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仿佛你的路人甲

她驚疑不定地抬起頭,看到莫天賜溫柔的眼,他的手緊緊地扣著她的腰,兩個人近得她可以聽到莫天賜的呼吸聲。

她頓時尷尬得無地自容,剛想推莫天賜的手臂,沒想到莫天賜已經小心翼翼地放開了她的腰,跟沒事人似的,輕聲說,小心。

出門時,為了避免再摔倒,莫天賜朝她伸出手,她裝作視而不見,莫天賜也不介意。一路帶著她到滑雪場,到了滑雪場,他又體貼地給她綁上了滑雪板。

陸塵埃以為莫天賜會教她滑,沒想到他幫她綁好滑雪板,隻告訴她一句,不要害怕摔倒。便揮舞著滑雪杖進了場內。

陸塵埃站在滑雪場欲哭無淚,滑雪場內是有教練的,但進來前莫天賜已經叮囑過那些教練不準教她。她還以為莫天賜想親自教自己,沒想到是為了看她出醜啊。

她迫不得已地拿著滑雪杖緩慢地朝滑雪場內滑去,開始她還有點拘謹,但一步三跌倒地走著,她忽然發現摔跤時並不疼,相反還有一種痛快的感覺。

而且她發現自己專心地研究滑雪杖和滑雪板的規律,心內便容不下別的事情,剛剛的難過竟然消減不少。

她吐了口氣,這樣也好。

她笨拙地繼續揮舞著雪杖,忽然聽到耳邊莫天賜大喊小心,她還來不及抬頭看發生了什麽事,忽然被一股重力狠狠地撞了出去,整個人拋到空中,人仰馬翻地滾到了幾米之外,她兩眼冒金星地躺在地上,心想今天的運氣可真夠衰的,還沒學會滑雪,就被別人當雪滑了!

莫天賜急急忙忙趕過來蹲在她身邊喊,塵埃塵埃。

幾秒後,她從眩暈中意識過來衝他搖頭,我沒事。這時一個男生匆忙跑來道歉,他說他剛剛從高處滑下一時沒掌控好力度和方向才會撞到她。

莫天賜站起身揪住男生準備打,陸塵埃連忙攔下他,扶正滑雪帽沒好氣道,你至於嗎,我不是好好的沒事嗎。

莫天賜想起剛剛的場景,男生像一個炮彈般從山坡上衝下來撞向陸塵埃,他的心都懸了起來。雖然他知道滑雪難免會遇到這樣的衝撞,而且穿著厚厚的滑雪服,其實並不會摔疼。

但他還是覺得那一霎心都疼了。

陸塵埃拉開他的手,放男生走了,白他一眼,野蠻人。

莫天賜望著陸塵埃,望了一會兒,竟然訥訥地承認,好好,我是野蠻人。說完竟然摸著鼻子笑了笑。

陸塵埃沒好氣地瞪著笑得沒心沒肺的莫天賜,不知道他在笑什麽。

不過那天被撞之後,莫天賜便不讓她獨自一個人滑。

陸塵埃想體會從高處像大鳥般飛下的感覺,莫天賜便帶她拉著吊環到山頂,吊環不太好抓,情侶來的大多都是男生一隻手拉著吊環一隻手抱著女生,女生環著男生的腰。

起初陸塵埃堅持自己抓一個拉環,但幾次都摔倒,莫天賜看不過,讓她抓住他的衣角。

陸塵埃也不再拘禮,一次次跟著莫天賜吊環到山腰,又一次次從高處俯衝下來,陸塵埃沒辦法掌控滑雪板和雪杖,與其說滑下,不如說一遍遍滾下。

莫天賜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她滾下後,他便沉默地一次次把她拉起。

最後陸塵埃摔得滿身骨頭都疼了,可是她卻覺得快意恩仇,天大地廣。

堵在心口的那個叫魏星沉的淤血傷口,仿佛在漸漸消散。

那晚滑完雪,山路崎嶇,他們沒有回去。

滑雪場邊的兩層樓是賓館,條件簡陋,但莫天賜帶陸塵埃進的那個房間卻格外大,裏麵的裝潢也像五星級賓館的感覺。

莫天賜說他這個季節經常來滑雪,但山上冷,所以他便讓人在這裏布置了間房。

陸塵埃一點都不驚訝,這個人念書時能在學校弄出“秘密基地”那種陣仗,別說今非昔比,他就說這個滑雪場是建給他一個人玩的她都能坦然接受。

莫天賜讓她在這個房間休息,說著就拿了兩件衣服準備出門。

你去哪兒?她問莫天賜。

旁邊房間。

陸塵埃想到剛過來路過的房間,就像簡陋的出租屋,除了一張床和桌子外,其他什麽都沒有。

她站起身,你睡你的房間,我去旁邊房間睡。

你是女生,你睡這裏。

今天的莫天賜簡直不正常得讓陸塵埃懷疑他是不是被撞壞了腦袋。

最後她索性說,我們都住這裏吧,反正這個房間暖氣足,你睡沙發我睡床。

莫天賜愣了下。陸塵埃嘲諷道,以前不讓你住你偏要和我擠,現在怎麽又裝君子?

莫天賜嗬嗬笑了一聲,雖然沒有說話,但他臉上的表情是愉悅的,以前是他逼迫陸塵埃才和她住在同一屋簷下,但現在卻是陸塵埃願意留下他。

這意義太不一樣了,他立刻出門去找服務生拿棉被了。

因為滑雪疲憊,陸塵埃吃過東西後,躺**迷迷糊糊睡著了。

半夜被一陣電話吵醒,拿起看來電顯示是魏星沉。

她關了靜音,重新塞回枕頭下,發愣時,忽然聽到旁邊莫天賜問她,怎麽不接?

她嚇了一跳,說,你還沒睡?

睡不著。

虧心事做得太多了吧。陸塵埃忍不住又開始嘲諷起他來。

但她沒想到莫天賜竟淡淡地笑道,是啊,我虧心事做得太多了,三年前暗算自己的兄弟和你,三年後把自己的親生父親親手送進監獄。每個人都說這世上沒人比我更禽獸,就連我手下那些人,都個個怕我敬我跟閻王似的。他們都不知道,這世上真正心狠手辣的其實是那些自詡謙謙君子的衣冠禽獸。像我父親那種。嗬,知道我這麽多年為什麽仇恨他,甚至不惜把他送進監獄毀他聲名嗎,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那天晚上,陸塵埃知道了一個重磅消息,原來城裏知名畫家許連城猥褻女童這些罪名,是被他親生兒子莫天賜舉報的。

莫天賜說,他是城裏的大藝術家,是每所大學趨之若鶩想請的教授,他的畫被評價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他上電視永遠擁著自己的太太文質彬彬,他們恩愛異常。但誰會知道,他私下有六房姨太太,四個兒子三個女兒。

陸塵埃狠狠地吸了口冷氣,現在的社會,怎麽還會有這樣的家庭。

莫天賜精美的臉上掠過一絲冷笑,這隻不過是他帶回許家大宅的女人,還沒算上他在外麵的金屋藏嬌。

陸塵埃心下默然,她想起上次在雜誌上看到的許連城的照片,就算中年,也保養得很好,風度翩翩的模樣。而且這個男人多金有名,雜誌采訪都吹捧他愛妻顧家,如果他青睞於某個女人,那個女人恐怕隻會倍感榮幸。

莫天賜說他每年都會跟自己的母親在許宅小住一段時日。那些孩子被各自的母親教導得自小便不和睦,對他的態度也都不友善,唯有三媽家的一個小妹妹,總愛黏著他,他也對這個妹妹視若明珠。

但高二的暑假,莫天賜發現正在念初二的妹妹經常鬱鬱寡歡,他問她有什麽心事,她隻是膽怯地說,哥哥沒事沒事。

但妹妹找他的時候越來越少,因為他和妹妹學校相鄰,以前妹妹有事沒事就愛朝他學校跑。

莫天賜並沒在意,他以為女孩長大了,有自己的心事。直到那個噩耗傳來,妹妹失足跌下樓,當場斃命。

他瘋了,許宅天天有用人,就連花園的柵欄都修得牢固異常,更不要說宅內的樓梯。

妹妹死後,他回了許宅一趟,問起那天值班的用人,他們都諱莫如深。他回到學校,收到一個快遞,裏麵是妹妹的日記。

妹妹的改變,妹妹的沉默,妹妹的沉鬱與死亡,都在那本日記裏昭然若揭。

原來妹妹不是許連城的親生女兒,許連城經常把妹妹叫到書房,說是抽查她功課,卻總是對她動手動腳。

起初妹妹害怕,不知道父親為什麽會這樣對她,想告訴媽媽。但許連城卻對妹妹說,她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她媽媽也知道。如果她把事情鬧大,會害了她的媽媽。

妹妹為了媽媽,守口如瓶。但許連城卻日益逼迫,經常對她做出猥瑣的事。終於妹妹不堪忍受。

妹妹在日記裏說,哥哥,我早晚都會離開。隻有死才沒有痛苦,隻有死才能將秘密隱藏。

莫天賜沒想到十四歲的妹妹能說出這樣讓人錐痛的話。他跑去質問父親,妹妹為什麽會死。父親很冷漠地看著他,說,警察都確定的死因,還有什麽值得懷疑。

莫天賜自小與父親不親,他想告訴母親,但是母親卻在那個時期檢查出患了乳腺癌,不久後便離開了人世。

莫天賜就算再笨也知道,真相固然重要,但在一個人臨死時破壞她擁有過的美好是一件殘忍的事。

那一年,莫天賜同時失去世上最愛的兩個女人。

陸塵埃在這個冗長的故事裏睡著了,原來這世間這麽多痛苦的人,陸塵埃想,每段風光的背後都有一段不為人知的心酸。

窗簾裏影影綽綽的光清冷一場,陸塵埃睡得不算安穩,迷糊須臾間,聽到莫天賜低聲說,塵埃,對不起,是我讓你過得不幸福。虧欠你的幸福,從今以後我來彌補。

陸塵埃的夢裏,卻浮現出一張少年的臉。

那個少年有這全世界最溫柔的眼,他說,塵埃,你是我遇到對的人。

第二天,陸塵埃跟莫天賜回到A市已是下午。

他們剛進A市,便有人攔下他們的車,車上走下幾個穿製服的警察,他們拿證件在莫天賜眼前晃了下,莫先生,我們是警局的,你涉嫌吸毒販毒,請跟我們走一趟。

這時,魏星沉從另外一輛車上走下來。莫天賜冷漠地看著他,是你。

魏星沉沒有理會他,倨傲地走到他身邊,拉過陸塵埃,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陸塵埃單薄的肩上。

陸塵埃任魏星沉把自己帶離,上車時,她回頭看了看莫天賜,莫天賜站在原地,當看到她回過頭,竟然衝她笑了笑。

很久以後,莫天賜告訴她,塵埃,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曾努力讓自己放棄你,給你自由的生活。我經常跟自己賭博,每次的賭注都是你,那次我賭你會不會回頭,如果你回頭,說明你起碼還有一點點的在意我。如果你不回頭,我會說服著自己放棄你。就算後來我發現,我可以給你這世上的一切,除卻自由。但我真的曾想過,不要為難你。

陸塵埃被魏星沉帶到了“美好時光”的房子裏。

進門後,魏星沉二話不說,舉著一枚戒指跪在了地上,他說,塵埃,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我也知道這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從舞會上遇到你的那一晚,我便隻想做一件事,娶你。現在這麽倉促地向你求婚,我怕你不答應,但我更怕我不說出來,以後都不會有機會。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真的很愛你,我做過的所有事,就算暫時放棄你,也是為了更好地和你在一起。

陸塵埃看著跪在地上的魏星沉,他的眼角還有淺淺的傷疤,如果不細看,或許看不出來。

那是他為她受過的傷,曾經在這道傷口前,她許諾要嫁給他。

可是如今看著那枚熠熠發光的鑽石戒指,她卻隻能低下頭。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滴一滴。

她以為自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心已經死了。可是聽到魏星沉的那些話,她還是不可抑製地難過起來。

魏星沉看到她的眼淚慌了,站起身笨手笨腳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給她擦眼淚,塵埃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自己這樣讓你很為難,是我自私了。你現在不用想這件事,你就當我從未說過,我會等你想好了,我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陸塵埃看到魏星沉拿出的紙巾,哭得更凶了。

以前念書時她有鼻炎,一年四季都在擦鼻涕,有時因為擦鼻涕太多,鼻頭都是紅紅的。魏星沉除了給她買藥,盯著她按時吃藥,還特意把超市所有的紙巾都買了一包回來,對比哪個牌子的紙巾更細軟,對鼻頭的傷害最小。後來,他身上便一直裝著那種紙巾。

沒想到他到現在還保持著同一個習慣。

可是,就算習慣沒變,他和她卻都變了啊。

陸塵埃從房子裏離開時,對魏星沉說,給我時間考慮。

魏星沉重重地點了點頭,塵埃,不管多久,不管在哪兒,我都會一直等著你的答案。

陸塵埃沉重地回到家,電話響了,是駱翹。

陸塵埃剛接起電話,就被駱翹罵了個狗血淋頭,操,你最近兩天跑哪兒去了,給你打了幾百個電話了,去你家也沒人,我他媽的都以為你又一次不告而別……說著,駱翹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對不起駱翹,對不起。我最近兩天……陸塵埃說著也有些哽咽,對不起,我不會走的,就算走以後都會第一個告訴你。

你現在在哪裏?駱翹擦幹眼邊的淚。

在家。

吃過飯沒?

沒有。翹,我好累不想吃,你帶給我吃好嗎,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行,我帶你愛吃的。駱翹第一次聽到陸塵埃撒嬌,立刻拍著胸口同意。

順便帶兩瓶酒。

……好嘞!

駱翹看到陸塵埃時嚇了一跳,陸塵埃整個人臉色蒼白,眼睛紅通通的像隻兔子。

怎麽了?誰欺負你了?駱翹立刻放下東西問。

沒有。陸塵埃拉著她,忽然趴在她的肩上說,我就是覺得一個人好累。

駱翹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背,低聲說,其實從你回來我便一直貼身帶著手機,以前我睡覺總喜歡靜音,現在就連睡覺都開著機。我一直知道,你肯定會在某個需要我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就像現在。塵埃,你這個人總喜歡把自己武裝得鋼筋鐵骨,其實你就是一紙老虎,你就算滿身傷口,都舍不得傷害任何人。

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好。陸塵埃甕聲甕氣。

那你說,現在又為什麽哭?

陸塵埃想起這兩天發生的事,更加難受了。吃了點東西,喝著酒,她斷斷續續把這兩天的事情都講給了駱翹聽。

操,還有這些後事,這他媽的比坐過山車還曲折。駱翹喃喃道,我開始還以為叮當跟魏星沉的事都算炸彈了,但沒想到還有錄音這一出。我說魏星沉這個孫子,這幾年都扭扭捏捏地從我這裏打聽消息,原來這小子愧對你。虧我還總幫他撮合你們在一起。

塵埃。駱翹拉住她的手,接下來你想怎麽辦?

我不知道。陸塵埃低頭看著手掌心裏的線條,我到現在還很愛他,可我過不去心裏的那道坎兒。翹,我耿耿於懷他對我的放棄,耿耿於懷他把那麽難的抉擇丟給我,耿耿於懷,他不與我共同承擔。

我知道我知道。駱翹說,如果我是你,我跟他同歸於盡的心都有了。

陸塵埃苦笑了下。

對了,你說莫天賜被帶走了,這跟魏星沉有關嗎?

肯定有關。陸塵埃點頭,他現在對莫天賜恨之入骨,就像當初的我一樣。

你現在對莫天賜呢?

我不知道,但遠遠不像當初那麽仇恨了。

那叮當呢?你會原諒她嗎?駱翹小心地問。

我沒辦法原諒她,就算她那時為了救她爸爸,但一想到她不顧我們的友情躺在了魏星沉的身邊,我便覺得惡心。

我明白你,塵埃。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叮當也受到了應得的懲罰,她患了抑鬱症。

怎麽會這樣?陸塵埃的感覺一霎有些複雜。

我也不知道,泡泡說的。他說叮當早有抑鬱症,隻不過陳爍生日後加深了,她現在一直精神都不太清醒,陳爍一直守在她身邊。

陸塵埃沉默了很久,直到駱翹以為她不會說話時,忽然聽到她艱難地說,翹,有時間你去看她時,如果有些話能讓她的病減輕些,你就告訴她,我不怪她。

塵埃。駱翹心疼地摟住她的肩,難為你了。

陸塵埃又一陣難過。

那天晚上,因為傾訴和哭泣,所以說完所有的話,她非常疲憊,很快進入了夢鄉。

這晚,沒有任何人進入夢裏。

第二天,駱翹的電話吵醒了她們。

駱翹迷糊地接起電話,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什麽,駱翹立馬跟蛤蟆似的從**蹦了起來。

陸塵埃問怎麽了。

駱翹看了看她,低頭邊穿衣服邊說,現在市裏到處都在報道莫天賜的事,都說他涉嫌吸毒販毒,莫天賜雖然被保釋出來,但莫氏門前圍滿了記者,星沉這次是真的要把他斬盡殺絕。

陸塵埃坐起身不語。

駱翹看了她一眼,仿佛解釋般說,塵埃,你和莫天賜有你們的宿怨,我跟莫天賜也有我們的友情,在我心裏,莫天賜是兩半的,我討厭他對你和魏星沉的破壞,但另外一半,其實他在我心裏是一個講義氣的朋友,我沒辦法讓自己坐視不理。你知道,他曾幫過我那麽大的忙。

陸塵埃聽著駱翹的解釋有些心酸。其實念A大時,駱翹和莫天賜的關係,就跟她跟駱翹的關係那麽鐵。

那時,她跟駱翹在外麵惹事,幫她們解決事端的都是魏星沉跟莫天賜。她一直以為莫天賜跟駱翹會日久生情。但並沒有,他們一直保持著忠肝義膽的友情。

雖然在她麵前,駱翹大多時間都在諷刺莫天賜,但陸塵埃明白,駱翹是為了讓她好過一點。

就像此刻一樣,其實她幫莫天賜是人之常情,卻又要擔心她的情緒。

陸塵埃有些心酸,拍了拍駱翹的手說,我當然明白,你快去吧。

駱翹走後,陸塵埃也起床了,她給自己倒了杯冰水,倚窗而立。

她忽然想起幾個月前,自己剛回A市時,心裏被忐忑和不安侵占。在外麵漂泊的三年,雖然她努力讓自己活得不卑不亢,像模像樣,但心上的那個少年,始終停留在記憶深處。

在陳爍生日聚會的那天晚上,以前的那群人又聚在了一起,她以為這是另外一個全新的開始,卻沒想到隻是三年前噩夢的延續。

她眼前不斷浮現出昨天魏星沉跪地向她求婚的場景,她撫摸著無名指,這裏真的適合接受那枚圈禁嗎?

她以前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他,現在為什麽這麽猶豫呢?她無力地蹲在了地上。

接受他,漂泊的生活立刻結束,自己嫁給十七歲時的愛人。

拒絕他,不能和深愛的人在一起,以後擁有再多又有什麽意義?

可是,他始終放棄過她,將她推到無人境地,任她自生自滅過啊。

晚上,陸塵埃換好衣服準備去蜉蝣時,接到了駱翹的電話。

駱翹說,這次情況不太樂觀,莫天賜恐怕真的難逃這一劫,明天就得返回警局配合調查。

陸塵埃纏繞著包包帶子,不知道說什麽。

駱翹岔開話題,問她,你晚上幹嗎?

去蜉蝣。

行,那我晚點去看你。

好。陸塵埃掛了電話,一路上她想著莫天賜的事。

大三結束那年,她當麵跟大家承認了莫天賜這個男朋友,之後,她趁暑假偷偷離開了A市。

她沒想到的是,莫天賜竟一直跟她跟到了F市。那時她非常仇恨厭惡這個人,甚至有時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但莫天賜卻沒有一點自覺,他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她租房子,他死皮賴臉地睡她客廳的沙發上,她找工作,他在家打遊戲,但每天回家便能看到他買好的飯。

在離開魏星沉之後,她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也有痛哭失聲的夜裏,她求莫天賜放過她和魏星沉,但莫天賜都是冷漠以對,一遍遍地跟她說,他喜歡她。

但她不需要他的喜歡!

當她知道自己再怎麽哭也無法改變莫天賜的心意後,便不再理他。

但她時時想著脫離他的監視。終於,有一晚一個小偷潛進了她住的房子裏,幸好莫天賜在客廳,他和小偷扭打了起來。

陸塵埃報了警,那天警察來調查時,陸塵埃直接將莫天賜指認成了小偷的同夥,莫天賜有嘴說不清,最後被先行拘留。

而陸塵埃趁莫天賜被拘留,連夜帶著行李逃出了F市。

所以,重逢後,莫天賜曾咬牙切齒地對她說,還沒有人敢利用完我再甩掉我,陸塵埃,你是第一個。

撇開莫天賜對她的執念,他並不算一個壞人,起碼在他們一起住的那些夜晚,他從未用過任何下三爛的手段對付她。

在和小偷搏鬥的那晚,他也是將她的安危放在首要,讓她躲在房間裏關上門,不準她出來。

她搖頭讓自己不要再想莫天賜,這不管自己的事,他隻是吸毒販毒,做了壞事才會被抓。這是他的報應,不關她的事。

但內心始終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那是魏星沉不擇手段地報複,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她到蜉蝣時,蜉蝣依舊紅燈酒綠,人影搖晃。不過幾天沒來,她都覺得有點不太習慣了。

泡泡依舊妖嬈,玫紅色的褲子,熒光黃的上衣,一扭一扭走到她身邊,斜著眼睛問,姐們兒這幾天去哪兒出台了?

聽到泡泡的話,她有種生還人間的感覺。

許久沒見的陳爍也在,他一個人在喝悶酒,看到陸塵埃說,塵埃,唱首歌聽吧。

聽什麽?

隨便。

陸塵埃想了想,放下包,去後台拿了吉他走上台。昏暗的燈光下,她撥弄著吉他開始唱。

當時我們聽著音樂\還好我忘了是誰唱 誰唱

當時桌上有一杯茶\還好我沒將它喝完 喝完

誰能告訴我\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當時如果留在這裏\你頭發已經有多長 多長

當時如果沒有告別\這大門會不會變成一道牆

有什麽分別\能夠呼吸的\就不能夠放在身旁

看 當時的月亮\曾經代表誰的心\結果都一樣

看 當時的月亮\一夜之間化做今天的陽光

誰能告訴我\哪一種信仰\能夠讓人 念念不忘

當時如果沒有什麽\當時如果擁有什麽\又會怎樣

當時如果沒有什麽,當時如果擁有什麽,又會怎樣?陸塵埃重複著最後一句旋律,卻又像是問自己。

一曲完畢,她有些悵然。陳爍在台下鼓掌,好,再來一首!

平時來蜉蝣的大多相熟了,也起哄地喊,再來一首再來一首。

陸塵埃淺笑,正在思考下一首唱什麽,角落裏突然一個黑影衝上台,在所有人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時,黑影揚起手裏的瓶子對著陸塵埃倒了下去。

一瓶**傾灑而下,陸塵埃慶幸自己的嗅覺還算靈敏,她很快分辨出澆了她一身的**是啤酒,而不是硫酸之類別的玩意兒。

黑影趁她呆愣之際,一把抓過她身前的話筒,揚起高昂的女高音對她開罵,賤人!小三!破壞別人感情!搶人男友!你去死吧!

說著扔下話筒,一頭朝陸塵埃撞去!台下的泡泡跟陳爍都被嚇了一跳,正準備跑上去阻擋,說時遲那時快,有一個身影比他們更快地擠到了陸塵埃身前,先是一把將陸塵埃護在了懷裏,接著大手一揮,一把抓住黑影的腦袋丟了出去,撞向陸塵埃的黑影發出一聲慘痛的叫聲,倒在台邊。

莫天賜!泡泡星星眼地看著從天而降的英雄!拉著跟莫天賜一起來的駱翹嗷嗷亂叫!好帥啊!駱翹白他一眼。

這時,蜉蝣的保安也都趕了過來,扭起地上的人。

大家這才看清黑影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女生,穿著土氣,眉眼土氣,頭發亂得像鳥窩。

陸塵埃疑惑地看著她,不顧莫天賜的阻攔,頂著滿身酒味走上前,一字一頓問,我何時搶過你的男朋友?

女生對著陸塵埃吐了口口水,呸!你沒搶我的男朋友,但你搶了藍大的男朋友!你會有報應的!現在全國最大的論壇都在人肉你!

女生冷笑,我隻是來為藍大報仇的其中一個!以後將有無數人來找你!別以為有人護著就可以為所欲為!賤人!你不會……

啪啪!兩聲清脆的耳光聲抽斷女生的話,駱翹站在女生麵前高傲地收回手,聲色俱厲,你說誰是賤人?!你他媽再說一句!

她剛剛跟莫天賜進蜉蝣就覺得不對勁,撥開圍觀的人群便看到了這一幕。本身在陳爍的地盤上她不想鬧事,但有些人真是給臉不要臉!

藍大?嗬,終於知道幕後主使是誰了!

女生一時被氣勢逼人的駱翹扇蒙了,隻能呆呆地看著駱翹。

但幾秒她恢複神智後,立刻像古代那種愚忠的死將一樣,不甘示弱地再次朝陸塵埃大罵三聲,賤人!小三!婊子!然後站起身猛地朝桌邊撞去,還好旁邊的保安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在陳爍的眼色下,將她拖走。

陸塵埃站在原地,耳邊還回**著剛剛女生的辱罵,她氣得渾身哆嗦,臉色蒼白。

她有想過她跟魏星沉未來日子裏所有的關係,朋友,前女友,戀人,甚至是朋友的朋友,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在別人眼裏,她竟然成了他愛情裏的第三者。

而且,想起女生剛剛用在她身上的詞匯,她長這麽大,從沒想過這些詞匯會跟自己有牽扯。

先去後麵換下衣服吧。莫天賜低聲說。說著,不待她同意,便環著她躲開眾人探究的眼神。駱翹和陳爍也跟著走到了後麵的休息室,泡泡雖然也很想看莫天賜,但不得不留在前麵收拾殘局。

到了後麵的休息室,莫天賜站在門口,讓駱翹帶著陸塵埃進去換衣服。

他站在門口問陳爍,剛剛那個女生說全國最大的論壇人肉塵埃是怎麽回事?

我最近也沒上網,等會兒我去查。陳爍答。

過了一會兒,駱翹把他們都叫進了休息室時,他們發現陸塵埃沒有換衣服,依舊滿身潮濕地坐在那裏,駱翹衝他們輕輕地搖了搖頭。莫天賜心疼地看著蜷曲成一團的陸塵埃,眉峰冷峻。

陳爍也不耽擱時間,立刻打開電腦搜索。

陸塵埃沉默地移到了陳爍身邊,企圖看搜索,莫天賜卻拉開她。

她固執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莫天賜,莫天賜看著執拗的她,最後沒辦法,隻得讓她一起看。

陳爍在搜索引擎上輸入了艾而藍和陸塵埃的名字,第一個鏈接果然是國內知名論壇的頭條熱帖。

原來這個帖子兩天前便發了出去,兩天前艾而藍對外宣布和地產男友分手,大家本是在八她分手的事件,八著八著,下麵開始有人爆料說艾而藍被小三插足。

一石激起千層浪,大家都為艾而藍憤憤不平,還有些熱情粉絲開始熱血地人肉起來,插足艾而藍的小三是誰。

不過一天的速度,陸塵埃的資料和住處便被爆了出來,甚至上麵還有陸塵埃打了輕度馬賽克的照片。

帖子被全國各大論壇輪番轉載。再搜索,竟然還看到有娛樂電視台也在播報這件事。

我操她大爺!駱翹霍地站起身,操起電話開始撥號碼,我他媽今天一定要找艾而藍來,誰他媽都別攔我!我這輩子最恨人玩陰的!

陸塵埃坐在原地低著頭,她好像失聰般,不管大家說什麽,她都聽不到。她隻是覺得寒徹心扉地冷,就算莫天賜將外套披在她身上,也沒有一點溫暖。

她緊緊地咬著嘴唇,再次聞到血腥味。

莫天賜看著她出血的嘴唇,走到她身邊,捏起她的下巴。他太了解她了,她喜歡用這個蠢方法舒緩難過。

她冷漠地看著莫天賜,莫天賜卻置之不理,伸手強掰開她咬著嘴唇的牙齒,麵無表情地將手伸在她咬破的唇下說,想咬就咬我。

陸塵埃看了莫天賜一眼,眼神裏清冷依舊。

莫天賜卻笑,眼神裏浮現著不辨悲喜的光,他說,你不是恨我嗎,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有今天。咬自己出氣多不劃算,要咬就咬這裏,要……

他話沒講完,陸塵埃已經狠狠地撲到他揚在空中的手上,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駱翹跟陳爍都冷吸一口氣,他倆看到莫天賜的手指頓時湧出鮮血,莫天賜卻哼都沒哼一聲。

陸塵埃脫離莫天賜的手後,挑釁地看著他。莫天賜卻笑了,陸塵埃剛剛咬的位置恰恰是他的無名指,血跡蔓延後,他的無名指上像戴了一枚戒指。

他開心地揚著手說,這是你送我的第二份禮物,從前你捅我的那刀是我們的定情禮,這枚戒指……我真高興,這個世界上都沒有第二枚。

說完他拿起桌上的紙巾輕輕地擦掉血跡,別有深意地盯著手指看了看笑了。

駱翹跟陳爍看到這一幕都有些心酸,就算他們一直以為陸塵埃這個名字旁邊掛的一定是魏星沉,但那一刻,他們都深刻地感受到了,莫天賜對陸塵埃的愛並不比魏星沉少。

就算他的愛執拗,帶著玉石俱焚的毀滅,但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無畏,卻也讓人欽佩。

他們沉浸在各自的情緒中時,門忽然被推開了。

艾而藍戴著帽子和口罩低頭走進來,魏星沉仿佛保鏢般站在她身邊掩護地推開門。

駱翹看到艾而藍噌地站起身,打量著艾而藍的裝扮,陰陽怪氣道,喲,我都忘了你現在是腕兒了,怪不得約你都難如登天。

駱翹,你約我我來了,為什麽你還是要對我這麽刻薄?艾而藍摘下口罩平靜地看著駱翹,眼睛有些紅紅的,仿佛剛哭過。

駱翹一聽艾而藍冠冕堂皇的話,立刻怒了,我刻薄?地球上這麽多人我他媽怎麽不對別人刻薄,隻對你刻薄?我再刻薄也光明正大,你呢?天天躲在暗地裏跟隻老鼠似的算計別人你不累嗎?你陰人的手段真是越來越登峰造極了,念書時你自編自導追魏星沉,現在能耐了,直接煽動粉絲來替你使壞,你說你這人怎麽總一肚子壞水。

駱翹,你說明白,我到底做了什麽讓你這樣侮辱我?!艾而藍被駱翹的話激怒,瞪著琉璃般的眼不甘示弱地看著她,嘴唇輕抖,楚楚可憐的模樣像是天底下最大的受害人。

你做了什麽?哈哈。駱翹不怒反笑,一把揪住艾而藍把她扭到電腦前,指著屏幕上的新聞,你看看你做了什麽啊!陸塵埃是你跟魏星沉的第三者?!這麽好笑的笑話我真是第一次聽說,艾而藍,你這幾年漂亮了,心腸也歹毒得趕上白雪公主她後媽了!你別以為網絡上幾句屁話就能顛倒乾坤!

我沒有!這不關我的事!艾而藍爭辯。

你沒有?!駱翹氣急敗壞,轉身指著渾身濕漉漉的陸塵埃,對艾而藍破口大罵,你粉絲都踢館到蜉蝣了,你他媽還敢說沒有!你知道人家都罵塵埃什麽嗎!賤人小三婊子!你承擔得起這些稱號是因為你做過!但塵埃沒有啊!憑什麽她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

艾而藍看看駱翹,轉頭看看一直眼神漠然的陸塵埃,忽然跑到她身邊,唰地蹲下身,拉住她的手,仰頭期期艾艾地看著她說,塵埃,你信我,我沒有!我真沒有做過這些事!三年前是我傻!才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但現在!我……說著艾而藍的眼淚忽然如繽紛的雨珠落了下來。

她拉著陸塵埃的手邊哭邊說,我知道我三年前做了錯事,離間你跟星沉,所以我一直愧疚,這幾年就算和星沉在一起,我都覺得那些時光像我偷來的,所以你回來後,我真的想把星沉還給你。加上星沉對我說,他對你還有感情……前幾天,我對媒體宣布我們分手的消息,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

嗬,還……駱翹冷笑。

算了。陳爍走上前拉了駱翹一把打斷她,或許真不是她做的,現在輿論的方向基本不受人引導。

駱翹沒有吭聲,隻是抬頭衝陳爍使了個眼神,點了點門邊從進來便一直未吭過聲的魏星沉,他站在一片暗影裏,筆直得如一棵白楊樹,卻感受不到他的喜怒。

跟了魏星沉這麽久,下意識地陳爍明白這一刻的魏星沉身上充滿了危險的氣息,但他依舊了然地走上去,低頭對魏星沉道,星沉,塵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