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墓裏刀客借屍

我突然聞得身後似乎有聲響,還未回過頭去探望,一個黑影已經飄至眼前。

一頂鬥篷下麵,一張冷峻的臉孔,一雙死水一般的眼睛。我仔細打量,一個武士打扮的壯年男子攔在我們前麵。

“你想幹什麽?”王二丫一把將田小妹護在身後。

對方無語。

“想打劫?我們沒什麽銀子!”王二丫聲音中夾雜著恐懼,摸索半天,掏出一些碎銀子,準備交給來人。

來人並不理睬。田古道取出鎖鬼繩,他以為這是厲鬼現身,化成人形作祟,他拿起鎖鬼繩朝壯漢奔去,準備將其縛了,沒想到卻被來人一掌震出很遠,跌倒在地。

田古道臉色一沉,欲再次上前,被我一把拉住,顯然這不是鬼魂。

我心想,這家夥不是劫財,莫非要劫色?

“閣下有何指教?”我望了一眼對方,趕屍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對這等意外並無懼意,隻是因為多了兩個女子,心裏不免有些顧慮。

“請問二位是不是祝尤科的師傅?”來人死水般的眼睛裏終於有了一絲生氣,聲音卻透著逼人的寒意。

望著我們一幹人馬的架勢,一邊看著天祿屍字旗,一邊望著兩個女子,似乎不能確定,大概他從未聽說過趕屍匠帶著美女趕屍的,滿臉狐疑。

待確定我們的身份之後,來人講述了來由:他正要去找趕屍匠移屍,見我們扛著天祿“屍”字幡旗,就順便問一聲。

原來,他的一個同門師兄前些日死了,想找趕屍人趕回永順府保靖老家。田古道問來人到底從事什麽行當,對方不答,我們覺得蹊蹺,心中不免起了疑團。

我們便拒絕接活,來人有些急了。我們向他說明理由,趕屍也有行規,來曆不明的死屍不趕,底細不清的死屍不趕。

來人也沒辦法,隻好如實與我們講了。來者說自己是刀客,幹的是收人錢財、取人性命的活。

隻見那漢子一襲黑衣,長衫下麵一身簡短裝束,背後掛著一把刀,那刀卻是斷刀!刀雖然殘斷,刀鋒卻發著寒光。

原來是職業殺手!怪不得身上寒氣逼人,陰森得很。

我見田小妹不禁打了個冷戰。她無助地望著我,用眼神告訴我,她並不希望我們接這趟活。

“師兄,刀客身上命債很多,少則也有幾條人命,多則上百十條。刀客死了之後,陰氣比一般的屍體要多得多。在路上,容易招來孤魂野鬼,特別是他殺過的人。如果靈魂沒有得到超度,則會四處飄**,如果遇到殺手的陰魂,則會糾纏在一起,這樣使趕屍的難度加大,甚至還會弄出不測事端來……”田古道好像在與我商量,其實這話卻是說給斷刀客聽的。

斷刀客似乎明白田古道的意思,毫無表情地說:“酬金不是問題,你們開個價吧。”

“五十兩銀子!”田古道獅子大張口。

“沒問題,我現在就給你們!”他從口袋掏出一張五十兩銀票,漠然地遞給田古道。

刀客到底是刀客,做事就是這麽爽快利落,從不拖泥帶水。

田古道接過了銀票,盡量壓抑著驚喜,臉上還是閃過一絲稍瞬即逝的悔意,大約是後悔沒有將價碼開高一點。王二丫與田小妹在一旁驚呆,張大了嘴。

斷刀客告訴我們,他師兄的屍體就在米公山的一個偏僻處。

我們決定連夜趕往那裏。斷刀客領著我們前往,鬼崽妖扛著天祿屍字旗,一路無語。

此時,月兒已掛在空中,涼月如水,灑在我們身上。

當路過一片墓地的時候,突然聞得刨地的聲響。斷刀客警惕地示意我們趴下。我們趴在一個土丘後麵,往墳地探望。

隻見一座新墳的墓地裏發出沙沙的聲音,不時有沙土從一個墓道往外揚起,然後灑落,如此反複不止,卻沒有人影。墳墓上的花圈被甩在一旁。

“難道遇到鬼了?”田古道低聲說。

“我聽我們那裏老一輩的人說,墳地裏發生這種怪事,一定是棺材裏的屍體發生屍變,準備爬出墓道。我們快跑吧……”王二丫嚇得快哭出來,田古道趕緊將她嘴巴捂住,生怕她驚動了不幹淨的東西。

我從懷裏摸出虎牙鎮尺,安慰大家不要怕,先觀察一下再作決斷。我倒是很期望這真是鬼,如果這墓地鬼魂作怪,我可以用它們來祭我的鎮尺。

沒多久,沙沙聲停了下來,揚土也沒有了。我們屏住呼吸,繼續觀察動靜。

又過了一回,“啪”的一聲,突然從裏麵拋出一具屍體來。

“哇……”田小妹嚇得禁不住發出聲來,我趕緊捂住她的嘴巴,田小妹就勢緊緊抱住我的胳膊,雙手冰涼,渾身直哆嗦。

或許是聽到了田小妹發出的聲音,墓地突然恢複了死寂。

過了一會兒,一隻髒手從墓道伸出,摸索了一陣,接著冒出一個腦袋來,鬼鬼祟祟地四處張望。見四周沒有異常,一個人翻了出來,然後朝墓道裏伸手,又拉出一個幹瘦的人影來。

“奶奶個泡菜,到底是人還是鬼啊?”田古道有些沉不住氣,壓著嗓子對我說。

這時,隻見剛才那兩個人影開始清理最先拋出來的屍體,年輕的男子接著又開始用鐵鏟填平墓坑。那個幹瘦的在墳地旁燒香,禱告。

“盜墓賊!”田古道壓著嗓子說,作勢就要衝出去幹預,被斷刀客一手按住,動彈不得。在我們那裏,幹盜墓是斷子絕孫的勾當,是要遭天譴的。

“咕——咕咕——咕咕咕——咕”隻見刀客用手做成喇叭狀,朝墓地發出斑鳩的叫聲。

“咕——咕咕——咕咕咕——咕”對方也發出同樣的聲音。

如此反複,雙方發出不同節奏的斑鳩聲。

“沒事,是我們的人來這裏借屍。”那刀客道。

墓地裏那兩個人影見是自己人,也就放鬆裏警惕,加快了動作。我們不再理會,刀客領著我們繼續前行。

“借屍是什麽意思?”田古道很是好奇,忍不住問刀客。

刀客沉默不答。

田古道並不灰心,再三反問。

斷刀客禁不住他的折騰,大概見我們也是趕屍之人,應該懂得江湖規矩,不會四處張揚,就開口相告:

幹刀手這一行,新刀手剛入行的時候,必須先做一件事——借屍,就是去找一具新鮮的成人屍體。借屍有兩個目的,一則可以練膽子,二是刨出的屍體可以當作訓練刀技的實靶子。

借屍,一般選擇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由師父帶著徒弟,扛起鋤鍬等工具,找到一座新墳。一定要是剛下葬的新墳,停屍絕對不能超過七天,舊墳是斷然不行的,否則屍體就已經腐爛。

借屍是很有講究的,要先焚香禱告,再抄寫靈牌,跪下磕頭七七四十九個,請求屍主的原諒。然後開挖,將死屍挖出,再將墳墓填平如舊。事畢,師父又焚香禱告,端著牌位在前麵引著死者的靈魂走,徒弟則背起死屍跟在後麵。

背屍也有特別講究,背屍人必須與死屍背靠背,在沒有到達目的地之前,絕不能讓死屍看見前進的道路,否則會厄運降身。越山過橋,都要焚香,以防死屍靈魂走失跟不上。到了目的地,方可將屍體放下,再焚香禱告。

田古道聽他這麽一說,低聲對我嘀咕:“秀才,這刀客的訓練方法比我們趕屍的要殘忍,我們最多殺隻小豬來練習技藝,還沒有聽說用死屍來訓練趕屍的。他們的這種方法可以引入到趕屍界啊。其實,做殺手和做趕屍匠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首先要克服恐懼,如果見了死人都怕,那一個殺手肯定殺不了人!一個趕屍匠肯定趕不了屍,為了克服這種恐懼感,用死人來訓練是最適合不過的。”

對職業殺手,我知之甚少。其實,做殺手,和當趕屍匠一樣,與做鞋匠、當纖夫沒什麽區別,目的都是為了謀生,混口飯吃。關於刀客,我聽說過這個行當有三條行規:絕不搶生意;若有親朋好友被殺,即使知道是誰做的,也絕不找同行報複,也不可逼迫同行供出雇主的身分;永遠也不能說“這是最後一次”,這是刀客最為忌諱的話語,說出這句話的刀客,幾乎都會在最後一次任務中栽跟鬥。

記得我五歲的時候,鄰縣有個縣令被人取了首級,留下一具無頭死屍,此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這個案子拖了很久也沒有破案,最後成為一宗懸案。關於凶手,民間有很多版本。傳得最多的是,說是這個縣令因為收了一被告一筆巨額賄金,卻沒有替人辦事。這個被告本來就是無惡不作的惡霸,自然咽不下這口氣,於是高薪請了一位功力深厚的刀手戮殺那貪官,由於刀客武功厲害,下手狠毒果斷,從而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秀才,你們到底要到哪裏去呀?”田小妹冷不丁問了一聲。

“快到了。”斷刀客應了一聲。

大約半炷香的光景,我們來到一個山坡。坡上有一座茅草屋,茅草屋隻有一間房子,裏麵有一個斷臂老者,刀客將我們領進屋子介紹了,老者點頭,神色凝重,卻不言語。

刀客安置我們晚上就宿於此處。老者生火給我們弄了些吃的,將茅草屋讓給我們,自己在側麵的柴房裏睡去。

我們將吳六從的屍體趕進去,置於門角落。因為裏麵隻有一張竹床,我們讓給田小妹、王二丫與鬼崽妖睡了,我與田古道就在臨床處就地而坐。

兩個女子見門角落裏擺著一具死屍,本來就很是懼怕,不過有我們在旁邊陪伴,稍微安心了點,卻毫無睡意,總是找我們搭訕。

田古道悄悄對我耳語:“秀才,這兩個女人怕我們非禮,所以不敢合眼,我們得想個辦法擺脫她們的糾纏,好好做個美夢,我困死了。”

“哎,我們來猜謎語好不好?”田小妹朝我們撅了撅嘴。

“如果你們輸了,怎麽辦?”我挑釁道。

“你想怎麽辦?”田小妹反問。

“把你的解藥給我們!”田古道插話進來。

“你想得美!我要是把解藥給你們了,還不被你們賣了!這樣好不好,如果我們輸了,就把這床讓給你們睡。”田小妹想了個折中的辦法,王二丫撅著嘴,一副不情願的表情,又不敢發作。

於是開始競猜遊戲。

見我們要競賽,鬼崽妖很興奮。從地上灶邊撿起一截木炭,站到門板前,準備為我們充當計裁員。

田小妹先出招。

“蟲入鳳窩不見鳥,七人頭上長青草;細雨下在橫山上,半個朋友不見了。猜四個字!”

“風、花、雪、月!”我答道。

“憶當年,綠影婆娑。自入郎手,青少黃多。受盡幾番磨折,幾許風波,休提起,提起,淚灑江河。是什麽?”

“竹篙!”

“一株空心樹,獨生東籬邊。病入膏肓久,九死一生還。是什麽中藥?”

“噢,噢,秀才認輸了……”見我一時想不起來,王二丫在一旁起哄嘲笑。

“木通、黃花、沒藥、獨活!”田古道回答。

來回拉鋸,較量了幾個回合,似乎沒有輸贏,隻有繼續下去。

“尾巴一根釘,眼睛兩粒豆,有翅沒有毛,有腳不會走。請問是什麽?”

“蜻蜓!”

“粽子頭,梅花腳,屁股掛把指揮刀,坐著反比立著高。是什麽活物?”

“狗!”

這時,門板上已經被鬼崽妖寫滿了幾個正字,難分勝負。

田古道有些失落,插話道:“你們太文縐縐了,聽著酸,我給你們來點通俗的。”

“好呀,好呀!”王二丫鼓掌附和。

“偷什麽不犯法?”田古道露著陰笑出謎。

“偷人!”王二丫快言快語。

“偷人屬作奸犯科,當斬!”我答道。

“不不不,是偷心!”王二丫糾正。

“錯!是偷哭!”田古道得意洋洋。

“什麽官不僅不領薪水,而且還要請人吃飯?”

“哪有這麽傻的官?隻怕是腦子進水了!我隻知道是官都貪。”王二丫急了。

“當然有啦,是新郎官!”田古道這小子頗有成就感,接著繼續出題:“那我再問你們,女人喜歡男人什麽大什麽粗?”

田古道說完這個謎語,屋內陷入沉默。

太不像話了,我在心底罵田古道這個謎語有失斯文,弄得大家尷尬得很。

沉默之後,還是沉默。

隻見田小妹與王二丫臉上有些羞澀。

“你個不知道羞恥的浪**子,怎麽出這等謎語。我與小姐還是黃花閨女,你這是羞辱我們!”王二丫終於憋不住,罵了田古道。

“哈哈,什麽嘛!你們真是人不正往邪想,這個謎語的答案是:財大氣粗!”田古道露出壞笑。

王二丫不依,嚷嚷,追著田古道要打。

突然,隔壁傳來幾聲咳嗽,是那老者在抗議我們的吵鬧。

我們趕緊收斂起來,停止遊戲,和衣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