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 複活的化石

在崖柱之間,天使長加百列坐著守衛,等待夜的來臨。

除了天上相識的來著以外,無人能通過這扇門。

況且從中午以後,沒有人到過這裏。

倘有異類的天使,有意飛躍城牆,

你知道,物質的障礙怎能抵住靈魂?

——約翰·彌爾頓

銅門裏麵是一條高六米、寬六米的寬敞甬道,四壁全是漢白玉石。牆壁上嵌著、盞盞雲母石罩燈,不知設置了什麽點火的機關,和銅門牽連,門一打開,所有燈火立即自動點燃。

甬道兩邊每隔五米,便有九級石階,層層向上。石階下立著一對對雕刻精美的石人或石獸,“眼睛”均由綠寶石鑲嵌而成,燈光一照,碧光流離,仿佛在灼灼盯著我們,很像是古代的帝王陵墓裏用來鎮墓的石像生。

陵墓的石像生大多是文臣武將,以及大象、獅子、老虎等猛獸,一來驅邪,二來顯耀皇威。但奇怪的是,這條甬道中的石像生不管是人是獸,沒一個是正常的,個個奇形怪狀,猙獰恐怖。

我腦中一片空白,就像被一股無形的巨大力量吸引,不由自主地牽著玄小童走了進去。剛步入甬道,身後“砰”的一聲悶響,寒毛直乍,那兩扇銅門居然又緊緊地合上了。

銅門內側沒有蛇形門環,也沒有任何可以拉啟的把手。我摳著門縫使勁掰了半天,紋絲不動,渾身冷汗全都冒了出來,如夢初醒。早知道剛才應該拿個楔子卡住門縫,這會兒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如果真被困在裏頭,那可就慘了!

玄小童愣了一會兒,突然格格大笑起來。

我問他笑什麽,他挽住我的手臂,扮了個鬼臉,笑靨被燈火映得暈紅:“誰讓你剛才糾結是救小嬰兒還是救我?這下好啦,這兒隻有我們兩個。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性命攸關,他居然還在想著這個純屬假設的無聊問題。既來之,則安之,說不定裏麵有其他的出路。隻好這麽自我安慰著,硬著頭皮繼續朝裏走去。

甬道又斜又長,除了石像生外,兩壁還刻了許多浮雕,大多是遠古狩獵、獻祭以及祈禱、死後重生的情景,此外還有不少奇特的埃及式古象形文字,和之前“魔屋”地下通道裏的頗為相似。

我越看越奇怪,難道這地宮真的和那幢木屋有什麽關聯?玄小童的姥爺一路留下的那些奇怪的記號,是為了指引誰來到這裏?為什麽我的“隱形”蛇戒和門環剛一接觸,銅門立即自動打開?難道……我心裏“咯噔”一跳,隱約想到了些什麽,卻又稍縱即逝,難以說清。

揣著滿腹疑團走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到了甬道的盡頭,前方又是兩扇緊閉的銅門。

銅門邊上立著兩個高近兩米的鎏金饕餮紋銅香爐,青煙嫋嫋,剛才的異香就是從這兒傳來的。

玄小童沒有再找到姥爺的記號,似乎有些失望。

推開銅門,狂風鼓舞,嘈雜尖利的鳥嘯獸吼聲直衝耳膜。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峰參差,白茫茫一片,寒風卷著冰屑,四麵八方地撲麵刮來。我們竟然站在一個積雪皚皚的懸崖邊上!

※※※

星辰寥落,雲海茫茫,周圍盡是若隱若現的雄偉雪山,就如同一座座兀立在海上的島嶼。

腳下懸崖三麵淩空,峭壁如削。我探頭往下一看,深不見底,涼颼颼的感覺沿著腳跟直躥上來,急忙拉著玄小童朝後退了兩步,又驚又疑,難以置信。

司馬台的山峰最高不過1000多米,而海拔3000米以上才有積雪。從我所站立的地方目測判斷,對麵山峰的雪線距離我平行的位置,至少還有六七百米。換句話說,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海拔至少在3600米以上。

我們到底在哪裏?為什麽突然從司馬台的山腹穿梭到了幾千米高的雪山懸崖上?

寒風呼嘯,玄小童手指冰涼,掌心卻涼津津的全是冷汗,情不自禁地朝我身上靠了過來。

我腦子裏暈暈沉沉,就像突然墜入了那無底深淵的雲中霧裏,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打開手機裏的衛星定位係統,渾身更是雞皮冒起。顯示的坐標竟然仍是40°40′27″,117°27′02″。換而言之,我們依舊在司馬台的山上!究竟是GPS出了問題,還是眼前的一切盡皆幻覺?

解鈴還須係鈴人。神秘人指引我來到這裏,應該有其深意。我深呼了一口氣,打開iPad桌麵的“我是誰”應用程序。這回出現的界麵果然不再是蔚藍的地球,而變成了一個旋轉著的棺材。

點了點棺材,突然傳出一曲奇怪的音樂,一個骷髏慢慢地從裏麵爬了出來,頜骨一張一合地吟誦:“你從來處來,到去處去。你配拿書卷,配揭開七印。當流火的日子來臨,複活的複活,永生的永生,你要對群星宣讀被審判的聲音。”

聲音低沉渾厚,正是神秘人的嗓音。我不知道他念的是什麽詩句,也不知道其中有什麽含義,但卻莫名地湧起一種似曾相識、而又毛骨悚然的感覺。

玄小童驚訝地探過頭,問我這是什麽。我正想著如何向他解釋,空中突然傳來“呀呀呀”的尖叫聲,抬頭一看,全身驟然僵住了。

一隻巨大的怪物在頭頂盤旋著,全身烏黑,雙翼平張,翼展將近二十米,簡直就像一架飛機。毛茸茸的脖子又粗又長,連著堅利如長刀的紅色尖喙,頭冠血紅,幽綠的雙眼惡狠狠地瞪著我們。

“羽蛇神翼龍!”玄小童身子一顫,挽住我的臂彎,低聲說,“千萬別輕舉妄動,慢慢地走回去。”

我猛地吃了一驚,“羽蛇神”在印第安語中是“風神”的意思,這種翼龍生活於6500萬年前的白堊紀,是迄今為止生物界所發現的體型最大的翼龍。但它們早已滅絕,怎麽可能出現在雪山上空?

然而無論是這怪物扇動的狂風,還是那撲鼻的腥臭,都提醒我它是個活生生的史前凶禽。這些日子我所經曆的吊詭的事兒太多了,很少能用現有的科學來解釋,相比之下,這個複活的化石倒也算不得什麽。

我屏住呼吸,和玄小童一起緩緩地朝後移動。奈何那兩扇銅門己經嚴絲合縫地關上了,門環在裏側,外麵冰雪凍結,滑不溜手,根本拉不開。

羽蛇神翼龍張開巨喙,朝我們發出刺耳的尖嘯,長尾突然一甩,急速俯衝而下。

狂風撲麵,滿地的積雪全都爆炸似的噴湧四舞,巨大的衝擊力比起降落的直升機更強猛了許多倍,壓得我寸步難行,透不過氣。來不及眨眼,兩三米長的爪子己經當頭抓了下來。

避無可避,我下意識地將iPad往上一擋,被它巨翼挾卷的狂風掃中,“砰”的一聲,平板電腦脫手飛出,掉落懸崖,我重重地撞在銅門上,後背縫合的傷口差點迸開,疼得淚水直湧,心裏卻隻閃過一個念頭:糟了!沒了iPad,神秘人留給我的線索就全斷了!

“小心!”翼龍的爪尖擦著我的臉頰掃過,玄小童抱住我往旁邊滾去,右手握住瑞士軍刀,順勢在那怪物的翼膜上劃了一條長縫。

羽蛇神翼龍全身收緊,發出一聲憤怒而淒厲的尖叫,猛地淩空翻轉,雪浪掀湧,右後方的冰峰被它撞塌了半邊,冰塊、石頭劈頭蓋臉地砸在我們身上。

玄小童緊緊地抱住我,我能感覺到那溫熱的呼吸、幽冷的體香,繚亂的發絲拂過我的脖子與耳沿,又麻又癢。

我喉嚨裏突然像被什麽堵住了,湧起一種難以描述的奇怪感覺。來不及多想,翼龍己經平張雙翼,在空中劃過一條圓弧,再次像轟炸機似的衝了過來。

它明顯被激怒了,氣勢洶洶,相隔幾十米遠,已經能感覺到那股撲而而來的颶風,雷霆萬鈞,足可以將我們壓成齏粉。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銅門無法拉開,懸崖又塌了半邊,能騰挪的地方不到六平方米……難道真的要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

玄小童卻似乎毫不害怕,格格一笑,在我耳邊嗬了口氣:“好的不靈壞的靈。不如我們一起跳下去吧,就算粉身碎骨,也好過變成這醜八怪的晚餐。”

我突然想起那天和神秘人從雪山頂峰急速衝落的情景,熱血上湧,反正左右都是一死,倒不如和老天爺擲一把骰子!拉著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大聲說:“好,我數一二三,一起跳下去!”

右後方的冰崖崩塌後,正好形成了一個落差兩三百米、坡度60左右的斜麵,連接到下方的雪坡上。

雪坡繼續朝外延伸出一百多米,才是第二級的懸崖。懸崖下白霧茫茫,什麽也看不清。但就算下麵是刀山火海,那時我也顧不著了。

翼龍尖嘯著越衝越近,狂風刮得我無法睜眼。我將登山繩與鎖扣緊緊地綁在玄小童與我的身上,大聲數到“三”,一起縱身跳了下去。

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仿佛瞬間傾覆了。我們重重地撞落在鬆軟的積雪裏,翻了幾個跟鬥,沿著那斜陡的冰麵,尖叫著朝著無底深淵急速滾落。

那天在西藏雪山上,我好歹還有急救床與木板作為緩衝,又有神秘人全程保護,雖然驚險萬狀,卻沒什麽致命的危險。而此時既沒有任何工具,又看不清下麵的山勢,純粹是拿性命來賭博。

短短十秒鍾,頭部、髖骨、胳膊就先後被冰石接連撞到。強烈的恐懼與興奮刺激著腎上腺素,讓我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隻覺得自己仿佛成了驚濤駭浪裏的一條小船,上下顛簸,乘風破浪。

風神翼龍尖嘯著窮追不舍,巨大的黑影始終籠罩在雪地上,隨著我們急速移動。

轉眼間我們就衝到了雪坡上,就勢翻了幾個滾,側身斜躺,繼續大叫著往下滑行。

幾十米外就是第二級懸崖,雲霧繚繞,白茫茫一片。以我們飛似的下滑速度,如果崖下是岩石或冰川,落差高於六米,將必死無疑。

我從背包側袋裏抓出螺絲刀,奮力插入雪坡。冰塊迸飛,螺絲刀雖然插入冰雪下的岩石罅隙,但仍阻擋不住我們下衝之勢。我手臂酥麻連震,後背劇痛,握著螺絲刀在冰岩上劃過長長的坑縫,繼續朝下衝去。

“叮!”玄小童也翻身將瑞士軍刀插入岩隙。

兩人合力,下墜的速度總算稍稍減緩,但仍斛著滑行了十幾米,直到衝至懸邊沿,起子與瑞士軍刀才被石縫死死卡住。我們全身一震,右手緊握刀柄,左手抓住凸起的岩石,腰腹以下全都懸吊在了半空。

※※※

狂風刮卷,驚魂未定,冷汗早已浸滿了全身。玄小童與我四目交視,忍不住笑了起來,通紅的臉上凝結著薄薄的冰霜。

我們穿的衣服都隻是單件的套頭衫與運動服,在這海拔3000多米的極寒雪坡上翻滾,除了恐懼,根本來不及感受別的。此時稍得喘息之機,才感到牙關格格亂撞,從裏到外凍成了冰棍。

羽蛇神翼龍尖叫著盤空飛旋,幾次作勢欲撲,卻始終沒有衝下來。我覺得有點不妙,低頭往下一看,腦子裏“嗡”地炸開來了。

雲霧彌散,六隻巨大的白色蝙蝠趴在下方的崖壁上,齜著牙,撲扇著雙翼,發出尖利的吱吱聲。

我見過的最大蝙蝠翼展也不過五六十厘米,這六隻巨蝠的翼展至少有六米,眼睛和脊背都是血紅色的,看起來像是傳說中的吸血怪物,極為猙獰。難道風神翼龍是忌憚它們,所以才不敢下來?

更讓我毛骨悚然的是,懸崖至少高兩百米,下方恰巧是一條蜿蜒的冰川,冰錐尖石林立。隻要我們一鬆手,就算不被這六隻巨蝠抄個正著,也必定摔成肉泥。以我後背的傷勢,還能忍痛強撐多久?

“呀!呀!呀!”羽蛇神翼龍的頭冠漲得通紅,抬頭張翼,發出淒烈的怒吼。過了一會兒,右前方又傳來一陣尖叫聲,十幾隻翼龍似乎是聽到了召喚,穿過雪山群峰,朝著這裏急速俯衝。

“這下有意思啦,猜猜誰來吃晚餐?”玄小童笑吟吟地眯起雙眼,仿佛我們不是命懸一線,而是坐在馬戲團的貴賓上馴獸表演,“丁大哥,你包裏還有沒有登山繩?拿出來給我。”

我不知道他要繩子做什麽,但他既然攀登過珠穆朗瑪峰,經驗肯定遠勝於我。於是右手緊握螺絲刀,左手小心翼翼地從背包的網兜裏取出登山繩。繩子隻剩下八九米長了,真後悔沒多帶些,順便捎點兒岩楔、鑿釘。

這十幾隻翼龍四五成群,戰機編隊似的列成“品”字形,來勢極快。玄小童剛用左手和牙齒編好一個繩套,最前麵的四隻已經從我們眼前疾掠而過,示威似的朝著下方的巨蝠盤旋狂叫,後麵的幾隻翼龍則直接張爪朝我們俯衝而至。

“抱緊我,別鬆手!”玄小童回頭朝我甜蜜地一笑,突然將繩圈拋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套住了下方那隻翼龍粗長的頸子。

繩套的另一端與我們身上的鎖扣相連,我隻覺得呼吸一滯,全身被那繃緊的繩子拉拽,不由自主地和他一起騰空躍出。

腥風鼓舞,尖叫刺耳。我眼花繚亂還來不及看見什麽,已經撞落在那隻翼龍的背上,喉嚨裏腥甜直湧。如果不是玄小童及時抓住我身上的繩索,差點兒翻身摔了下去。

“駕!”玄小童猛地勒緊繩套,翼龍脖子被拉得如同一張滿弓,張開雙翼朝上空衝起。我仰身搖曳,下意識地緊緊抱住玄小童,就像騎在一顆破膛而出的炮彈上。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六隻巨蝠突然閃電似的衝了上來,死死地咬住了另外三隻翼龍的頸子。

那幾隻翼龍發出淒厲的慘叫,雙翼撲扇,猛烈地抽搐著,全身就像漏氣的皮球急速幹癟,瞬間就隻剩下了皮包骨。

我頭皮一陣發怵,這些巨蝠不僅吸血,似乎還以毒素將獵物的血肉溶成**,吸食得一幹二淨。

來不及細看,前方尖嘯如潮,羽蛇神翼龍己領著剩餘的九隻翼龍急衝而至,勢如狂飆。

眼看距離越來越近,就快迎麵撞上,玄小童雙腿夾緊身下那隻翼龍的脖子,向右拽緊繩套,左手握住瑞士軍刀,在它的頸側劃了一刀,翼龍吃痛狂吼,被迫轉向朝右上方飛去。

這些龐然大物顯然被吸血蝙蝠徹底激怒了,顧不上追擊我們,直接向蝠群擺出了決戰的陣勢。那六隻巨蝠毫不退縮,不緊不慢地扇動膜翼,齜牙發出難聽的嘶叫,等到翼龍群衝到懸崖上方時,才鬆口丟棄屍體,轟然飛散,從兩側向翼龍包抄。

大戰快速而慘烈,頃刻間就己決出了勝負。

翼龍的速度與力量雖遠勝吸血蝠,但靈巧性與戰術卻大大不如。巨幅成雙成對,鬼魅似的穿梭交錯,一隻吸引翼龍注意,另一口趁機閃電般咬住它的脖子,釋放毒素,然後立即向下一個日標發動攻擊。

回頭望去,十隻翼龍己有七隻中了蝙毒,有的慘叫著團團亂轉,有的發瘋似的自行撞向崖壁。另外兩隻翼龍脖頸被巨蝠死死咬住,正在抽搐掙紮,發出淒厲哀鳴。

隻剩下那隻羽蛇神龍仍在抵禦蝠群的圍攻。它顯然是翼龍中的王者,凶暴無比,巨翼橫掃,將一隻迫近的吸血蝠摔飛出去。長如尖刀的巨喙一下叼住了另一隻巨幅,仰頸甩動,硬生生地將它吞入肚裏。

但它再強橫,也擋不住吸血蝠的輪番偷襲,我們剛飛過左側的峰頂,就聽見風神翼龍恐怖的狂嘯,顯然己被蝠群咬中。

聽到同類的悲鳴,身下的翼龍發出憤怒而絕望的怒吼,上下左右地急速翻轉,要將我們掀飛出去。

那種感覺難以描述,就像乘坐隨時都將脫軌的“雲霄飛車”與“瘋狂老鼠”,我被它顛得天旋地轉,無法呼吸,五髒六腑都快翻轉過來了,唯有緊緊地抱住玄小童,片刻也不敢鬆開。

他穩穩地騎在翼龍的脖子上,雙手勒住繩套,如同箍住烈馬的嚼環,駕馭著這凶暴的史前怪物在雪山群峰之間穿梭飛行,忽左忽右,好幾次仿佛就要撞到雪山了,卻在最後半秒鍾擦著崖壁衝天飛起。

翼龍激烈反抗了十幾分鍾,終於服軟了,平張雙翼,貼著雪坡朝下方的草甸滑翔。

“你在哪兒學的這本事?珠穆朗瑪峰上不會也有翼龍吧?”我如釋重負,貼著玄小童的耳朵問他。直到這時,才感覺到一陣森冷入骨的後怕,以及傷口燒灼撕裂的劇痛。

“這和騎馬一樣呀,除了多長了兩隻翅膀。”他回眸嫣然一笑,“誰讓你這麽小看我?現在服了沒有?”

“服了。”我不得不心悅誠服。在這之前,我一直以為他隻是個任性淘氣的富家孩子,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從容鎮定,動作又如此矯健靈活。越來越覺得他就像一本懸疑小說,每翻開一頁,都有新的謎題與發現。

或許是因為經曆了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或許是因為我對他毫無保留的信賴,我那時竟一點也沒想過,以一個普通男孩的臂力,怎麽可能製伏並駕馭一隻這麽龐大凶暴的翼龍?

※※※

過了雪線,山坡上的草地、樹林越來越多,迎風刮來的狂風也不再那麽寒冷了。

往下俯瞰,一塊塊明亮如鏡的高山湖泊鑲嵌在碧綠茂密的森林裏,草坡上繁花似錦,美得如同一幅幅油畫。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植物和我在梅裏雪山、青藏高原上看見的截然不同。我經常在野外寫生,對於各種地貌的植被都有所了解。此刻放眼望去,除了蕨類和羊齒植物外,我隻認識一些鬆柏與針葉樹。但即使是這些樹木,仔細辨認,也和平時所見到的有很大出入。

當我們飛過洶湧起伏的林海,沿著溪流繼續朝坡底的草地掠去時,難以置信的景象再次撲入了眼簾。

湛藍的湖泊在夜色裏泛著點點銀光,一大群長脖子、小腦袋的龐然巨物正在岸邊低頭飲水,聽到翼龍的尖叫,猛地四散驚逃。有的奔入森林,有的直接衝入湖裏,水花四濺。

“腕龍!”我的心跳像是驟然停止了。這是世上己知的最大食草類恐龍,有著巨象似的身軀和長頸鹿般的脖子,溫和膽小,也是所有恐龍中最具知名度的一種,頻頻出現在許多科幻電影裏。

雪山、翼龍、吸血巨蝠、奇形怪狀的陌生植被,再加上這些驚散的長頸恐龍……我渾身汗毛全都豎了起來,難道司馬台山腹裏的那兩扇銅門是時空之門,我們穿越回到了距今幾千萬前的史前世界?

這個念頭實在太過荒謬,但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釋。

翼龍尖嘯著直衝而下,貼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疾掠而過,腕龍們朝著兩邊驚嘶逃竄。

湖水很深,它們龐大的身軀很快就沒入了水麵,隻剩下幾十根長長的頭頸左右轉動。

玄小童興奮地尖叫著,他對環境的適應性似乎遠超於我,無論是剛才在雪山崖頂與翼龍的生死搏鬥,還是現在闖入這匪夷所思的侏羅紀世界,他都遇變不驚,好像一切都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翼龍似乎是為了討好新主人,耀武揚威地在湖麵上俯衝低掠,時高時低,時左時右,將那群驚慌失措的腕龍朝湖心驅趕。玄小童咯咯大笑,如同一個剛得到新鮮玩具的孩子。

湖水越來越深,漸漸隻能看見那些腕龍的頭部了。湖心突然泛起一圈漣漪,氣泡直湧,腕龍紛紛驚嘶著轉頭逃散,不顧翼龍的尖嘯驅逐,朝岸邊溯遊。

“嘩!”水浪噴湧,暴雨似的漫天灑落,一隻巨大的怪獸猛地從湖心騰空躍起,咬住了翼龍的脖子。

我們身上的繩扣與翼龍頸子上的繩套牢牢地纏在一起,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被它瞬間拖入了水裏。

氣泡滾滾,鮮血迅速彌漫開來。我依稀看見一個身長四米多,形狀如鱷魚、毛皮如水獺的怪獸死死地咬著翼龍的脖子,碧綠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我們,看起來極為凶殘貪婪。

陸行鯨!有了腕龍和翼龍做參照。我很快就猜出這怪獸的來頭了。陸行鯨是幾千萬前鯨魚的始祖,水陸兩棲,捕食的方式和鱷魚很相似。它們通常群居在一起,有一隻,肯定就有一大群。

湖水冰涼,憋得我肺都快要炸開了。摔入水中時,玄小童手中的瑞土軍刀不知脫手沉到了哪裏,無法割斷繩子。我掙紮著想要脫開鎖扣,卻越拉越緊。

玄小童嘴裏冒著氣泡,指了指右邊,我轉頭看去,差點嗆了一口水。

淡綠色的水中藻草搖擺,十幾隻陸行鯨上下擺動著尾巴,急速遊來。這些嗜血獸一定是聞見水中的血腥味兒,全都趕來搶食了。

陸行鯨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將翼龍的半個身子囫圇吞入肚裏,然後急速旋轉起來。

它和鱷魚一樣,也是槽生齒,無法直接咬斷獵物,隻能通過這種絞扭的方法來撕裂、吞咽,這怪獸旋轉的力量極大,竟然硬生生絞斷鎖扣,將我們甩了出去。

我拉著玄小童的手,衝出水麵,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全速朝岸邊遊去。

那群陸行鯨己經圍到了翼龍屍體的周圍,爭相搶奪,不斷地旋轉撕扯,將清澈的湖水攪得一片渾濁。外圍的陸行鯨沒搶到殘肉,嗅著我背上傷口的血腥氣,立即飛速地追了過來。

我背上、腿上都有傷,根本沒法遊快,眼看那群凶獸張著大嘴越追越近,心都快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一隻陸行鯨猛地張口朝我的左腿咬了過來,被玄小童奮力一蹬,又轉而朝他攻擊。

就在這時,左側突然衝出一條黑影,閃電似的咬住陸行鯨的後腿,將它橫著甩了出去,鮮血彌漫,剩餘的陸行鯨立即發狂似的圍攻受傷的同類,轉眼間就將它撕得白骨森森,血肉模糊。

那條黑影貼著我們轉了一圈,我這才發現它竟然是一條長近九米的魚龍,紡錘形的身體和海豚很相似,劍一樣的長吻,咧著嘴,露出密密麻麻尖錐似的牙齒,發出嬰兒似的叫聲,似乎在和我們微笑招呼。

“丁大哥,看來它和海豚一樣,喜歡救人呢。”玄小童伸手撫摸著魚龍的脊背,又驚又喜,拉著我騎到了它的背上。

魚龍對我們果然沒有絲毫惡意,歡鳴著搖曳長尾,突然高高地躍了起來,直衝湖裏。

我猝不及防,猛地嗆了一大口水,還沒回過神,它又己經破浪而出,騰空高躍。

周圍水浪四湧,又有數十條魚龍歡鳴著躍出水麵,隨著我們忽上忽下,似乎在一同嬉戲玩耍,為我們巡邏開道。

我很快掌握了魚龍跳躍的節奏,出水時立即大口呼吸,入水前搶先閉氣,顛簸衝躍,越來越愜意自如。玄小童更是歡呼尖叫,玩得不亦樂乎。

魚龍領著我們穿過湖麵,遊入岸邊的原始叢林。那些不知名的樹木棵棵高大粗壯,密密地矗立在湖水中,垂著榕樹似的根須,隨風搖曳。枝葉繁茂,連綿十幾裏,遮住了大半個夜空。

魚龍突然朝下深潛,搖曳著穿過水底縱橫交錯的樹枝與根須,不時地浮出水麵,讓我們調整呼吸,又繼續朝前遊去。往前遊了十幾分鍾,突然在水底停住了,翻身將我們甩了下來,繞著我們吱吱尖叫著遊了幾圈,隨後領著魚群遊走了。

我心裏有點兒忐忑納悶,這些魚龍似乎能通人性,不知為什麽要帶我們來到這兒?

正想遊到水麵透透氣,眼睛一轉,瞥見前方不遠處的湖底,大吃一驚,湖水猛地灌入口鼻。

湖底豎插著一排排的棺材,墓碑似的矗立在清澈的水裏。那情景就和一年前我在梅裏雪山堰塞湖底看見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