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 預言

這一個心跳的日子終於來臨,

你夜的歎息似的漸近的足音。

我聽得清不是林葉和夜風私語,

麋鹿馳過苔徑的細碎的蹄聲。

告訴我,用你銀鈴的歌聲告訴我,

你是不是預言中年輕的神?

——何其芳

終於還是雪崩了!我心裏剛閃過這個念頭,就被噴瀉而下的雪浪推卷著衝出了上百米,後背重重地撞擊在堅硬的冰石上,疼得鑽心裂肺,來不及吸氣,又被高高彈了起來,繼續朝下急速翻滾。

雪山的山體結構極為複雜,除了險崖峭壁、嚴寒風雪之外,最危險的還是被厚厚的冰雪所覆蓋的暗冰縫與地洞。這些地方平時看不出任何異常,如果沒發生震動,踩在上麵倒也如履平地,但稍有撞擊,或者發生雪崩,立刻露出吞噬一切的猙獰麵目。

雪坡下麵顯然就是一個暗冰縫,連接著深不可測的地下冰洞,外窄內寬。我們沿著冰隧道滑滾而下後,崩塌的雪浪“轟隆隆”地撞擊在冰縫的“瓶頸”處,入口瞬間又被結結實實地堵上了。

轟鳴聲越來越小,四周一片漆黑。我抱著玄小童翻滾了兩三分鍾後,地勢越來越緩,終於到底了。剛鬆了口氣,額頭猛地撞在冰柱上,金星四冒,嘴裏、鼻子裏盡是血腥味兒。

玄小童幸災樂禍地咯咯脆笑,“哎喲”一聲,後腦勺也被冰塊磕了個正著。

“活該你!”我躺在冰地上笑著喘氣,渾身酸痛。從這麽高的冰洞滾下來,沒有骨折,沒傷到髒腑,就連後背的傷口竟然也沒進開,僅僅隻是頭上腫了兩個大包,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周黑暗幽靜,除了我們的呼吸,隻能聽見細微的水流聲。我從背包裏摸出照明熒光棒,四下一晃,立即就被那綠光所照耀著的壯麗奇景震住了。

融化的冰雪沿著冰川裂縫流入內部,會絲絲消融,形成冰漏鬥、冰井、冰隧道等獨特的冰川岩溶景觀,甚至衝蝕成幽深的冰洞。我們所在的,就是一個高達百米、大小如室內籃球場的冰川岩溶洞。

洞中冰柱林立,懸連著千姿百態的冰鍾乳,洞璧上到處都是美麗奇異的冰紋,在熒光燈的映照下,光怪陸離,炫彩奪目,就像童話中的水品宮殿。

此外,冰窟的洞壁遍布著大大小小的溶洞,洞內有洞,有如迷宮。估計我們就是經由冰隧道,穿過上方的某一個溶洞,滑落到這兒來的。

玄小童仰頭歎了口氣:“這下好啦,爬都爬不回去了。”瞟了我一眼,嘴角又露出慣有的促狹微笑:“可惜新娘子不在,否則也不用去魚骨山鯀神廟啦,這兒就是現成的‘洞房’……”

“洞你個頭房!”我沒好氣地將他拽了起來,“如果外星人追下來,我先把你送給女外星人去洞房。”心裏卻七上八下,牽掛著鯀族神女的生死安危。

不知道剛才見到的幾架“飛碟”和司馬台的居民目睹的“外星人”有什麽關係。

如果真是外星人,是否就是鯀族神女夢見的那些危險的“怪人”?解開所有謎題的鑰匙就在鯀神廟,假如神女真被“飛碟”擄走,那可就真的前功盡棄了。

冰川岩溶洞由融化的雪水侵蝕而成,水往低處走,溶洞內通常存在著直抵冰川底部的隧道。既然沒法原路爬回去,就隻能沿著水流,盡快找到出口。

蜿蜒的冰水穿過斜陡凹凸的地麵,潺潺流動,我們舉著熒光棒,東折西繞,走了幾分鍾,突然看到前方的冰筍林裏匍匐著一個龐然大物,絢光閃爍,發出低沉嘶啞的怪吼。

我心裏一凜,怪物猛地站了起來,咆哮著朝我們衝出幾步,又趔趄著重重撲倒在地。

我拿熒光棒一照,才看清竟然是騎隊中的某隻特暴龍。它嘴裏勒著韁繩,身上血肉模糊,密密麻麻地趴伏著幾百隻手掌大小的巨型甲蟲,五彩斑斕,嗡嗡振翅。

“食屍蟲!”我頸背上的汗毛一下立起來了,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步。

食屍蟲又叫“埋葬蟲”,能快速地分解吞噬動物的屍體。它們吃屍體時,總是不停地挖掘屍體下的泥土,最後將屍骨掩埋在地下,因此得名。但是這種食腐甲蟲的平均長度是1.2厘米,最大的也不過3.5厘米,怎麽可能長成這麽大的個兒?

蟲子們被我們驚動,全都“嗡嗡嗡”地飛了起來,距離我們不到四米。我屏住呼吸,緊握玄小童的手,貼著洞壁慢慢地朝前移動。

原以為這群巨型食腐甲蟲隻對屍體感興趣,隻要不激怒它們,就能相安無事,誰知它們迅速聚攏,擺成三角形的攻擊陣勢。我見勢不妙,將熒光棒朝遠處一拋,拽著玄小童就朝相反方向狂奔。

甲蟲通常都有趨光性,這些變異的食屍蟲也不例外,“嗡”地炸散開來爭先恐後地撲向滅光棒落地處。

讓我後悔的是,食屍蟲除了趨光性,似乎還有更強烈的趨熱性,探覺到我們的體溫,蟲子們立即又轟然飛起,五彩霞光似的追了上來。

“嘭!”就在心髒即將進出我的嗓子眼時,一道紅光突然從身邊穿過,撞在甲蟲群裏,當空炸湧起熊熊火焰。

洞窟被照得一片通紅,迎麵衝來幾個鯀族勇士,弓如霹靂弦驚,瞬間又朝我身後的蟲子們連發了好幾箭。爆炸的轟鳴聲震得我耳朵都快聾了,洞頂的冰鍾乳簌簌震動,不斷墜落而下。

蛇鱗少女不知從哪兒躥了出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腕,靈猿似的左跳右躍,攀上光滑的冰壁。

幾乎就在同時,一大群食屍蟲“呼”地從我們的腳底下飛了過去,被又一團應聲而爆的火光燒成了焦炭。

眼見是她,我又驚又喜,脫口說:“你沒事兒……”呼吸一滯,剩餘的話忽然被她滾燙的雙唇堵在了嘴裏。

這是她第二次吻我。比起前一次的蜻蜓點水,這次狂野得如同熊熊烈火,猝不及防。等我回過神時,己經被她的十指緊緊地抓住頭發,唇舌輾轉,無法掙脫。那些細如青絲的蠕蛇噝噝吐芯,在我耳邊不住地盤蜷伸縮。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鬆開手,貼著我的耳朵不知說了一句什麽,暈紅著臉嫣然一笑,返身朝蛇人們走去,轉頭看我時,明亮的雙眼裏仍是掩抑不住的激動和喜悅。

我有點兒犯暈,摸了摸被她的尖牙咬出血絲的紅腫嘴唇,咳嗽一聲,問玄小童剛才她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還能是什麽意思?大難不死,小別勝新婚唄。”玄小童又是那副似笑非笑、似惱非惱的古怪表情,挑了挑眉梢,“春宵一刻值千金,快別傻愣著啦,你媳婦兒在等著你呢。”

※※※

挨過“飛碟”與雪崩突如其來的雙重襲擊,五十名鯀族勇士隻剩下了十三個,此外還有三隻幸存的特暴龍。

看見我們安然無恙,這些蛇人也都露出喜悅的笑容,紛紛上前招呼,隻有白紋臉蛇人麵無表情,衝我微微點了點頭。

蛇鱗少女嘰裏咕嚕說了一串話,示意兩個蛇人貼身保護我們,三個蛇人牽著特暴龍,五個舉著火把在前頭開路,五個持弓殿後,自己則蒙著麵紗地跟在我身後。

當著族人的麵吻過我以後,她似乎突然變靦腆了許多,刻意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偶爾視線相撞,便微笑著低下頭。

玄小童抿嘴直笑:“你媳婦兒可真疼你。她說今天發生的事兒和她做過的夢很像,到魚骨山之前,還會遇見許多食屍蟲和別的怪物,要他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保護你,萬一遇見坐著火輪盤的祝融族壞蛋,哪怕燒成灰燼也不能讓你少一根毫毛。”

我臉上一燙,對這鯀族神女雖然還談不上心動,但如果一個姑娘全心全意地待你,就算是鐵石心腸,也很難無動於衷。

越往下走,溶洞越蜿蜒窄小。過不多久,果然又遇見了成百上千的巨型食屍蟲。

這些嗜血的蟲子嗅到我們的氣味,立即潮水似的從洞隙冰縫裏鑽出來,密密麻麻爬滿了洞窟四壁,嗡嗡亂舞,看得人頭皮發麻。

溶洞太過窄小,無法用弓箭來對付它們,隻能揮舞火把,將它們逼退開來。食屍蟲越來越多,前赴後繼地發狂似圍攻,“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黑煙四冒,惡臭撲鼻。

我身後的特暴龍頭頂被屍蟲咬中,發出憤怒而痛苦的咆哮,重重地撞在冰壁上,前爪亂舞,拍死了頭頂的幾隻巨型屍蟲。

洞窟頂壁的甲蟲趁機瀑布似的衝瀉到它的頭上、背上,再經由它的身體朝我們四散衝來。

眼看著絢光亂舞,即將失控,白紋臉蛇人大吼一聲,一腳重重地踹在暴龍的身上,竟然將這隻重達幾噸的巨獸踢得摔出了幾米。

蛇人們心領神會地一擁而上,手起刀落,從它身上割下十幾塊血肉,朝遠處拋了出去。

屍蟲們嗅著血腥味,瞬間轉向,全都朝受傷的特暴龍以及那些血淋淋的肉塊撲了過去。趁著這稍縱即逝的空隙,我們舉著火把全速逃離。

然而食屍蟲吞噬屍體的速度遠遠超出了我們的預估,不到一分鍾,偌大的特暴龍己經被啃得隻剩下森森白骨,甲蟲們“嗡”地倒飛而起,沿著洞壁狂潮似的席卷追來。

白紋臉蛇人率先彎弓怒射,火焰一團接著一團在我們身後噴舞爆炸,溶洞隆隆震動,就像要崩塌了,斷裂的冰懸乳、冰錐雹雨似的密集砸落。

食屍蟲的數量實在多得難以計數,殺之不盡,前赴後繼。被火光和我們的體溫吸引,前方的冰縫裏也不停地鑽出甲蟲。

蛇人們隻能掩護著我,兩線作戰,迎著進爆的火浪和飛舞的蟲群,不顧一切地朝前衝殺。

“洛河哥,小心……”玄小童尖叫聲中,上方的冰突然坍塌了,一大蓬彩色的食屍蟲傾瀉在我的身上,頭頸、手臂裸漏的皮膚頓時一陣難以形容的刺癢劇痛。

旁邊的蛇人奮不顧身地撲到我頭頂,尖刀飛舞,將我身上的甲蟲割除剔落。但他自己很快就被屍蟲淹沒了,慘叫著摔滾在地上,倒撩火炬,將自己燒成火人。

蛇鱗少女尖聲嘯歌,蛇人們紛紛彎弓搭箭,朝著右前方的冰壁集中攢射。鯀族箭簇的尖石內不知藏著什麽火藥,爆破力比普通的穿甲彈更強猛,連珠猛攻,威力可想而知。

我下意識的塞住雙耳,隻見眼前一紅,冰塊亂舞,無數屍蟲被怒爆的火浪掀撞成爛泥。右前方冰壁竟然被炸出了兩米見方的大洞,狂風猛烈地倒灌進來,刮得我難以呼吸。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蛇鱗少女又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疾風似的衝向豁洞,猛一騰身,朝著外麵那霞雲翻湧的天空跳了出去。

我腦子裏“嗡”的一響,心跳就像是瞬間停止了搏動。

冰崖峭立,雲霧繚繞,下方是飛瀉噴湧的瀑布,巨龍似的衝向一片巴掌大的水潭。水潭周圍是莽莽蒼蒼的原始森林,碧綠如海,沿著層層疊疊的山巒朝外連綿。再外邊,就是無邊無際的大海,倒映著火紅的雲霞,金光萬點。

很難描述那一刻的感受。狂風呼卷,口鼻就像被塑料薄膜罩住,根本沒法呼吸,水潭越來越大,急速迫近,翠綠的山巒越來越清晰,我甚至可以看見樹葉團團簇簇地在風裏搖曳,翼鳥回旋起落,魚群在水麵倏然穿梭……

然後就聽見“撲通”一聲,冰冷的水從口、鼻、耳朵,甚至全身的每一個毛孔湧了進來。

我全身猛地一收縮,胸肺仿佛要爆炸開了,鼻腔、喉嚨全是腥味兒。或許是這一個月來修煉經絡,潛移默化的效果,生死關頭,神秘人教我的那些東西突然自動融會貫通,毛孔舒張,水流裏的微小氣泡仿佛絲絲脈脈地滲入血管,湧入心肺,然後再經由經絡湧向丹田,個身力氣大增。

更奇妙的是,穿在身上的翡翠玉甲突然收縮,貼緊皮膚,巨大的壓力瞬間被消卸了一大半,呼吸、心跳個都恢複正常。那種驚喜慶幸的激動心情,難以用言語來描摹。

鯀族神女吐著氣泡,轉頭嫣然一笑,拉著我朝上翩然遊去。我就像突然長出魚鱗的人魚,輕鬆自在地隨著她在清透幽綠的水裏遊弋。

水潭裏人影穿梭,氣泡亂舞,鯀族的勇士們也紛紛浮了上來。

清點人數,隻犧牲了兩個,神女禦駕的那隻青紫色特暴龍居然也還活著。倒是玄小童的肩膀被食屍蟲咬了幾口,又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來,臉色蒼白,昏迷不醒。

我想起學校教過的急救課程,忙將他反轉到岸邊的巨石上,雙手按在他的背部,用力擠壓,眼看著他嘴角雖然流出來不少積水,缺依舊閉著眼睛,沒有別的反應,我開始心慌起來,手忙腳亂地捏開他的嘴唇,朝裏大口吹氣。

玄小童“吐”地吐出一大口水,坐起身,抬手就給了我一耳光,怒道:“你幹嘛……”雙頰酡紅直湧,身了一晃,又暈倒在我懷裏。

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狠,我左臉立刻仲了起來。周圍的鯀族勇士驚愕地看著我,顯然對我人工呼吸的行為難以理解。蛇鱗少女雖然默默不語,眼睛裏卻不難看出傷心和失望的神情。

我撫著燒燙的臉尷尬苦笑,心想這下好了,估計要被這幫蛇人當成同性戀了。好在玄小童既已醒轉,說明並沒什麽大礙,就算被他們誤解,也算值了。忍不住又低頭瞄了一眼玄小童那微微張啟的精致唇瓣,想不出為什麽比姑娘的還要柔軟。

白紋臉蛇人走上前,嘰裏呱啦說了一大通,我一句也沒聽懂,連猜帶蒙,估計他是說要原地休整,過一會兒再繼續前進。

果然,蛇人們找了水潭邊一塊較開闊的草地,劈荊砍棘,搭了幾個簡易的榴架,將玄小童和另外兩個受傷較重的蛇人抬進棚裏,然後四散開來,隻留下白紋臉蛇人、神女和我們在一起。

白紋臉蛇人在附近的叢林裏找了十來種草葉,用石頭捶爛,在嘴裏嚼了一會兒,和上泥土,敷在受傷的鯀族勇士的傷口上,又取了一些給我,示意給玄小童塗上。

食屍蟲的毒液有很強的腐蝕性,玄小童肩頭的傷口己經開始淤腫,我拿清水反複衝洗後,塗上那爛泥似的綠色草藥,看著他緊蹙的眉頭徐徐舒展,稍轉安心。

蛇鱗少女坐在不遠處,雙眼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我們,見我看她,立即轉過頭去。

過不多久,蛇人們抬著幾隻小型的史前野獸趕回營地,剝皮的剝皮,割肉的割肉,我正想在堆起的木架上生火,白紋臉蛇人一把按住我的手腕,搖了搖頭,指著天空嘰裏裏咕嚕又說了一串話。

我猜他是擔心那些飛碟發現篝火,想想有理,就沒再堅持。

這幫蛇人將獸肉割成大塊,居然就開始血淋淋地大口生吃起來,連撕帶扯,看得我瞠目結舌。

白紋臉蛇人拿了一條獸腿給我,又遞給我一把刀,示意我如果咬不動的話,可以用刀割成小條再送進嘴裏。

這野獸也不知是什麽類別的恐龍,皮糙肉厚,隱約還能看見幾條細長蜷動的白色寄生蟲。我頭發全炸開來了,搖手謝絕。白紋臉蛇人眼裏露出鄙夷之意,瞄了蛇鱗少女一眼,又盯著我,緩緩地將獸腿送到嘴裏,撕咬下一長條,慢慢轉身走開。

這時已經快到正午。自昨晚入住塔樓,吃了一頓香噴噴的烤肉後,我就再沒吃過任何東西,在暴風雪裏跋涉了半天,又掉進冰川岩溶洞,奮力逃生,早已經耗盡休能,饑腸轆轆。

看著這蛇人在我麵前狼吞虎咽,真想也閉上眼睛茹毛飲血,但一想到那些在血肉裏蠕動的絛蟲,立刻什麽胃口也沒了。

鯀族神女突然起身躍入水潭,過了一會兒,抓著一條三尺長的銀鱗怪魚跳了出來,將魚開膛去鱗,清洗幹淨,走到跟前遞給我。

我感激地衝她一笑。魚肉比想象中要細滑得多,入口即化,清甜甘洌,雖然還夾雜著點兒腥土的怪味兒,但比起那些獸肉,簡直有如雲泥之別。

剛吃了小半條魚,玄小童睫毛一顫,慢慢地睜開眼睛。我咳嗽一聲,笑著說:“醒了?要不要吃點兒遠古刺身?”用尖刀剔了一部分最細嫩的魚肉,送到他嘴邊。

玄小童臉上忽然又是一陣暈紅,一把將魚肉拍掉在地,轉過身不理我。

我以為他還在為我剛才笨拙的搶救行為生氣,又遞了一片魚肉到他嘴邊,低聲說:“一回生,兩回熟,我也是第一次給人做人工呼吸,動作如不規範,請多提寶貴意見……”

“誰說我……”玄小童柳眉一挑,雙頰紅得就像要滴出水來,轉頭看了眼周圍,又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壓低聲音,“誰說我為這個生氣了?你說過不管遇到什麽危險,救人一定先救我,還答應和我同生共死,剛才食屍蟲圍上來時,為什麽隻顧牽著她的手?為什麽理也不理我,就和她一起跳下去了?”

我這才知道他是為此生氣,摸了摸鼻子,苦笑著說:“你沒看見是她抓著我的手麽?我也是……”

“她抓著你你就不能推開?”玄小童冷笑一聲,“你幹嗎不說她手可搏獅,力可擒虎,你的手隻拿得動畫筆,沒有縛雞之力?”

我被他咄咄逼人的蠻橫語氣噎得說不出話來。秉心而論,剛才和鯀族神女攜手飛奔時,的確沒有想到掙脫開來,回頭去抓玄小童的手。在那凶險萬狀的情況下,由剽悍無畏的鯀族勇士保護他,肯定比我靠譜多了。

見我語塞,玄小童眼圈突然一紅,淚水竟差點兒湧了出來,轉身用薄毯蒙住頭,任我怎麽打岔逗他,也再不應答。

※※※

休息了將近一個小時,受傷的蛇人已經能站起身,活動自如了。鯀族神女示意繼續前進,讓我們和她並乘在剩餘的那隻特暴龍上。

玄小童冷冰冰地說了一串鯀語,堅持不肯騎上去。白紋臉蛇人讓蛇人們用藤木造了一個結實的座轎,抬著他跟隨在我們身後。我和神女並乘一騎,幾次回頭看他,他都別著臉,隻當沒瞧見。

森林遮天日,密不透風,到處都是荊棘刺藤,蛇人們揮刀劈砍,在前開路,身上被刮出條條血痕。

十幾米外就是瀑布,轟鳴如雷,濛濛的水霧穿過枝葉,滲得泥土又濕又滑,稍不留神,就會摔得鼻青臉腫,甚至一路滑下懸崖。

我看了眼上空回翔的翼鳥,很想問神女為什麽不騎乘這些會飛的恐龍去魚骨山,而非得困難重重地翻山越嶺,但想了想還是作罷。一來語言不通;二來我在她眼裏是拯救族人的大英雄,問出這麽粗陋的問題,肯定會起疑心;三來考慮到此前從天而降的飛碟,多少也能猜到一點兒原因。

山勢越來越斜陡,特暴龍的步伐有些趔趄,我從背後緊緊地攬住神女的腰,她頭上的細蛇與發辮絲縷飛揚,刺得我又麻又癢。大風刮來,那些細蛇突然噝噝吐芯,隨著她一起尖嘯起來。

蛇人們的臉色全都變了,紛紛從背上抓起弓箭。

前方的叢林裏響起一片雷鳴似的聒噪聲,樹枝、灌木急劇搖擺,突然腥風狂卷,一隻巨大的紅綠色怪物高高地跳了起來,舌頭一彈,竟然閃電似的將一個蛇人攔腰卷起,朝血盆大口裏送去。

白紋臉蛇人反應極快,“嗖”地就是一箭,搶在那怪物舌頭回卷之前穿入它的嘴裏,怪物慘叫一聲,被炸成無數碎塊,綠漿、血肉雨點似的噴射灑落,黏糊糊地澆了我們一身。

那位蛇人纏著條四米多長的血紅舌頭摔落在地,驚魂未定,突然又是一聲大叫,猛地朝後騰空飛起六七米高,被另一隻怪物的長舌瞬間卷入了肚子。

四周“呱呱”之聲不絕,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全身雞皮泛起。樹枝上、草叢中、石頭邊,甚至懸崖的外沿,突然冒出了上百隻巨型的癩蛤蟆,將我們重重包圍在中央。

這群史前巨蛙高近八米,個頭比特暴龍還大三四倍,仿佛一座座紅綠色的小丘蹲在周圍,渾身疙瘩,油光直冒,雪白的下頜一鼓一鼓,發出“咕咕咯咯”的巨響,血紅的凸眼猙獰地瞪著我們,舌頭閃電似的破空“劈啪”作響。

蛇人們雖然剽勇,見到這麽多怪物,也露出了恐懼的神情。白紋臉蛇人與鯀族神女對望一眼,突然大吼一聲,領著蛇人們箭如連珠,朝著懸崖外衝去。

“轟轟”連聲,最近的十幾隻巨蛀被炸得血肉橫飛,外圍的巨蛀們或吐舌搶奪空中的肉塊或“呱呱”鳴叫著直接朝我們撲了過來。

跑在最後的兩個蛇人躲閃不及,立刻被七八條長舌卷中,大叫著騰空躍起,硬生生被撕裂成了十幾塊。其中一個蛇人臨死前仍發出一箭,正中一隻巨蛙的肚子,頓時將它炸得掀飛起六七米高。

玄小童趴在一個大胡子蛇人的背上,遠遠地落在後頭。眼看著幾隻巨虹“咕咕”騰躍著,距離他們越來越近,我的心懸吊到了嗓子眼,急忙從背包裏抓出登山繩,打了個繩結,高聲大叫:“接住!”奮力拋了出去。

特暴龍正左搖右晃地朝懸崖外狂奔,速度極快,我拋了幾次她都沒接到。一隻巨蛙突然哄鳴著斜衝而出,長舌一彈,閃電似的纏住了大胡子蛇人,將他們一起橫空拽起。

我心裏陡然一沉。行將絕望的瞬間,玄小童鬼使神差地抓住了繩梢,從大胡子蛇人的背上飛了起來,重重地摔落在草地上,被我拖曳著貼地滑行。

蛇鱗少女轉身握住繩索,拔河似的合力拖拽。她力氣極大,轉眼就將玄小童從二十幾米外的地方拉了上來。

我一把抱住玄小童,欣喜欲爆,還來不及歡呼,頭頂狂風鼓舞,一隻從懸崖下躥出的巨蛙竟越過蛇人們的箭矢,朝我們迎頭撲下。長舌閃電似的擦著我耳沿飛過,死死勾住了特暴龍的後腿,將這幾噸重的怪獸一下倒吊了起來。

蛇鱗少女拉著我們滾落在地,回頭再看時,那隻被現代人視為史前無敵巨獸的特暴龍,竟然已橫空掠過,被巨蛙一口囫圇吞進了肚裏。巨蛙閉著眼睛長舌一卷,似乎還在回味這無上的美味。

數以百計的巨蛙“呱呱”鳴吼著,上下交錯地飛躍追來。

我們距離懸崖邊己經不到十米了,蛇鱗少女尖聲長嘯,拽著我加速狂奔,高高地躍了出去。

水霧迷蒙,全身瞬間濕透。我一手抓著她的手腕,一手與玄小童緊緊相握,朝著那飛騰噴瀉的瀑布急墜而下。白紋臉蛇人和另外三個蛇人也先後衝出懸崖,在空中手舞足蹈,尖聲嘯吼。

※※※

瀑布層層而下,我們躍出的地方距離下方的水潭隻有十一三米高,摔入潭中後,立即被激流衝卷,跌宕旋轉,朝五十米外的下一級瀑布漂去。

巨蛙們依然在兩側的山嶺上窮追不舍,直到看著我們又順流躍下了兩級瀑布,越去越遠時,才終於停了下來,蹲在懸崖邊的叢林裏,朝著我們喧闐呱。

山勢越來越緩,每級瀑布的落差也越來越小,最高的不過五六米。隨著急流浮浮沉沉,漂了二十幾裏遠後,蛇人也都精力竭了,紛紛朝岸邊遊去。

這時日已西斜,天色昏暗,滿天的火山雲紅得勝火,黑得如墨,籠罩在兩側的雪山頂上,就像無數奔騰的怪獸。

岸邊巨石密布,層層疊疊,摸起來有點兒發燙。不遠處的坡上蒸騰著絲絲白霧,上前一看,竟然是一窪又一窪的溫泉。

蛇人們齊聲歡呼,顧不上脫掉獸皮,直接跳了進去。我渾身酸痛,骨頭如同要散架了,泡在溫泉裏,全身毛孔全都舒張開來,刺麻麻、暖洋洋的,有一種冬天抱著曬過太陽的棉被的幸福感,舒了口長氣。

最後一抹夕暉穿過雲層,從山崖邊斜斜地照在溫泉上,霧氣蒸騰。蛇鱗少女坐在我身邊,臉頰被霞光映染,青鱗在金色的水光裏晃動,眼波溫柔得就同這山林的暮光。

我不敢多看,微微一笑,轉頭尋找玄小童。

她獨自一人坐在上方的石頭上,抱膝歪著頭,濕漉漉的頭發貼著右臂,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招手叫他下來,他喵了我胸膛一眼,臉上忽然一紅,促狄地朝鯀族神女努了努嘴,搖頭淺笑,起身走到旁邊稍小的溫泉池裏。我心頭大鬆,他既然拿神女來打趣我,說明對我的怒氣己經消了大半。

正想起身去找他,蛇鱗少女一把將我拉住,唱歌似的朝我說了一大段話。蛇人們齊聲歡呼,就連白紋臉蛇人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喜悅感激的神色。

我一句也聽不懂,隻好轉頭求救地看向玄小童。玄小童閉著眼睛靠在溫泉的石頭上,嘴唇翕動,用口中的“變聲器”傳音告訴我,神女在代表族人感謝我再次救了他們的性命。

我聽了莫名其妙,明明是她接連幾次救了我們,怎麽我反而成了救命恩人?再往下聽,才知道她感謝的是夢中的“我”。

她一年前做的夢和今天發生的一切雖然不是完全吻合,但大體還是一致的,最大的區別在於,夢裏是“我”作出種種關鍵抉擇,幫助大家躲過了“祝融族”的“飛碟”,從雪坡的冰縫滑入冰川岩溶洞;是“我”帶領他們在冰崖上轟出一個大洞,毅然決然地跳到幾十米下的水潭裏;又是“我”衝開史前巨蛙的包圍,逃出生天。

她說今天發生的這一切足以證明,她的夢是鯀神賜予的預言,而我就是預言中那位將在世界末日來臨前拯救他們的神。

我想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讓玄小童問她,既然早料到祝融族的飛碟會在雪山上出現,山裏、山下還有食屍蟲和巨蛙這些嗜血怪物,為什麽還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蛇鱗少女驚訝地凝視著我,說這片雪山是羽山的主峰,也是遠古時,祝融奉帝命處死鯀的地方。鯀的屍體起初就是理在這片雪山的深處,三年沒發生任何變化,大禹從他體內被剖出後,軀體其餘的部分才被食屍蟲們吃得精光,骨頭化成了魚骨山。

她說魚骨山位於“羽淵海”的茫茫迷霧裏,位置經常發生轉移。鯀族的曆代神女前往鯀神廟,必須要從羽山的主峰經過,然後才能感應到神靈的起始,穿過鯀的毛發所化成的密林,找到海上的“魚骨山”。

話已出口,我也顧不上露不露餡了,索性讓玄小童打破砂鍋問到底,請神女說說去年8月所做的那個夢裏,究竟還發生了哪些事情,“我”最後是否領著他們到達“鯀神廟”,拿到了那枚傳說中可以拯救世界的頭骨?

蛇鱗少女眼眶裏然淚水晃動,凝視著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那個夢的結尾有悲有喜,但鑒於夢和如今的現實並非完全吻合,因此難以斷定。

比如夢裏,與我隨行的不是玄小童,而是另外一隊穿著同樣怪異的男女,途中發生了各種出乎意料的激烈衝突,在與祝融族的決戰中,與“我”同行的一位老者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穿著青雲甲,戴著半枚“天神戒”,躺進了鯀神廟的“鎮魂棺”裏……

翻譯到這段話時,玄小童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差點兒從溫泉裏站了起來。我呼吸一滯,明白神女所說的這個“老者”就是他的姥爺華宗胥。

華宗胥戴著蛇戒,穿著玉甲,躺在水底的金銀銅棺裏。那具棺材離開水後,立即招引來球形閃電,參照梅裏雪山狗頭人所提到的讖語,可以確定就是神女所說的存放於鯀神廟中的“鎮魂棺”。

我心裏突突劇跳,隱隱想到了些什麽,卻又覺得雲山霧罩。她所說的這一切如果僅僅是夢境,為什麽會如此真實,乃至在一天之內一一應驗?如果不是夢境,為什麽華宗胥躺在鎮魂棺裏,而我卻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玄小童深吸了一口氣,顫抖著聲音用鯀語連連追問,想要查清發生在姥爺身上的事情。但任她怎麽說,蛇鱗少女卻始終搖著頭,以“天機不可泄露”為由,不肯再多透露一個字。

※※※

等我們疲勞漸消,從溫泉裏戀戀不舍地爬出來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蛇人們從山溪裏捉了幾十條魚,剖洗幹淨,片成刺身,圍在一起狼吞虎咽。

我拿巨樹的葉子盛了兩條片好的魚,遞給玄小童,他卻沒有任何胃口,怔怔地坐在河邊,想著鯀族神女說的那個神秘的夢,淚珠泫然欲滴,不管我怎麽拿話打岔,心情也不見好轉。

溫泉邊的石頭溫熱平坦,適宜臥寢,連篝火都不用生了。但為了避免被野獸襲擊,我們還是攀爬到巨樹高處的樹洞裏。

狂風吹送,樹葉沙沙作響。我亡命了一天,筋疲力盡,很快就躺在凹洞裏睡著了,迷迷糊糊中,覺得有冰涼的雨珠一顆顆地滴落在臉上。睜開眼一看,竟然是玄小童坐在我身邊,咬著唇,淚眼蒙朧地凝視著我。

我嚇了一跳,低聲問他怎麽了,他眼圈一紅,突然緊緊地抱住我,肩頭顫抖,想要那控製住哭聲,卻控製不住斷斷續續的抽泣。我以為他仍在為姥爺的事情難過,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溫言撫慰。

他搖了搖頭,哭得更加厲害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在我耳邊哽咽著說:“洛河哥,我不想你死。你別再找鯀神廟了,我也不找媽媽了,我們一起離開這裏,一起……一起好好地活著,好不好?”

“傻瓜,誰說我們會死?”我心頭一熱,喉嚨像被什麽噎住了,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水,“鯀神廟是你姥爺家幾代人努力尋找的目標,現在眼瞅著就快找到了,怎麽能半途而廢?再說就算我們想離開這兒,也得先找著出去的路啊。你不是說了麽,陶淵明來過這兒,他肯定也是先找著了鯀神廟,才回得去寫那什麽《歸去來兮辭》,是不是?”

玄小童握住我的手,嘴唇抵著我的指尖,淚珠一顆接一顆地滴落,想要說些什麽,卻什麽也沒說出來,咬著唇勉強地笑了笑。

風越來越大,上方枝葉搖動,雲層裏終於漏出了幾顆星星。不知什麽時候,他趴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睡著了,呼吸溫熱,發絲撩動著我的耳朵,就像這撩動著夜色的風,讓我突然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甜蜜而痛楚的悸動。

那一刻我屏著呼吸,恍惚如夢,並沒注意到對麵樹枝搖動的光影裏,另一雙凝視我的宛如星辰般迷離的眼睛。

※※※

第二天一早,白紋臉蛇人就將我們一一喚醒。太陽還沒升起,漫天仍是火山雲。

玄小童揉著眼睛,衝我嫣然一笑,似乎己經忘記了昨晚發生的事情,也沒再說任何回去的話題。

我們吃過山溪裏的鮮魚,繼續沿著河穀朝大海的方向行進。蛇鱗少女說大約還要跋涉三天才能到達“羽淵海”,根據她夢中所見,從這兒到海邊八十多裏的莽蒼森林裏,還會有許多凶猛的野獸和意想不到的危險。

此後三天,我們按照她的啟示,穿過茂密的叢林,越過洶湧的河流,攀過陡峭的岩壁……一路上果然遭遇了許多史前猛獸的襲擊。因為早有防備,故而一一化險為夷。

到了後來,鯀族勇士們的箭矢射光了,刀鋒也砍鈍了,隻能用殺死的野獸的牙齒和尖骨作為武器。

我的格鬥技巧雖然非常生澀,但依靠著堅不可摧的“青雲甲”,以及神秘人教我的用“炁”的竅門和“風火輪”,也暫時足夠自保了。

和蛇人們相處越久,就越覺得他們淳樸忠厚、英勇無畏,也慢慢聽懂了一些常用的詞匯,以及每個人的鯀族名字。

比如蛇鱗少女的名字叫“莎曼娜”,是一種開在雪山上的花;白紋臉蛇人的名字叫“昆巴”,是鯀語裏“英雄”的意思;另外三個蛇人,個頭最矮的叫“坦卜”,高個兒的叫“沃西”,還有一個胖子叫“巴隆達”,都是各種史前巨蟒和大魚的稱謂。

蛇人們將我當作鯀的轉世之身,異常崇敬,愛屋及烏,玄小童也成了他們眼中的神之使者。

昆巴對我的態度最複雜,一方麵恭敬遵從,另一方麵又帶著些許抵觸的敵意。並肩作戰了幾次後,敵意雖然漸漸消減,但我還能感覺到他沉默中的那種不友好的情緒。根據我的觀察,這種情緒主要源於他對莎曼娜的敬慕和眷戀。對於任何一個男人而言,情敵都是敵人中的敵人,即便是我這樣被鯀族視為救星的“神之轉世”也不能幸免。

那夜以後,莎曼娜對我的態度也變得奇怪了許多,不再如初見時那麽狂野熱烈,也不再像重逢時那麽溫柔羞澀,不和我獨處,不與我親密接觸,就連雙眸也不曾和我直接對視,仿佛時時刻刻故意保持著距離。

每天夜裏宿營時,想到距離揭開所有謎題又接近了一步,就感到難以抑製興奮和喜悅,甚至連玄小童笑靨下的暗影也沒有察覺。

到了第三天傍晚,我們穿過狹長的河穀,越過灌木林與沙灘,終於來到了“羽淵海”。

經過這幾天狂風的吹刮,火山雲已經散了不少,一半藍天一半霞雲,無邊無際的大海上金光萬道,浮動著一團團的白霧。極目遠眺,看不見任何島嶼,也沒發現飛碟或其他莎曼娜所夢見的祝融族飛行器。

莎曼娜說,祝融族的人最快也要天黑之後才能追蹤到我們,我們必須抓緊時間。

昆巴站在海邊撮嘴長嘯,過不一會兒,十幾條魚龍破浪翻騰,急速地朝我們遊了過來。

這些海豚似的史前動物通曉人性,對我十分友好,不停地仰起長吻,碰觸我右手上的“天神戒”。我初到此地時,就曾被魚龍群救過,那時不明所以,現在想想,多半是這枚戒指的功勞。

我和玄小童騎上一條青黑色的龍魚,按照昆巴教我們的方法,輕輕地撫摸它的脊背,又親吻了一下魚頭,然後吹了聲清亮的口哨。龍魚頓時拱起脊背,閃電似的破浪衝出。

蛇人們也紛紛騎上魚龍,與昆巴一起吹哨呼嘯,破浪疾行。魚龍們似乎知道如何讓我們乘坐得舒適平穩,雖然時高時低,偶爾躍出海麵,但始終沒有左右搖擺,更沒有潛入水底。

天色越來越暗,晚霞層層變幻,瑰麗萬端。我們迎著海風,在大浪與霧氣裏穿行,始終沒有瞧見任何島嶼。莎曼娜蛇發飛揚,眯著雙眼凝視著前方,突然煥發出喜悅的光彩,指著北邊一團雲霧尖聲嘯歌。

蛇人們齊聲歡呼,我的心一下懸了起來。

就在這時,海麵波濤洶湧,風浪越來越大,前方漸漸地鼓起一個巨大的漩渦。龍魚們似乎預知到什麽極為可怕的東西,鳴叫著減慢速度,不敢上前。

大浪起伏,顛得我們左搖右晃,有些騎乘不穩。蛇人們臉色微變,紛紛彎弓搭箭,但這時早已沒有了能夠破風引爆的雷火箭,最鋒利的殺器也不過是獸牙磨成的箭矢。

“轟”地一聲,漩渦逆轉,掀湧起的浪頭高達十米,一個巨大的銀白色圓盤從海裏衝天飛起。底部火輪旋轉,噴湧出青紫色的火光,映照在海麵上,將我們的臉全都映成了變幻不定的紅紫色。

“飛碟!”我汗毛直乍,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那巨大的圓盤急速地飛到我們上空,底部突然打開,光芒刺目,一股強大的渦旋吸力將我們連著魚龍,從海裏硬生生地抽拔而起,一寸一寸地朝那團熾光的中央吸去。

那股無形的吸力實在太過強猛,我頭發倒豎,獸皮鼓舞,根本沒法呼吸,蛇人們射出的箭矢剛一離弦就被絞成了粉末。

“小童!”就在我驚怒大吼,想要尾隨著他一起衝進去的瞬間,圓盤光芒迭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隆巨響,仿佛被什麽撞中。然後那股強猛得無以形容的吸力就突然消失了,我和莎曼娜、昆巴猛地摔回到洶湧的波濤裏。

飛碟嗡嗡急轉,突然高高地飛了起來,轉眼就消失在晚霞如荼的天際。

在我們的後方,九個色彩絢麗的三角形飛行器呼嘯著掠了下來,貼著我們頭頂衝天而起。

我抬頭望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離我最近的三角形飛行器下懸著一個穿著銀色航行服的女人,戴著透明的風鏡,發絲飛舞,朝我揮了揮手,竟然是許久未見的蘇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