塞了進去。

還沒來得及抓住把手,船身又是一震,我額頭磕在門沿,金星四冒,直接從懸梯“乒乒乓乓”地摔入艙裏。

天旋地轉,風浪聲、槍聲、咆哮、慘叫聲不絕於耳,海浪瀑布似的從艙門衝瀉而入。

潛艇幾次高高拋起,又重重地砸落在波濤裏,顛得我五髒六腑都快翻過來了。

等我終於抓住立杆時,蘇晴、昆西、Selina等人也已跳入船艙,旋緊艙門,打開備用電源。

每個人都渾身濕透,或多或少受了點兒傷。昆西為了掩護我,背部被巨蜥狂龍的爪尖劃了條長近兩尺的口子,皮肉全都翻了起來,穿裹的獸皮全被鮮血浸紅了,觸目驚心,好在沒傷到脊柱。來不及仔細檢查,隻能先簡單地清洗消毒,包紮傷口。

清點人數,隻剩下了八個人,這意味著除了高歌之外,還有九個人墜入海裏,生死不明。透過潛望鏡朝外看,波濤如傾,雲霧茫茫,什麽也看不清,除了滿天尖嘯撲落得黑影。

那些狂龍前赴後繼地俯衝而至,試圖將潛艇抓起,幸好船身形如尖梭,通體由至為堅硬光滑的合金製成,無從下手。但在它們這麽接連不斷的瘋狂撞擊下,潛艇外殼仍不免如被魚雷猛轟,多處扭曲變形,不斷地傳來“卡卡卡”的金屬擠壓聲。

艙內晃動得越來越厲害,駕駛員趔趔趄趄地各就各位。然而魚骨山的磁場實在太強烈了,所有的電子設備都停止了運轉,連巡航導彈也無法使用,隻好切換成最原始的機械操作模式,手動打開注水閥,緩緩下潛。

那些狂龍就像是嗅到了血腥的鯊魚,四麵八方地紮入水裏,窮追猛打。

沒了高科技的電子係統,潛艇儼然成了一具浮在水裏的棺材。這艘潛艇的殼體所能承受的最大壓力是50兆帕,即使安全殼內的核反應堆不會因為這些史前巨獸的撞擊到破壞,但隻要艙殼進開哪怕一絲裂縫,巨大的壓力就會將我們瞬間壓成肉醬。

慘白的燈光急速地閃爍著,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隨著猛烈震動的船身七上八下地跌宕,就連昆西也流露出難以掩飾的絕望與恐懼,閉上眼,用鯀語低聲禱告。

經曆了這麽多磨難,距離苦苦探尋的答案終於隻剩下一步之遙了,如果此時功虧一簣,死了也不瞑目!

蘇晴似乎早就預見到了這一切,從壁倉裏取出八套嶄新的裝備服,逐一遞到我們手上,除了防護衣與衛星定位對講機外,還配備了電磁脈衝手槍、紅外線熱像儀眼鏡、鈦合金短刀和一個銀白色的圓珠筆似的東西。

她說:“艇殼最多隻能可支撐半個小時。要想活著上魚骨山,隻有騎著這些狂龍飛上去。防護衣的腰帶裏有一個發射器,瞄準狂龍按下開關,就會彈出飛索,將你們拽到狂龍的身這個‘圓珠筆’是微型晶片植入器,與你們的盔罩連接,可以將微型晶片植入動物大腦,迫使它們根據你們的語言要求作出反應。”

我這才知道高歌剛才是將這個插入了狂龍的頭頂。蘇晴示範了一下如何使用,說:“每個注入器裏有兩個芯片,也就是說,你們隻有兩次將品片植入狂龍大腦的機會。如果兩次都沒成功,就隻能動用電磁脈衝手槍,然後盡量潛到海裏深處,等待救援。”

電磁脈衝手槍我隻在遊戲裏見過,沒想到真有這玩意兒。鈦合金製成,銀白色,攥在手裏沉甸甸的,聽蘇晴介紹,每發一槍,威力相當於幾百發普通子彈連續射擊,但穩定性與散熱性都非常不好,至少要過上30秒才能發射第二槍,即便如此,連開五槍後,仍然會燙得連手都沒法握住,難怪她一直沒亮出來。但此時其他槍彈都已用完隻有拿這拚死一搏了。

※※※

潛艇一震,重新慢慢上浮。所有人都穿好防護衣,檢查了幾遍裝備,列隊站在扶梯周圍,屏息等待。

昆西穿著臃腫的防護裝,戴著頭盔,背上又背著昏睡的莎曼娜,表情嚴肅,看起來有點兒滑稽。但那時我實在笑不出來。

我在防護衣內多穿了一件翡翠玉甲,將背包夾藏在中間。穿玉甲時又想起了玄小童相起初到羽山時,和他並乘翼龍飛翔在雪山之間;想起他直勾勾地凝視著我的似笑非笑的眼睛;想起那天夜裏他抱著我時滾燙的淚水;想起他說隻許對他好,不許對別人好,否則就把我大卸八塊……我越想越難受,胸口就像堵了一塊大石頭。

還沒等我定住神,“砰”地一聲,蘇晴推開艙門,如潮的尖嘯聲和冰冷的海水一齊劈頭蓋腦地湧了進來。

她第一個躍了出去,然後是Selina、昆西……我被人從身後推著,身不由己地向上連蹬了十幾步,又回到了那片茫茫大霧之中。

甲板劇晃,大浪噴湧,兩隻巨蜥狂龍一左一右朝我撲了下來。我下意識地握緊電磁脈衝手槍,朝左邊那隻扣動扳機,“轟!”那隻怪物猛地朝上掀飛了八九米,我也被強猛的後坐力推得踉蹌後跌。

右邊的狂龍怪叫著翻轉盤旋,繞了一個彎,從斛後方變向衝來,嘴裏突然噴出一大團火焰,差點兒燒著我的眉毛。

手槍滾燙,果然無法立即連發。我隻好抓起腰帶上的發射器,對準它按下開關。

飛索前端的尖鉤閃電似的釘入巨龍的身體,鬆開手,隻覺腰身一緊,雙腳猛然離地飛起,瞬間就被“吸”到了它的背上。

那隻蜥龍痛吼著急速飛旋,在離心力的巨大作用下,腰帶上的鋼索絞扭得“格格”作響,我被掀得動搖西擺,狂風撲麵,連氣也喘不過來。就連釘入它體內的飛索倒鉤也跟著一點一點地倒拔而出,血肉飛濺。

我頭頂一陣發麻,想不到這怪獸的脾性竟然這麽暴戾剛烈,寧死不屈。照這架勢,過不了兩分鍾就要連人帶索被它甩飛出去了。

對講儀裏傳來蘇晴的聲音,讓我鬆開飛索,設法撲到蜥龍的頭頂,植入品片。但她說得容易,做起來可就難啦。我剛撳下反向伸縮的開關,立即被飛索拋甩到空中,風箏似的繃得筆直。

周圍霧氣繚繞,不斷地有狂龍尖嘯著衝掠而過,巨翼、長尾連續掃中肩背,火焰噴吐。雖然有防護衣和“青雲甲”雙重保護,仍感覺喉嚨裏腥甜直湧,劇痛難忍,骨頭仿佛全都斷成了碎片。無奈之下,我隻好又鬆開手指,隨著收緊的飛索猛地撲回到那蜥龍的背上。這麽反複試了六七回,顛得五髒六腑全倒轉過來了,才如願以償地甩到了它長頸邊,忙不迭地緊緊抱住。

這怪獸的體型比翼龍大得太多了,凶暴狂烈更遠超後者,不時地轉頭朝我噴出熊熊烈焰,頭發、眉睫很快全焦枯了。之前那點兒“馭龍”的經驗全都派不上用場,隻能八爪魚似的抱緊它的脖子,控製著飛索,時緊時鬆,慢慢地朝它巨大的頭顱滑去。

對講機“沙沙”直響,捷報頻傳。蘇晴、昆西、Selina等人全都成功地將晶片植入狂龍腦中,駕馭著它們在空中盤旋,隻有一位盤古組員不幸被甩飛到半空,撕成碎片。

Selina在邊上看得提心吊膽,時而為我加油鼓勁,時而指點提醒,時而又忍不住尖聲驚叫,比我更緊張。

當我終於攀上蜥龍頭頂,奮起全身力氣,將晶片植入器紮入那褶皺層疊的厚皮,它所發出的震耳欲聾的狂吼讓我眼前一黑,差點兒被拋飛出去。

微型晶片果然神奇,僅僅半分鍾後,它就老實下來了,耷拉著腦袋,淒烈的咆哮聲也變成嘶啞的嗚咽。

眾人歡聲雷動。我鬆了口大氣,試探著說了句“朝上飛”,它立即拍動雙翼,旋轉著衝天而起。

※※※

雲霧飛速地彌合離散,不一會兒,已經能隱約看見堅岩峭立的山頂了。

尖嘯聲越來越稀落,或許是被鯀神廟的威力所懾,那些原本窮追不舍的狂龍紛紛回旋著朝山下飛去;我們騎乘的這六隻巨獸雖然被晶片控製了腦中樞,也本能地發出驚懼的狂吼,畏縮著不敢繼續向前。

飛上山頂後,涼風撲麵,塵心盡滌。霧氣全都散了,天空湛藍得難以形容。山頂四周全是茫茫雲海,被太陽鍍照得金光燦燦,滾滾奔騰。

空氣純淨,能見堵很高。極目遠眺,可以看見雲海外沿那蔚藍浩瀚的汪洋,以及更遠處的連綿雪山。越遠景致的輪廓仿佛越清晰,壯麗得讓人窒息。

山頂的地貌極為奇怪,一條奇崛雄偉的山脊縱貫南北,冰雪皚皚,自上而下凸起一道道整齊的弧形褶皺,就像巨大的魚骨化石。

冰川、融雪沿著斜陡的山脊兩側衝瀉而下,“隆隆”的聲音不絕於耳,在這筆直高聳的魚骨狀雪峰周圍環繞成“回”字形的天湖。

天湖麵積至少有六七平方公裏,倒映著藍天碧樹、雪峰冰川,明麗如鏡。天湖外沿是一圈較為低矮的雪山,山腳原始森林綿延密布,火紅的楓葉、黃澄澄的銀杏……夾雜在一片片濃翠淺綠裏,絢麗如織錦。湖水溢過南邊低矮的隘口,形成了我們所見到的那條氣勢恢弘的瀑布,天河般飛瀉入海。

狂龍沿著那道魚骨似的山脊,向雪山最高處飛去。越過一道接一道的冰川,一座希臘式的神殿終於撲入眼簾。

鯀神廟!我的心跳和呼吸陡然頓止了。

在莎曼娜所呈現的幻景與夢境裏,我已多次領略過它的雄偉與壯美,但再逼真的夢也無法與實景匹敵。

它巍巍矗立在山脊最高聳狹窄之處,通體由漢白玉石砌成,和雪山渾然一體,映襯著湛藍的天空,氣勢恢弘,瑩白無暇,顯得如此肅穆、神聖,讓你情不自禁地想要匍匐在它的石階下,頂禮膜拜。

神殿由鑿有凹槽的七十二根漢白玉石柱層層環繞而成,通道兩側的十二根石柱上刻著十二尊男女浮雕,兩兩相對。神殿的地麵不知嵌著什麽棱形晶石,將斜照而入的陽光折射在這些浮雕上,光彩奪目,呼之欲出。

然而最最耀眼的,莫過於神殿中央的那個金字塔式的石台。騎著狂龍飛近了之後,才發現整個“石台”居然是由不停流轉的金黃色細沙組成的。

那顆傳說中的鯀頭骨就在金字塔流沙的頂端,純淨透明,隨著流沙徐徐旋轉,在幽暗的光影裏煥發出層層疊疊絢麗而迷幻的光彩。

六隻狂龍繞著鯀神廟飛了十來圈,發出嘶啞恐的悲鳴,始終不敢靠近。我們也被那聖聖潔而神秘的氛圍所震,屏息斂氣,一句話也不敢說,隻憑借著眼神與手勢相互示意。

正想馭使這些怪獸飛落到附近較平穩的雪地上,山脊的另一邊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狂風怒卷,地上的冰塊和雪沫巨浪似的掀了起來,一個巨大的銀白色圓盤噴湧著熊熊火輪,突然勢不可擋地從山後飛旋衝起。

雖然早有預感,這些鯀人口中的“祝融族”遲早會追到此處,但我沒想到他們的飛碟竟然可以突破魚骨山磁場的幹擾,來得這麽快,這麽急。

炙熱的狂風和氣浪就像衝擊波,將我們猛地朝外推飛了十幾米。離飛碟最近的那隻狂龍渾身著火,痛吼著急速翻轉,瞬間就撞塌了半麵冰崖。

幾乎就在同時,飛碟外沿又離心飛甩出幾十道激光,縱橫飛舞,“突突突”地直穿入地,碎冰飛炸。又有一隻狂龍被打成了篩子,悲鳴著撞落在冰川上,連著背上年輕的“盤古”成員一起朝下滾落。

我的胸口像被鐵錘猛撞,眼前一黑,疼得全身都收緊了,睜眼再看時,防護衣已經被灼穿了一個大洞,如果不是“青雲甲”擋著,估計連骨頭都燒沒了。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後背,心裏猛地一沉,糟了,背包!

低頭四處掃望,那個夾塞著梵高《最後一年》真跡的背包正沿著冰川的弧麵拋彈滑落,衝向下方湛藍的天湖。

雖然不知道“盤古”為什麽對梵高的這四幅絕筆誌在必得,但參照蘇晴先前所說,畫裏多半隱藏著影響全人類命運的重大秘密,或許就與2012世界末日息息相關。我來不及多想,急忙驅使著蜥龍變向俯衝。

一道道激光擦身而過,撞擊在冰川上,很快就引發了聲勢驚人的雪崩。冰川上的裂紋急速飛迸,斷麵層層疊疊地爆炸開來,連著噴湧而起的雪浪,瞬間衝出幾十米遠。

我抬頭一看,就像是無數白色的巨獸咆哮奔騰,席卷了半個天空,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便被那衝瀉而下的雪浪兜頭蓋腦地卷了進去,沿著陡坡急速翻滾。冰塊、岩石密集地撞落在頭上、身上,除了天搖地動的轟鳴與狂龍的悲吼,什麽也看不見、聽不清了。

心底閃過異樣而恐怖的感覺,仿佛回到了一年前梅裏雪山雪崩的那一刻,記憶也突然變得模糊起來,重疊淆亂,分不清究竟是現在變成了過去,還是過去變成了現在……

“轟”地一聲,我連人帶龍衝入湖麵,頭盔瞬間撞得粉碎。冰冷的水浪嗆入口鼻,胸肺憋悶欲爆。但有了上次從雪山躍入水潭的經驗,這次我早有準備,入水之前周身毛孔已經舒張打開,神秘人教我的“化阻力為動力”、“經絡運炁”等方法也全都調用自如。

翡翠玉甲猛地貼緊皮膚,隨著我的呼吸均勻收縮,將水而的撞擊力與上方雪崩的重壓巧相抵消。

水流裏的萬千氣泡透過毛孔湧向心肺,再經由經絡湧向丹田,化作無窮無盡的動力,推動著我急速朝下遊去。

雪浪撞擊在湖麵,激撞起遮天蔽日的蒙蒙白霧,經久不散。從水底往上看,數以萬計的碎石、冰錐……從那滾滾倒湧的“雲海”怒射而出,攜帶著串串繽紛氣泡,在蔚藍的水裏劃過無數條弧線,壯觀無比。

崩塌的山體沉入湖裏後,雖然速度大為減緩,但覆蓋麵遼闊,危險依然很大,那隻蜥龍已經死了,屍體小山似的懸浮在上方,被亂石砸得跌宕翻轉。

我解開飛索,就像一條魚,自由自在地穿梭遊弋,將不斷塌落的冰石遠遠地拋在身後。

轉眼之間,傾瀉而下的石塊壘壘堆砌,占去了小半麵積,攪得清澈的湖水一片灰藍。

我對打撈背包己經不抱什麽希望了,但想到關係人類重大秘密的梵高真跡就這樣被理在水底某處,不免倍感懊喪。

當我吐了口氣,準備遊回湖麵時,卻被右下方的景象震得寒毛直乍。數以百計的棺材仿佛一排排墓碑豎立在泥土裏,那景象就和我在梅裏雪山的堰塞湖底所看見的一模一樣!

接著左腳突然一緊,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我低頭往下一看,一大團海藻似的黑色長發纏住我的左腳,蓬然飄舞。

此情此景,簡直就是當日重現。我嗆了一大口水,手腳亂舞,那海藻似的長發卻越纏越緊,拖著我朝下拽去。

眼看著那具女屍慘白浮腫的臉慢慢地浮了上來,兩個黑漆漆的眼窩瞪著我,蒼白的腳踝上鎖著一條銅鏈,連接到下方的棺材裏……頭頂簡直酥麻得要炸開來了,我心裏一慌,冷水從口、鼻、耳朵……頓時洶洶灌入,嗆得胸悶欲爆。

我手忙腳亂地拔出鈦合金短刀,想要割斷女屍的“長發”,刀柄卻偏偏從指間滑落,悠悠地飄向湖底。

就在行將窒息的時候,一道人影從左側遊了過來,抄起那柄短刀,一手抓住女屍頭上紛揚卷舞的細蛇,將頭顱從脖子上切了下來。

無頭女屍懸浮翻轉,慢慢地沉入棺裏。那人一手提著女屍的頭,一手拉著我,舒展而又快速地朝湖麵遊去。

我如釋重負,全身也跟著放鬆下來,還沒到湖而,毛孔漸漸舒張,又能重新依靠皮膚來吐納水中的空氣了。

正想對他手勢致謝,那人轉過頭,雙眼在水中灼灼地凝視著我,微微一笑。我差點兒又嗆了一口水。是他!居然是那個給了我青銅蛇戒,又在青藏雪山上救走我的神秘人!

※※※

我始終不知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給我蛇戒,讓我尋找真實的自己,但我總覺得他和我之間有一種神秘而又親近的聯係。相處的時間雖然很短暫,卻亦師亦友,讓我對自己和這個世界都有了嶄新的認識。

青海一別,杳無音信,我一直擔心他的生死。這時看見他活生生地出現眼前,我又驚又喜,眼睛居然有點兒發酸。

浮出水麵後,霧氣繚繞,雪崩已經基本結束,上方不時仍有些餘震,在群山間隆隆回**。除了我們,沒看見蘇晴、昆西等人的身影,也沒聽見“祝融族”飛碟的聲音。

他躍到岸邊,一把將我拉了上去,然後脫下衣服,將蛇發女的頭顱裹好,隨手塞進包裏。他濕漉漉的臉上長滿了絡腮胡子,脖子和胸膛上竟然也遍布蛇鱗,在陽光下閃著淡青色的光澤。

我呼吸一滯,難道他也是鯀族的?或者和我一樣,僅僅是因為戴過這枚蛇戒,才被誘激出了蛇鱗?在見到他之前,我有太多的疑問想要問他,但這時麵對著麵,一時間反倒不知道該問些什麽。

他抓住我的手腕,仔細端詳著那合二為一的蛇戒,露出滿意而又古怪的神情,又拍了拍我長滿蛇鱗的肩膀,淡淡地說:“現在你明白了嗎?今天的你和一個月前的你不是同一個人,和一年前的你更加不是一個人。”

一年前?我一愣,他是在暗示一年前發生在雲南的事情嗎?想起莎曼娜一年前做的關於我和鯀神廟的夢,再想想剛才那一連串與梅裏雪山極為相似的遭遇,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忍不住問道:“你是說一年前我也來過這兒?梅裏雪山的記憶,其實有一部分是和這兒發生的事情混淆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能分得清每天晚上做的夢嗎?如果不能,你又怎麽能辨別得清每天的記憶?”頓了頓,又說:“人就像是江河,水常新,道常改,拘泥於究竟是昨日之水還是今日之水,就是還沒認清江河是什麽。”

他的話裏總是暗藏機鋒,聽得我似有所悟,卻又雲裏霧裏。

這時,魚骨山頂突然傳來一陣空靈清遠的歌聲,隔著湖麵的茫茫雪霧,虛無縹緲,似有若無。

我全身汗毛猛地豎了起來,呼吸如窒。聽不清歌聲在唱些什麽,也辨不出是男是女,眼前、耳邊卻突然飛閃過許多畫麵、許多聲音,許多讓我無緣無山悲喜恐懼的吉光片羽。

神秘人卻眯起眼睛,眺望著若隱若現的山頂,微微一笑:“要想知道你是誰,這個世界是什麽,隻有明心見性,直指本心。走吧,我們去揭曉答案。”不等我回過神,突然背起我朝冰川上衝去。

當初在青藏雪山上,他帶著我下兩千多米的雪坡,那驚心動魄的景象還曆曆在目,此時他竟然又僅僅憑借雙腿,背著我衝上幾百米高的魚骨山。

山勢斜陡,剛剛經曆過雪崩,冰川上到處都是斷墚和裂縫,稍不留神,很可能會再次以坍塌。他的雙腳踩踏在冰麵上,輕盈如蜻蜓點水,疾行如風滅飛輪,簡直像在飛。

然而那時我心怦怦狂跳,恍恍惚惚,什麽也覺察不到。

這歌聲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如此邇近,又如此悠遙,仿佛來自寧宙最玄秘不可測的黑暗邊緣,一聲聲穿過了億萬光年,穿越了前生來世,讓我似乎記起了什麽,又忘記了什麽。

歌聲越升越高,那種似曾相識、恍如時空錯亂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們躍上山頂的一瞬間,歌聲也恰好攀到了最高點。

陽光刺眼,在鯀神殿的簷廊石柱之間閃耀著七彩光圈。無邊無際的藍天就像是深不可測的海洋,而我仿佛正急速墜向那片旋轉著的蔚藍深淵……

“轟”地一聲巨響,天搖地動,將我從迷狂的狀態裏震醒,這才發現神秘人己經背著我衝到了神殿右後側的冰錐林。

爆炸是從前方傳來的,伴隨著一片淒厲的驚呼、慘叫。

隻見神殿裏熾光鼓湧,幾團巨大的火球從簷廊的立柱之間怒射而出,打在殿前的山脊上,接二連三地激撞起幾十米高的碎石與雪浪,然後又高高彈起,拖曳著黃綠色的炫光衝向藍天。

球形閃電!我心跳再次頓止了,原來華宗胥的鎮魂棺所招引的球形閃電,是從鯀神廟裏出來的!

在這大自然最神秘恐怖的雷電撞擊下,神殿前的山脊瞬間就坍塌了一片,隆隆狂震,兩側斷裂的冰川層層疊疊地迸瀉而下,引發了第二輪的雪崩。

十幾個人渾身著火,嘶聲慘叫著從神廟的立柱間衝了下來,就像要不顧一切地逃離地獄。有的一腳踏空,徑直從塌落的冰崖上摔了下去;有的來不及奔下石階,就被燒成了寸寸斷裂的焦骨,迎風吹散;有的則被燒得隻剩下上半身,滾入深凹的雪坑,仍慘叫著匍匐爬行。

那輪巨大的銀白色飛碟恰好停泊在殿前塌陷巨坑的邊沿,顯然也被摧拉枯朽的球形閃電掃中,嗡嗡狂震,失去平衡地貼著地而急速旋轉。站在飛碟周圍的百餘人紛紛朝後退散。

那些人中,除了蘇睛、尾西、Selina,以及早先被飛碟吸走的坦卜、沃西和巴隆達幾位鯀族勇士,全是身著銀灰色緊身宇航服、胸口紋著彗星與火焰標誌的“祝融族”,和莎曼娜所夢見的一樣。

其中一個印度裔青年十分麵熟,皮膚黝黑,身材高大,鷹隼般的眼神淩厲而冷酷。我心裏“咯噔”一跳,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他!

當坐大巴前司馬台時,此人就曾跟蹤過我後來又神秘地出現在華宗婿的“魔屋”外。看他的裝束和舉止,似乎是這些“祝融族”的頭領。莫非他也是一路跟蹤著我,才找到了羽山?

我急切而仔細地搜索人群,沒有發現玄小童,鬆了口氣,卻又悵然若失。難道他真的九年前就已經死了?我所看見的不過是靈異幻覺?或者僅僅隻是一個冒牌貨?但要我承認這一點,比接受他早已死了還不甘心。

“你聽清楚它在唱什麽了嗎?”神秘人閉著眼睛,聆聽著那縹緲而詭異的歌聲,嘴角微笑,“它在唱著每個人的前生來世,唱著宇宙亙古以來的悲歡離合和終極秘密。”

歌聲是從神廟裏傳出來的,漸轉低婉,卻更加能感受到一種奇異而無形的力量。我心跳加速,可惜神殿高高地矗立在石階之上,從這個角度根本看不見是誰在裏麵唱歌。

“看東西除了用眼睛,還要用心靈,”神秘人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麽,睜開眼睛,用手指輕輕地點了點我雙眉之間,“從你這兒解剖進去,有一個紅褐色的豆狀物,叫做‘鬆果體’,道家稱之為‘天眼’,佛家稱之為‘識海’。向內可以看見你身體的小宇宙,向外可以看清宇宙萬象。中醫‘望聞問切’給人看病時,看的就是這裏。如果你能打開這裏,就擁有了二郎神的第三隻眼睛。”

我心裏一緊,想起以前在科普雜誌上看見過一篇文章,說生物學家發現滅絕的古代動物頭骨上有一個洞,起初迷惑不解,後來證實是第三隻眼睛的眼眶。經研究表明,所有的動物,不管是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裏遊的,包括人類的祖先,都曾有過這第三隻眼睛。隨著生物的進化,這第三隻眼睛逐漸從顱骨外移到了大腦內,成了“隱秘的”第三隻眼。

退入腦顱後,鬆果體有一定程度的退化,人類的退化比動物更明顯,可能是因為人類在地球食物鏈的頂端,遇到的危險較少的緣故。自然界的許多動物都能對自然災害提前作出反應,而人類通常毫無察覺。

但即便如此,鬆果體仍然是人體“生物鍾”的調控中心,掌控著重要激素的分泌,人類的睡眠、休息、月經周期、青春期……無不與它息息相關。它就像天人合一的感應中樞,讓人體和宇宙戚戚相合。

神秘人的指尖摩挲在我的印堂上,酥麻如電,接著說道:“你閉上雙眼,調整呼吸,將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丹田,然後進入空靈冥想。等到這隻‘天眼’出現亮光時,再循著歌聲,從‘天眼’看神殿……”

他的聲音像是有催眠的魔力,我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睛,呼吸隨著體內的炁流均勻起伏,腦子裏什麽也不想,周圍所有的聲都慢慢地消失了。過了一會兒,雙眉之間果然鼓起一點白光,越來越大,接著猛地一亮。

山頂的神殿清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我似乎飄移在空氣中,視野隨著那歌聲一點一點地移動,由遠而近。當我的“視線”越過白玉石階,穿過那層層石柱時,心底一震,猛地睜開眼睛。

是那顆水晶頭骨在唱歌!

水晶頭骨晶瑩剔透,忽藍忽紫,在流沙金字塔上徐徐旋轉著,煥發出瑰麗奪目的光彩,下頜骨一張一合,與歌聲的節奏完全一致!

我雖然聽說瑪雅的水晶頭骨會講話,也知道印第安人流傳的“會唱歌的十三顆水晶頭骨”的古老傳說,但始終覺得這些不過是捕風捉影的故事,以訛傳訛。甚至在聽了蘇晴解構鯀頭骨的長篇大論後,仍有點兒將信將疑。

直到此刻。

這一路以來,我見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卻沒有一件可以與此相提並論。如果一個沒有生命的水晶頭骨可以說話、唱歌,那就徹底顛覆了唯物主義科學的根基。難道這個水晶頭骨上真的附有“神”的靈體?或者它是宇宙中某種特殊的介質,可以連接不同的時空磁場,傳導超自然能量?

歌聲回**,藍天似乎在隨之旋轉,我的腦子裏一團亂麻,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神秘人在我耳邊一字一句地說:“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答案,全在這顆水晶頭骨的眼睛裏,就看你有沒有本事看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