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誰是誰的第三者?

明明是那麽想見到的人,經年之後相見卻隻覺又陌生又遙遠。你過得好不好這樣貧乏的問候,不過更深刻地證明了兩個人的世界不再有交集罷了。

等紅綠燈時,陸塵埃有些發呆,她正襟危坐在駕駛座上,想無視旁邊的人,卻發現因為他在,車廂的空氣都顯逼仄。

陸塵埃一隻手緊緊地握著方向盤,另外一隻放在擋位上的手卻忽然被一個溫暖的手掌緊緊包圍,陸塵埃心下一震,手已經被大手掌包裹著,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個擋位。

接著她聽到魏星沉輕咳一聲說,你停車時還是退錯擋。

陸塵埃這才從恍惚中醒來,看了看手下的擋位,再看旁邊剛剛與自己平行的車,此刻都在車後,原來剛剛拉錯擋,已經不知不覺滑行出幾米。

陸塵埃揉了揉額頭,局促道,剛剛……沒看清……

她剛說完,聽到魏星沉輕笑,她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

以前她考駕照時,魏星沉經常把自家的車開出來給她練手,那時她常常拉錯擋,看錯燈,最嚴重的是,她把油門當刹車踩,一頭撞牆上。

事後她都吐著舌頭無辜地對魏星沉說,我沒看清……

駱翹說她當時闖紅燈,刮花車的錢夠她買五六個駕照了,魏星沉早該寫休妻書了。

不過魏星沉一點都不介意,每次她刮花車,魏星沉都會鼓勵她,沒事,有保險呢。

當時她看著魏星沉感動得一塌糊塗,跟魏星沉許諾,以後我買車了,一定也讓你開著多刮幾次。魏星沉笑了,你以為誰都像你技術那麽爛。

因為深夜車少,所以一路暢通無阻到了魏星沉住的錦繡庭院。

陸塵埃利索地將車停在小區門口。到了。她邊說邊解開安全帶,副駕駛上卻沒有聲音,她轉過頭,看到魏星沉靠在位子上睡著了。

大概因為睡得不太舒服,所以他的眉頭輕輕皺著。陸塵埃沉默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也隻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光明正大地去探尋他的變化。

他並沒有變多少,比以前蒼白,肩胛處卻依舊平整瘦削,身上穿的不再是休閑裝,板正的西裝讓他看起來像從廣告裏走出的平麵模特。

這個男子是她當初為之要活要死的人,曾經她真的以為沒有他,她會活不下去。也以為,離開她,他必定也不會快樂。

但現在他們都活得好好的,且都擁有了獨立的新生活。

她靜靜地看著他,看著車前靜默的路燈,以後,她和他這樣待的時間不多了吧。

魏星沉其實並沒有睡,他隻是找不到可以和陸塵埃多待一段時間的借口。所以他假裝睡著。

他想和她多待一會兒。雖然閉著眼睛,不能看到她,但他清楚地明白,她在他身邊,他隻要呼吸,便能感受到她的氣息。

他像一個溺水的人,拚命汲取著她的氣息。

隻不過十多分鍾後,他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剛開始陸塵埃還會在座位上扭動,甚至他能感覺到她打量的眼神,但這會兒車裏掉根針都能聽得見,而且他感覺到身旁的人的氣息好像變得平和溫緩。

他猶豫了下,輕輕地睜開一隻眼,然後他發現陸塵埃竟然趴在方向盤上睡著了。

他失笑。她回來後變了很多,黑了瘦了頭發也剪短了,像個小男孩。而且麵對他沉默,漠然。但此刻他卻覺得一陣窩心,他的陸塵埃,一直都沒有變。

她還是像以前一樣,隻要待在他身邊,便會很容易睡著。

以前他陪她上課,導師還沒講夠十分鍾,她便去會了周公。

他當時哭笑不得,不知道到底誰陪誰上課,但陸塵埃醒來卻會理直氣壯地對他說,都怪你,你一在我身邊,我就會覺得特安心,一安心就容易瞌睡。

那時她的歪理大把大把,反正不管做錯什麽,都能把錯推到他身上。而麵對她的責怪,他亦甘之如飴。每次都會好言相勸,好了好了,怪我。

他那時就隻有一個願望,早點畢業,早點娶到她。

他並不是一個宅男,在遇到陸塵埃之前,也壓根沒想過結婚這事。

但當陸塵埃在舞會那晚拉著他的手,對他仰頭笑的那一刻,他便聽到自己的心髒砰的一聲爆裂聲。

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想著以前的事,看著她趴在方向盤上的瘦小的臉發呆。

陸塵埃覺得自己睡了一個很舒服的覺,如果不是因為手臂睡麻,她都不忍心睜開眼。

她睜開眼想活動下手臂,卻對視上一雙熟悉的眼。魏星沉沒料到陸塵埃會醒,卻也並不尷尬,溫和地問,睡醒了?

陸塵埃愕然了一下,才想起這是什麽狀況,她掃了手表一眼,發現已經淩晨四點。

嗯,他們好像一點散的飯局,她送魏星沉回來,接著……

陸塵埃懊惱地低著頭,每次在魏星沉麵前她都會不由自主地出糗。看著魏星沉含笑的眼,她含糊地應了聲,嗯。

揉著手臂,她說,我走了。說著從後麵座位拿包,準備推門下車。

魏星沉卻忽然一把拉住她,塵埃。

她身形一震。這是隔了三年後,她第一次聽到魏星沉喊自己的名字。

她猶豫了下,停住了推車門的手,接著她聽到身後魏星沉問,你……怎麽回去?

她苦澀地笑了下,剛才魏星沉喊她名字的那一刹,她以為他是要留她。卻原來……是啊,他憑什麽留她,他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

回首早是百年身。她現在才深刻地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打車。她回魏星沉。

說著下了車,魏星沉也下了車,他說,現在沒車,你坐上,我送你。

她看著周圍,確實並沒有車來往,她也不爭辯,安靜地坐到了副駕駛。

她一直看著前方發呆,想著剛剛自己睡醒看到魏星沉,他正在看著自己,那一刻,她竟誤以為,他們還在校園,她隻是又在某個教授的課上不小心睡了一覺,醒來一切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魏星沉幫她做筆記,笑她像小豬一樣,每天的任務是吃喝睡。

但清醒後明白,一切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雖然她忘記報家裏的地址,但魏星沉輕車熟路地把她送到了華翼府。

她下車時,悲傷地看著魏星沉英俊的臉,輕輕地說了句,晚安。魏星沉也對她說,晚安。

直到看著她上樓的身影消失,魏星沉才狠狠地拍了下方向盤。剛剛就算他刻意朝加油站繞了一圈,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卻仍然太短。

他本想邀她一起吃早餐,可是他克製地明白,這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他再不會像幾年前一樣衝動禁不住煎熬,為了陸塵埃,他必須步步為營。

因為,他已經失去過她一次。

這次,他不會再讓她離開。

他絕不容許自己再次失去她。

第二天中午,陸塵埃還沒起床,駱翹就八卦地打來了電話。

喂,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你猜。陸塵埃懶懶道。

駱翹笑了起來,要是兩個人這會兒肯定不會接我電話,接你出來吃飯吧。

陸塵埃洗漱完畢,駱翹已經開車風風火火地到了樓下,車上還坐著撩人的泡泡,蹺著妖嬈的二郎腿,拿著手機自拍。

看到陸塵埃,他妖嬈地問她,姐們兒,聽說你昨晚接活兒了,說說戰績唄。

陸塵埃一口血想噴出來。以前她跟駱翹在酒吧玩,老有人搭訕問她們做什麽。每次碰到這樣的問題,她跟駱翹都笑得特妖孽地告訴對方,我們,做小姐啊。

平時,她們也喜歡開對方玩笑,說“今晚去哪兒玩”,一律換成“今晚去哪兒接活兒”。弄得特敬崗愛業。

但以前再怎麽說,陸塵埃都覺得在開玩笑。但這話一從泡泡嘴裏說出來,陸塵埃立馬就覺得自己真是剛接完客的小姐。泡泡就是有這麽化清純為腐朽的氣質。

看到陸塵埃被雷焦的表情,駱翹立馬笑了,特入戲地對泡泡嬌嗔道,你別這麽直接,討厭死了。你看你嚇到塵埃妹妹了。

轉臉八卦地問陸塵埃,哎,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什麽都沒發生,我說連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你信嗎?陸塵埃說。

駱翹還沒說話,後麵的泡泡停下了自拍,接口道,我說翹,你跟爍別總把塵埃跟魏星沉湊堆送了,雖然魏星沉身價高,模樣好,但別忘了他身邊還有個不清不白的艾而藍。

接著泡泡轉頭對陸塵埃語重心長道,塵埃啊,不是我教育你,天下烏鴉一般黑,咱們作為女人,得有女人的範兒,要把男人玩得團團轉才是本事。像魏星沉這樣的青年才俊姐姐我手裏大把大把,改天拉出來任你挑……

駱翹也笑得花枝亂顫地附和泡泡,對她說,是啊是啊,塵埃,“泡泡姐”是我們A市立於不敗之地的社交名媛,“她”手裏的男人一個比一個帥。

陸塵埃再次想噴血出來。

雖然路上堵車,但他們還是很順利地到了藍磨坊。

藍磨坊是A市一家比較高檔的咖啡廳,做的菜分量小,口味卻特別好,而且價位也偏高。

上大學時,陸塵埃覺得到藍磨坊吃飯都是小小的腐敗。而現在,再打開藍磨坊的菜單,曾經對她來說昂貴的價格,如今是多麽的稀疏平常。

因為駱翹挑的是窗邊的位子,所以點完菜,陸塵埃無聊地朝窗外望去。

但這一望,她渾身一震,藍磨坊對麵的路上,一個樸素的少女擺著一個小吃攤。而那個忙碌的身影熟悉得化成灰她也認得……

駱翹看到陸塵埃的目光投放處,立馬想起此行的目的,也假裝驚訝道,哎。那個不是叮當嗎?

駱翹這趟本身是為了陸塵埃跟叮當,誰知她話音剛落,正低頭玩手機的泡泡嗖的一下抬起頭,眼神跟利箭一樣順著駱翹的話音射了過去。

靠,果然是那個小賤人!泡泡齜牙。

陸塵埃跟駱翹齊齊回頭驚異地看著泡泡,異口同聲問道,你認識叮當?!

哼!泡泡高傲地仰起頭得意地說,怎麽不認識,不就是你們的老同學!爍的夢中情人!我的……情敵嘛!

你怎麽知道她?你見過她?駱翹疑問。

泡泡轉了轉眼珠,頓時後悔失語,他都忘了他答應過陳爍不能說的。

但看著陸塵埃跟駱翹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瞞不下去了,心虛地嘟噥,我說了你們不準告訴陳爍,不然以後他都不會再理我了。

陸塵埃跟駱翹互望一眼,點頭。

陳爍這幾年不是一直單身嘛,而且我這樣一個十全十美的人站在他麵前他都不動心,我琢磨著肯定有什麽蹊蹺。你說沒蹊蹺他幹嗎不對我動心啊,沒蹊蹺他怎麽就無視……

說重點。駱翹白了陳爍一眼,打斷他的自我吹捧。

哼,人家陶醉下都不行。泡泡不滿道,直切正題,有次我跟爍一起去吃飯,在街上正走著他猛地就朝前麵追,我以為出什麽事了,跟著就跟上,接著就看到爍拽著一女的說話。那女的就是窗外那個。

我問爍她是誰,爍跟我說是同學。但我泡泡是那麽好糊弄的嗎,我泡泡摸爬滾打經曆過多少男人,陳爍他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他揣著什麽樣的心,更何況他看那個小賤人,眼裏那個心疼喲,傷懷喲,跟黃河裏的水似的奔騰不息。再加上,後來他去見叮當,也不背著我,所以我知道!

泡泡一口氣說完,喘了口氣,仰著驕矜的小臉斜睨著窗外的叮當說,雖然她有點姿色,但穿得也恁土了吧!

操!駱翹罵,陳爍這個王八蛋瞞我的事可真不少,前是艾而藍,後是叮當。我上次碰到叮當還特興奮地跟他喊了聲,這小王八羔子裝得也特驚訝。原來兩人早眉來眼去,暗度陳倉了……

上菜了,泡泡冷哼一聲,扭頭專注吃菜,沒有再看窗外的叮當。

陸塵埃也扭過頭,麵無表情地吃菜。

駱翹看了陸塵埃一眼,絮絮叨叨地開始說叮當的事。

好吧,塵埃,我承認我是故意帶你來這裏的。我前段時間發現她在這裏擺小吃攤。我們畢業後,你閃人消失了,叮當也失去了聯係,你知道的,我們大學那麽要好,但你們兩個卻同時不再和我聯係,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你們的朋友……

怎麽會!沉默的陸塵埃抬起頭快速地打斷駱翹,你怎麽會這麽想,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我當年離開,也隻是因為……太傷心,又不想讓你擔心啊……

可是,塵埃,朋友不就是互相麻煩互相擔心嗎。如果你什麽事都不告訴我,我什麽事都不告訴你,那又算什麽朋友呢。

陸塵埃不得不承認駱翹說得有道理,低下頭,抿著嘴。

駱翹繼續說,你不知道那天我碰到叮當有多高興,我拉著她問這幾年的生活,她特怯弱地告訴我,這幾年做過迎賓,打字員,去過加油站,洗車行,最後才開了這麽一個攤子。

你知道她爸爸是賭鬼,她在這個世上隻有她爸爸一個人,她不可能不管她爸爸,反正她賺多少,她爸爸揮霍多少。你看她現在,和我們一樣的年齡,表麵看來也跟我們沒什麽區別。但是塵埃,你不知道那天叮當說這些話時的表情,那是一個對生活失去所有信心的人才會露出來的眼神。我覺得特心酸。

塵埃,你知道的,叮當善良自卑,她跟艾而藍真不一樣。當年……她那麽喜歡莫天賜,最後,你跟莫天賜在一起我也覺得沒什麽,感情的事不能勉強,但是,我隻是想拉她一把。

我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我們四個會變成這個樣子。就算是後來我恨傷害你的艾而藍,可是我始終是傷心的,我覺得好像我一直都站在原地,但你們卻一個一個離開了我……

駱翹煩躁地抓起桌上的煙,抽出一支點上。然後便不再說話,也專心地吃飯。

陸塵埃卻有些咽不下嘴邊的飯菜,她忽然很想很想哭,她從沒想過大大咧咧的駱翹原來是這麽重視她們曾有過的友情。

她一直以為駱翹最不缺的便是友情,因為她那麽活潑開朗,走到哪裏都有人願意跟她做朋友。

可是,她卻沒有辦法告訴駱翹,從當年她離開,一切便再也回不到過去。

她也記得當年站在她們麵前,那個害羞微笑的叮當。她穿著洗得發白的長裙,一件簡單的白T恤,說,我叫叮當,林叮當。

叮當是大二那年,莫天賜領到學校的。莫天賜在之前就對她們說過叮當的身世,母親早亡,父親嗜賭。因為小時候的情分,莫天賜特別心疼這個妹妹,所以把她帶到了A大,成了他們的學妹。

叮當是個特別沉默的女生,主修金融會計,還旁修了外語。她們都很奇怪叮當怎麽會喜歡跟數字打交道,叮當也隻是抿嘴一笑,最後她們才看出來,叮當喜歡莫天賜。

陸塵埃跟駱翹都挺喜歡叮當的,不但是對她身世的憐憫,還有她富貴不能**,貧賤不能移的本性。她雖然接受了莫天賜資助她念書,卻死也不肯接受莫天賜給予的生活費。

她經常利用課外時間打工賺錢,她從來不買礦泉水,隨身帶水壺,打飯也從來都是一份素菜一個饅頭。她說自己飯量小,而且她的衣服少得可憐,算起來一年四季不過八件,每季兩件替換穿。

之前陸塵埃跟駱翹,艾而藍住一個四人寢室,叮當來後,駱翹立馬利用她強大的人際關係,把叮當招了進來。

本身把叮當招進來是想照顧點她,誰知道叮當來後,她們反而成了被照顧的對象,四人寢室立馬天天整潔幹淨得像寢室了,而不是豬窩狗窩什麽的。

駱翹說,叮當,你真是個神奇的小叮當,你這麽好,再給我變個竹蜻蜓玩吧。

艾而藍也笑著感慨,叮當真是個好姑娘。

陸塵埃說,叮當,你每天那麽忙,除了上課就是打工,沒必要再打掃寢室,慣得我們幾個跟癱瘓了似的。

不忙不忙。叮當連連擺手,其實我的時間很多。塵埃姐你放心吧,我不會耽誤功課的。

叮當特別聰明,隻剛開學一個月的時候學習有點吃力,之後就跟上進度了,每節課做好筆記,打工空閑的時候就摸出筆記看,比古人鑿壁取光都刻苦認真,她非常珍惜這得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但是,陸塵埃知道,叮當把她們一群都當恩人,她總是特別謙卑,謙卑得讓人難過。她希望她像向陽花一樣招搖地活著,而不是牆角的野草,雖然生命力旺盛,卻卑微,灰頭土臉。

有次她無意撞翻叮當的日記,在她日記裏看到她說自己發明了一種新方法製止饑餓,在外麵時大口大口喝水,把肚子塞滿就不餓了。晚上時早睡,睡著了也不知道餓了。

她當時心酸得跟什麽似的。

可是也就是這樣一個讓她心疼的女孩,最後卻將刀紮在她心上。

那條深深的傷痕,如一條怎麽都填不滿的溝壑。

她抬頭看對麵的駱翹,不知道該如何講述那段過往。

駱翹跟陳爍都以為她跟叮當的那段陳年舊事不過是紙上的灰塵,清掃一下便又會恢複如初。殊不知,她和叮當之間,早已是破裂的鏡子,無法重圓。

吃過飯,善於察言觀色,一直噤聲的泡泡立馬找了理由閃了。

駱翹準備去開車時,陸塵埃猶豫了下,拉住她的手,我們走走吧。

駱翹停頓了下,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

陸塵埃挽著她到了叮當的小吃攤邊。正值中午,生意還算繁忙。

吃什麽?叮當看到人影笑著招呼,但抬頭看到陸塵埃時,笑容卻僵在了臉上,她顫動著嘴唇,囁嚅地打招呼,塵埃姐……你回來了。

嗯。陸塵埃不想駱翹失望,含糊地應了聲。

駱翹借口去買水,留下她們兩個。

叮當尷尬地站在原地,不停地絞著手上的手絹,陸塵埃不看她,在她攤子旁邊支起的凳子上坐下。

吃點什麽嗎?叮當問。

剛吃過。

那喝點水吧?

不渴。

叮當本身不善言談,這會兒更是局促得恨不得把手絹撕破,她不知道說什麽了。

陸塵埃也不想與她多說,隻說,駱翹把你當很好的朋友,她一直都希望我們和好如初,但你知道,這不可能。

叮當低下頭,低聲說,我知道,塵埃姐,這幾年我每天每夜都在愧疚。

陸塵埃做了個手勢打斷她的話,淡聲說,以前的事我不想提,你也不要再提。我隻知道,駱翹是我最好的姐妹,而她也把你當最好的姐妹。你懂嗎?

叮當苦澀地點了點頭,她懂陸塵埃的意思,讓她在駱翹麵前適可而止地保持沉默。幾年前是自己對不起她的,而她現在的這個要求,怎麽看都是自己得利。

駱翹買水回來,看到一個和諧場麵,陸塵埃微笑地嚐著叮當攤子上的小吃,叮當也淡笑著坐在一旁。

駱翹有些感動,她知道,其實她並沒有資格去要求塵埃跟叮當和好。但是塵埃卻接受了她的任性。

回去的時候,駱翹跟陸塵埃說,塵埃,對不起。

怎麽?

為我中午吃飯時說過的話。

別說些有的沒有,要是中午你說的那些話都得道歉,那我豈不是要為自己不告而別的這幾年道大謙?!陸塵埃說。

駱翹看陸塵埃沒有生氣,鬆了口氣,也開始嘻嘻哈哈道,既然知道,我批準你以後好好補償我。

日子在跟駱翹和泡泡的廝混中一天一天過去。

陸塵埃有時甚至覺得,就這樣生活,也不失為一種歲月靜好。

但她甘於安穩,有人對她的沉默卻無法坐視不理。

“美好時光”開盤沒多久,艾而藍約了她見麵,在一家私人會所。那天艾而藍仿佛是為了配合她,穿著很簡單。但她手裏拎的Dior戴妃包卻擺出了和陸塵埃雲泥之別的消費。

陸塵埃不知道艾而藍約她幹嗎,想起陳年舊事也不想跟她見麵,但人心很奇怪,一想到艾而藍和魏星沉如今的關係,她又如時赴約。

其實當年陸塵埃跟艾而藍的友誼崩塌並不單單是艾而藍欺瞞她跟駱翹表哥那一段,也不是識穿她被包養那段。

真正坍塌是艾而藍追魏星沉開始的。

那年經過一係列事情後,艾而藍從寢室裏搬了出去,搬出去前,艾而藍曾拉著陸塵埃說了許多話,說她小時候的生活,說她少年時期的愛情。

原來艾而藍出身很淒慘,自小家庭狀況複雜,有兩對父母,生父生母,養父養母,但是卻沒有一家願意養她。每個月挨家給生活費。

艾而藍說,那些微薄的生活費,其實連我每個月的溫飽都管不上,你覺得現在看到叮當心酸,我以前比叮當更苦,我曾經三天沒吃上一口飯,隻靠喝水撐。後來,我長大了,談戀愛,我對愛情不是沒有憧憬,可是我沒有你好命,不是人人都可以遇上一個魏星沉。

我第一個男朋友是個渾蛋,他趁我睡覺的時候拍我的裸照發給其他男同學……我以前也是一個活得特別驕傲的姑娘,但當我看到自己的裸照時,我才知道,我在別人眼裏早跟婊子沒什麽不同。我那時真的很愛那個男生,以為以後起碼,會有一個人疼我了。卻不想結果是這樣。

我是女孩子,長得也不醜,我也要臉麵我也要尊嚴。我真的扛不住,我沒辦法接受過比其他女孩低一等的生活,所以後來我便開始走捷徑,其實我也不喜歡那群覥著臉看我的男人,他們除了對我對手對腳,將我騙到**,沒有一點感情可言。

可是沒辦法,他們能給我錢,雖然名聲破敗了,可對我來說,活著比尊嚴比名聲更重要……塵埃,你不能明白,我多想好好地活著……

艾而藍的哭訴讓陸塵埃心軟了,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幸福和痛苦一股腦淋下來,由不得人挑選,艾而藍也不過是一個被生活逼迫的可憐人罷了。

所以艾而藍從寢室裏搬走後,陸塵埃和她還會時有聯絡。因為陸塵埃擔心以艾而藍這樣的性格獨住,很容易出問題。

駱翹恥笑她婆媽,陸塵埃也不置可否,她覺得大概是自己過得太幸福了,所以看不得別人的悲憫。

大三時,她跟魏星沉依舊高唱他們愛的主打歌。當初猜測她跟魏星沉會很快分手的人大多也變成了祝福,他們也成了學弟學妹的愛情模範。

但學校論壇卻再起風雲。

那是一封對魏星沉的表白信,表白人未署名,但被表白對象卻直指魏星沉。

那封表白信寫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絲毫不顧忌魏星沉是有女朋友的。整封信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但我不介意,我一定追到你。

論壇下麵議論紛紛,大多人是覺得大一的新學妹才這麽敢作敢為。還有人說也可能是外校的女生,跑到A大論壇挑釁。

駱翹說她要知道這是誰,準把她打得萬紫千紅,什麽好的不學,偏要學人當小三。

最無辜的要數魏星沉了,被陸塵埃有事沒事三堂過審一遍。魏星沉壓根就不知道這桃花運哪兒來的。

駱翹說,以魏星沉對陸塵埃那心,就是弄個**美女坐魏星沉身邊,他看都不會看一眼。

陸塵埃當然知道,魏星沉根本就不是那種愛拈花惹草的性子,加上表白信過了一段時間後就銷聲匿跡,她也覺得是誰給他們開的一個玩笑。

但是,在她覺得一切都是個玩笑時,她陪魏星沉去打籃球,在場邊給他抱衣服,卻從他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張電影票。

前幾天魏星沉說和莫天賜他們幾個玩得不錯的朋友一起出去泡吧,幾個人玩瘋了,因為天冷懶得回寢室,就在附近的放映廳坐了一個晚上,幾個人在那裏玩牌。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陸塵埃翻出電影票時是倒著拿出來的,電影票背麵幾個纖細的字異常顯眼:星沉,謝謝你。

那幾個字一看就是女生寫的。陸塵埃心下一沉,想起前段時間論壇上那個示威的帖子,是和那個帖子有關係的嗎?

駱翹安慰她,說不定這也隻是一個烏龍,說不定真的是魏星沉無意幫了什麽人,別人給他寫的一句感謝。不然要真見不得光,他還不得趕緊把票丟掉,還揣口袋裏幹嗎。你得問問他。

陸塵埃隔了段時間,還是旁敲側擊地問了下,但魏星沉隻是臉色稍變,卻也說那晚並沒有和女生在一起。

陸塵埃一直覺得愛情裏,信任是最基本,卻也是最重要的。

所以她猶豫了下,把電影票扔了。她想好好維持她和魏星沉的愛情,但隨後一連串的事情卻讓她措手不及,無法麵對。

隨後某次,魏星沉生病回家,她本身想給他一個驚喜,去他家看他。

誰知道她前一刻打電話問他在哪兒,他病懨懨地說在家。她讓他下樓,他突然有些驚慌,支支吾吾道,他剛剛出門到市區買張碟。

陸塵埃埋怨他,怎麽病了也不在家好好待著,你想買什麽碟可以告訴我啊。隨之,她突然有些警覺地問,你一個人啊?

嗯,我一個人。

那我過去找你吧。

不用不用,我也沒找到,你在我家樓下咖啡廳等我吧,我馬上回去。

魏星沉回來後,除了臉色確實病懨懨的,其他沒什麽區別,可是陸塵埃就是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直到有天她去艾而藍的出租屋看她,在艾而藍淩亂的桌子上,有一張一模一樣的電影票。在她的書櫃上,還放著CD機和幾張CD。

更讓她崩潰的是,艾而藍的**,放著一台粉色手機,魏星沉前段時間手機丟失,換了新的。而艾而藍這款,和魏星沉新換的那款一模一樣,隻不過魏星沉的是藍色,而她的是粉色。

艾而藍以前是不聽CD的,她**那幾張,都是魏星沉平日愛聽的。還有那張電影票,票根上的場次一模一樣……

她顫抖著問艾而藍為什麽。艾而藍卻哭著說,塵埃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也知道這樣不對……

我們……陸塵埃眉心突突地跳了起來,這個詞真好,本身還心懷一絲希望的她,立刻被這兩個字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塵埃,喝點什麽?艾而藍一句問話,打斷了陸塵埃的回憶。

陸塵埃定神看了下眼前的美人,笑著答,隨便。

艾而藍優雅地叫了花茶,有些愧疚地望著她,對不起塵埃,你回來這麽久,我一直都沒空出時間和你聯絡。

陸塵埃猜不透艾而藍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經年之後,她還是像以前一樣並不擅長人情世故,所以她直接道,不用道歉啊,反正我們早就不是朋友了。

艾而藍聽到陸塵埃的話,眼神暗了暗,她說,塵埃,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一直都把你當最好的朋友。我知道,我曾經很白眼狼,你對我那麽好,我卻喜歡上魏星沉,我……

陸塵埃一揮手打斷了艾而藍的話,她說,以前的事都過去了,該道的謙你也道過了。

艾而藍眼裏瞬間有淚光閃爍,她說,塵埃,這幾年,我看起來過得很好,什麽也不缺,走哪裏都被眾星捧月般圍繞,可隻有我知道,這有多辛苦,我身邊常常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很懷念我們大學的時候,那時身邊有你,駱翹,還有叮當,不管發生什麽,你們都願意站在我這邊聽我說,相信我。

陸塵埃聽著艾而藍的話,也有些感慨。

那也是她最快樂的時光,未被傷害侵襲,未被憂傷腐蝕,未因背叛流離,未經現實的洪流磨難,相信春暖花開,相信愛情友情,相信身邊所有的人都是好人。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一直停留在那個時光,永遠都不要長大。

艾而藍看著對麵的陸塵埃,雖然她沒有化妝,麵容卻異樣清麗,在陽光下顯得楚楚動人,而自己這幾年拚命工作,拚命賺錢,每天出門化精致的妝容,長期下來,皮膚都顯蒼白病色,依靠護膚品賴以生存。

為什麽連時光都對陸塵埃這麽仁慈?她心裏忽有怒火,想起此次來的目的,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幽幽地看著陸塵埃道,塵埃我真羨慕你。

陸塵埃笑,曾經你說這句話我或許能理解,但現在,你又何必來安慰我。

不,我是真的羨慕你。艾而藍說,我羨慕你曾經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魏星沉的心,而我,卻花費了漫漫三年時光,才和他終於修成正果。

陸塵埃心頭一凜,以她對艾而藍的了解,恐怕這句話之後的才是重點。

果然,艾而藍慢悠悠地看著她,決絕道,所以,你不知道我多珍惜這段感情,我絕不會容許任何人破壞。就算,那個人是你……我也會誓死捍衛。

陸塵埃看著決絕的艾而藍,忽然失語。她知道,擱網絡上,她就是萬惡的前女友,回頭的目的,無非是不懷好意地準備破壞人家和現任的關係。

可是……陸塵埃忽然歎了口氣,她懂了艾而藍的目的。

她問艾而藍,你是讓我保證,不要再覬覦魏星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