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斂骨人

巴旦入土之後,我帶著阿真坐車前往雅安市。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白骨丁,我對這個人根本沒有印象。阿真一路上顯得很沉默,一開始是我帶著她在雅安市裏麵如同沒了腦袋的蒼蠅般四處走,後來我反而成了她的跟班。不知為什麽她好像對雅安市特別熟悉,經過各種周折後我們竟然真的找到了白骨丁這個家夥。

“巴旦叫你們倆來的嗎?找我做什麽?”白骨丁是個圓溜溜的胖子,瞅了我們倆半天,摸著他肥大的肚子問我們。

“明知故問。”我總感覺白骨丁不是什麽好人。白骨丁個子不高,賊眉鼠目,體形臃腫,大白天的好像是在做賊一樣。

我們表明身份後,白骨丁才笑嘻嘻地把我們兄妹倆帶進一個漆黑無比的地下室。打開地下室昏黃的電燈,我發現這個幾十平方米大小的地下室裏擺放著許許多多的木頭箱子,還放著床鋪、廚具等等。這裏是白骨丁的家嗎?

“地方有點亂,你們不要嫌棄,像我這種不懂得享受好日子的人過的就是這種地下老鼠的生活。你們知道我是做什麽的嗎?我以前跟巴不二一樣是個馱屍人,不過我現在已經改行做斂骨人。知道斂骨人嗎?就是專門把死人的骨頭撿起來放到一個貼滿吉祥符咒的罐子裏麵,再找一個風水寶地埋起來的人。有錢人不喜歡親手撿死者的骨頭,我就幫幫忙,這種工作跟馱屍人差不多,不過沒有那麽累,不必擔驚受怕。”白骨丁走進地下室後就不停地說自己的工作。

我知道巴蜀地區有些地方風俗是人死之後先用棺材埋三四年,等死者化為白骨,再開棺把白骨撿起來,放到一個罐子裏麵,然後找一個風水寶地重新入葬,這叫“二次葬”。這麽一來便出現白骨丁這種為那些不願意觸碰死人骨頭的家屬代勞的斂骨人。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斂骨人,所謂“斂骨吹魂”,我記得《南史·袁昂傳》裏麵有講道:“幸因約法之弘,承解網之宥,猶當降等薪粲,遂乃頓釋鉗赭,斂骨吹魂,還編黔庶。”

除了史書有講,民間也常有“斂骨吹魂”的做法,就是把死者的骨頭收集起來,通過一些巫術咒語把死者的魂魄吹回死者屍骨之中,這麽一來,死者便會死而複生。

“這地方好臭。”阿真突然在我的耳邊悄悄說了一句。

阿真不說還好,說完之後我便嗅到一股奇臭無比的腐爛氣味。

“這點臭就受不了,你們到底是不是巴不二的子孫?沒事去吃兩片臭豆腐吧!你們想知道這是什麽味道嗎?”白骨丁皮笑肉不笑地說。

“死魚?死老鼠?”我捂著鼻子問。

“不對,不對,這是死屍的屍臭。”白骨丁說完之後,我和阿真兩人簡直就要嘔吐。我瞪著白骨丁:“你到底是什麽人?想幹什麽?我告訴你,你可別亂來。”我顯得很緊張,白骨丁長得這麽猥瑣,難不成是什麽變態殺人凶手?

白骨丁並不理我們,他一邊咧著嘴笑一邊將一個木箱子抬到我和阿真麵前,他拍掉木箱上的塵埃,掀開箱子蓋,一股惡臭從箱子裏麵傳出來。我險些被這股惡臭熏暈,罵道:“這什麽鬼玩意?”

“這是‘臭皮囊’,我特製的‘死蟲骸’,價錢高,也好賣。”白骨丁解釋著。他拿著一個手電筒照著木箱裏麵,裏麵橫豎放著幾根森白骨骼,仔細看會發現在骨骼之間爬著一種黑色蟲子,惡臭便是從蟲子身上傳出來的。

我驚駭無比,說道:“你這是在以蟲養屍嗎?”

“以蟲養屍”是爺爺小時候告訴我的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利用一種名字叫“臭藥蟲”的蟲子來鑽空屍體,使得屍體腐爛之後釀成“臭皮囊”,也就是“死蟲骸”,據說藥用價值很高。

“你們別裝了,我不相信你們沒有見過這些好東西。”白骨丁瞥著我說。

“你這是非法行為,難道你想吃監獄飯嗎?”我大聲罵著。白骨丁這種褻瀆屍體的行為要是被發現,他非得坐牢不可。

“人家做臭豆腐,我做臭皮囊,臭豆腐用的是豆腐,臭皮囊用的是死屍。不過,臭豆腐用的一定是豆子做的豆腐,我的臭皮囊可不一定用死人,死牛死豬都可以。你可不要胡思亂想,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非法的事少幹。”白骨丁這麽一說,我算是明白過來,撿點豬排牛骨也可以做“臭皮囊”,我還以為“死蟲骸”隻能用死人來製作。

“巴旦死的時候叫我們兄妹倆來找你,我想你一定知道這是為什麽。”我問白骨丁。

“這一天始終還是來了。唉!你們來雅安找我,這件事我也豁出去了,你們隨我來吧!”白骨丁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他說完之後把我們帶出地下室,然後打了一輛車,去一個叫什麽山莊的地方。

白骨丁一路上樂嗬嗬地說了不少有趣的東西,車子大概走了半個小時,我們竟然繞到雅安市市郊的一個小山坡後麵。這一帶好像沒有怎麽開發,周圍零零落落散住著幾個小戶。看到此番荒蕪,我不由得提防起來,生怕白骨丁做什麽壞事。

車子停在一棟三層高的大房子麵前。大房子四周用圍欄圍住,圍欄下麵種著一種奇怪的花,這些花長得很像雞冠花,莖幹筆直,半米多高,葉子很大,紫紅色,葉脈上麵長滿了細小的長刺,花瓣四綻,從花蕊裏麵每隔幾分鍾便流出一滴血珠狀的**,水珠漸漸變大,滴在地麵上擺放著的一個酒杯裏麵。

我問白骨丁這是不是“屍魂花”,白骨丁隻是莞爾一笑,上前去按門鈴。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婆走到圍欄前打開大門把我們引了進去。

大房子的門上寫著“傀屋”兩個秀挺的大字,一不注意還會讓人以為是鬼屋,搞得那麽陰森古怪。進入屋子,老太婆和白骨丁私聊幾句,便給我們倆端上茶。外麵驕陽似火,大屋卻冷如冰窖,難怪給我們開門的老太婆還穿著一層外套。我左右打量著屋子,屋子建造也不算奇特,一樓是大廳,上麵兩層排滿了屋子,分左右兩邊,一邊屋子的門是黑色,一邊的屋門是白色,確實蠻有意思。

看到我們冷得哆嗦,老太婆拿了幾件厚厚的外套給我們穿上,說:“阿魯先生不在,我做不了主,不如你們先休息一晚,等阿魯先生回來再說。”白骨丁立馬點頭,我和阿真卻一頭霧水,誰是阿魯先生?我們來這裏做什麽?這裏是鬼屋還是傀屋?幹嗎這麽冰冷?老太婆把我們送到二樓的一個客廳裏麵,去給我們準備客房,並叮囑我們不要在大廳裏麵亂走。

“還要過夜嗎?”老太婆走後,我低聲問了白骨丁一句。

白骨丁白了我一眼,說:“如果你們不想死,最好老老實實聽我的話。”

“誰是阿魯先生?巴旦又不是叫我們找他。”

“阿魯先生嗎?”白骨丁從衣服裏麵拿出一包煙,本來想掏出一根煙,最後還是塞回去。他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你既然是巴不二的孫子,告訴你也無妨,不過你必須保密,要不然你會死得很慘。阿魯先生是地龍幫裏麵的探花,最近很紅呢!”

“探花?”我很詫異,不由得想起“地龍幫”裏那些人的排名,巴旦也才是一個小小的秀才,很顯然,阿魯先生在馱屍人的世界裏麵是一個大人物。我回頭跟白骨丁說:“我不想和你們有任何的聯係,我們現在可以離開嗎?我想離開這個鬼地方。”

“想活命的話就得聽我的話,你以為我很想幫你們嗎?你們這種小鬼,死一百次也不足惜。如果不是巴旦,我想我也不會跑到傀屋找阿魯先生。風婆估計已經把房間準備好了,我們去各自的房間吧!我們不能在這裏待太久,這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對了,你們給我記住了,千萬不要擅自離開自己的房子,更不能去碰對麵的那些‘白屋子’。”

走到風婆給我們準備好的房間,我不由得抬頭看了對麵那些“白屋子”一眼,為什麽不能靠近那些有白色大門的房子呢?進入房間,我不由得感歎,房間精致無比,裏麵要什麽有什麽。電視機、電腦、電冰箱,軟軟的大床,整個房間的布局設計得特別貼心。

風婆給我們三個人每人準備了一間房子,她還說房子裏什麽都有,沒有什麽要緊的事千萬不要出門。這個“傀屋”確實古怪,把整間大屋搞得跟個冰窖不說,客人的房子也搞得跟監獄一般。雖然是一個很貼心的“監獄”,但我心裏還是有些悶悶不樂。

這裏是很好看,但我可不願意在這裏多待幾天。我想查一些關於“地龍幫”和馱屍人的資料,卻什麽都查不到。睡覺睡到半夜,我被一聲怪異的號叫驚醒。我趕緊亮起燈,但屋子安安靜靜,並沒有出現什麽多餘的東西。我繼續蒙頭睡覺,不一會兒,門外又出現一聲詭異的叫聲。

白骨丁已經再三叮囑我們不要多管閑事,我隻求好好睡一覺,可是一陣陣敲門聲不停地在我耳邊縈繞,這怎麽讓人睡得著呢?敲門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頻繁,最後聽到一聲“撲哧”的笑聲,一個又尖又細、陰森森的女孩聲音從門縫裏麵透進來:“想吃肉了,想吃肉了。”

“什麽人?”我罵了一句。

但回答我的仍舊是詭異的敲門聲。

我罵罵咧咧想去開門,但走廊外邊突然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開始進入傀屋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再說傀屋屋主阿魯先生是“地龍幫”裏麵的“探花郎”,我的心就一直緊繃著不敢放鬆。在我對馱屍人的研究筆記裏麵,這些詭秘的人多半和難以理解的事情掛鉤,在格薩拉的時候,我們遇到過馱屍人,我現在都感覺一定是太困乏所以產生了幻覺。

我已經忍不住沒完沒了的敲門聲,剛擰開門鎖,一隻黑色的手猛然伸進來,五指一張便往我的五官挖過來。我縮了一下身子,眼睛差點被剜出來。我趕忙將門合上,那隻手被門夾住,不停地揮動。

我定睛一看,這隻手血肉模糊,腐爛的肉粘在森白的骨頭上,看樣子這不像是活人的手臂。我心中駭然,門“砰砰”響起來,一股勁正在不停地撞門。我看著那隻被門夾住的惡心無比的手,想喊人,但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勒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

“三更半夜吵死了。”

我聽到白骨丁的聲音,喉嚨一鬆,不由得欣喜起來,對著門外喊道:“救命!白骨丁,救救我……”

隻聽門外“砰”的一聲巨響,一縷白煙從門縫外麵冒進來,白煙帶著一股刺鼻的焦油味道。不過,那股拚命撞我房門的勁突然消失了,夾在門縫裏麵的手也掉在了地上。我將耳朵附在房門上,外麵一陣“滋滋”的怪響。“篤!篤!篤!”的敲門聲又來了,門外是白骨丁的聲音:“臭小子,好好睡覺吧!”

我鬆了一口氣,看著地上那隻斷手,那股白煙也漸漸散開。我打開一道細小的門縫,對麵樓上的那一排白色房門外麵站著一個佝僂的身影,我知道那是風婆,這麽晚了她站著那兒幹嗎?

我低頭看了一眼那半截斷在我房間裏麵的“屍手”,伸出腳去踢了一下,那隻“屍手”竟然蹦起來緊緊地抓住我的小腿。

我嚇得汗毛直豎起來,隨手拿起自己另一隻腳的拖鞋就奮力敲打起那隻怪手,可是不管我怎麽敲打,“屍手”還是緊緊地抓住我的小腿。眼看著它修長的指頭就要劃開我的小腿,我趕緊從背包裏麵拿出一小包“僵屍粉”撒在那隻“屍手”上麵,“屍手”這才老老實實地鬆開了我的小腿。

我剛歎了一口氣,門外卻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我睜眼看去,對麵的走廊上麵竟然緩緩跳動著一群屍體。屍體用白布裹著身子,一條血紅色的小繩子將他們牽連起來。

第一具屍體手裏捧著一根紅色蠟燭,燭火明亮,照在那具屍體的臉上。那張臉,五官深陷,麵部的皮膚好像被火燒過了一樣,皺巴巴的如同一張揉成一團的白紙,嘴裏還不停地流出一股黃色的惡心**,**沿著下巴滴在那具屍體的胸前。那具屍體的胸前好像爬著幾條拇指大小的蟲子,蟲子蠕動著肥大的軀體正津津有味地吮吸著那些從嘴巴裏麵流下來的黃色**。一股陰冷的氣息吹進門縫,我身子打了一個激靈,趕緊把門關上,然後鑽進被窩等著天亮。

第二天早上,白骨丁老早便來叫門。看到我帶著兩個黑眼圈,白骨丁嘿嘿冷笑:“昨晚還好吧?聽風婆說昨晚有‘賊屍’溜出來,沒嚇到你吧?”

“賊屍?”我當然聽不懂白骨丁在說什麽。

“傀屋嘛!一半住人一半住著鬼,你進來的時候有沒有仔細看過屋子的名字嗎?”白骨丁微笑著說。我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阿真,阿真看上去精神不錯,看來昨晚被嚇到的隻有我而已。白骨丁這麽一解釋,我茅塞頓開。這麽看來,大屋裏麵,黑色房門是住客人的,而白色房門裏麵住的則是那些不吉利的東西。

“阿魯先生回來了嗎?”我現在隻想早點離開這裏。

“我昨天忘記告訴你了,這裏是阿魯先生開的一家停屍驛站,這可是馱屍人的秘密運屍站點,阿魯先生好像不回來了,他叫我們去找他。”白骨丁撓撓自己肥大的後腦勺說。我聽他這麽說非常生氣,幸好自己福大命大,要不然有可能死在這兒了。我想開口問清楚,白骨丁已經慢慢地走到樓下和風婆聊天了。

我跟在白骨丁身後偷聽,但他和風婆聊天的時候也不知道用的是哪裏的俚語,他們嘰裏咕嚕半天,我一句話也沒有聽明白。

“風婆已經告訴我阿魯先生的去向,我們啟程吧!”白骨丁完全沒有征求我們的意見,脫掉身上的外套大步邁出傀屋大門,跑到傀屋後麵開了一輛墨綠色“豐田”越野車出來。

“別再囉唆了。上車,上車。”白骨丁在車上向我們倆招手。

“我們要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想活命就跟著我。”白骨丁白了我一眼。

我看看阿真,阿真已經鑽進車子裏麵。我很無奈地回頭看一眼傀屋,傀屋外麵籠罩著一層陰森無比的氣息,想不到馱屍人自己建造的“停屍驛站”真的存在,而且還掩飾得如此完美。我歎了一口氣,悻悻然地鑽進白骨丁的車子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