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田小妹布局施蠱
趕著死屍,向前走了一會兒,來到一處僻靜處。
田小妹與王二丫很是勤快,取出身邊帶著的幹糧,生火煮熱,然後拿來與我們一起享用。
我與田古道餓了,狼吞虎咽,鬼崽妖見了嘴饞,也要進食,被田小妹一把拉住,把他支到旁邊,逗他一起玩耍去了。
待我們填飽肚子後,田小妹突然發出哈哈大笑,我們莫名其妙,直起雞皮疙瘩。
“秀才,這下總可以將事實真相告訴我了吧!”田小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實話告訴你們吧,你們剛才吃的東西,被我家小姐施了蠱毒,如果不老實交代,就隻有死路一條!”王二丫在旁邊幫凶著。
完了!我和田古道長歎一聲。
蠱毒,在湘西山區一帶,是令人聞之色變的事情。如果說趕屍在一般人眼裏,是很恐怖的事情,那麽,蠱毒則比這種恐怖還要高出十倍。
在湘西一帶,苗人善放蠱。蠱術隻在女子中相傳,如某蠱婦有女三人,其中必有一女習蠱。人們把施蠱的女人叫做“草鬼婆”。除了嫡傳之外,也有傳給寨中其他女子的,如有女子去蠱婆家中學習女紅,被蠱婆相中,就可能暗中施法。突然在某一天毫不經意地對該女子說:“你得了!”該女子回家之後必出現病症,要想治療此病,非得求助於蠱婆,蠱婆便以學習蠱術為交換條件,不學則病不得愈。因為一切在暗中進行,傳授的儀式與咒語,外人無從得其詳。
毒蠱是許多蟲攪在一起造成的。這上百隻蟲,大的吃小的,最後活在器皿中的一隻大蟲就叫做蠱。蠱本來是一種專門治毒瘡的藥,到後來卻被人利用來害人。
“天煞的田小妹,你怎麽這麽歹毒!老子很多願望都沒有實現,我答應我那老父母的,等趕屍賺足了銀子,讓他們住大屋,吃白米飯……沒料想被你這惡婆娘下了毒!”田古道不由悲從中來,眼睛有些充血。
“你還敢凶?你越凶蠱毒發作就越快!”王二丫道。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恐嚇我們。
田古道一聽,馬上降低聲調,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望著田古道的樣子,我也有些低落。倒不是怕死,趕屍的人沒有一個怕死的,怕死就不會從事這一營生。我是想著對不起我的五叔祖,完不成他中舉的遺願,一切都前功盡棄:“姑奶奶,你趕緊將蠱毒解了吧,有事好商量……”
“我看你們也跟本就沒有說實話。我嫂子的遺腹子到底在哪裏?”田小妹顯然不相信我們先前說的話。
其實我心裏也知道,蠱婦施蠱之後,一般不會將蠱收回去,也不會給解毒的。
施蠱之人,與我們趕屍之人一樣,都有自己的規矩。我們小時候就聽說,蠱婦放蠱中一人,可自保無病三年;中一畜禽,可保一年;中一樹,可保三個月;如不放蠱,蠱婆自己就要生病,連續三年不將蠱放出去,蠱蟲不得食就會傷害蓄蠱人。動物之中惟有狗不能放蠱,因為蠱婆怕狗也不吃狗肉。
一想到這裏,我心裏有些難過:“田小妹,你不給解藥也罷,請你如實告訴我,我們還能活多久,能不能堅持到我考完鄉試中舉人?”我一門心思隻想中舉人,隻要能中舉,也算死而無憾,對得起我的五叔祖。
田小妹不答。
“你到底施的什麽蠱?”
田小妹還是不答。田小妹的不語,自然有其玄機。因為蠱毒有種類、輕重緩急之分。如果中蠱者知道自己所中蠱的名稱,就可以找高人治療解毒。
蠱的種類很多,有蛇蠱、金蠶蠱、蔑片蠱、石頭蠱、泥鰍蠱、中害神、疳蠱、腫蠱、癲蠱、陰蛇蠱、生蛇蠱等。放蠱的人趁他人不注意的時候,把蠱放入食物,吃了以後,就會染上蠱毒,染了蠱毒的人會染患一種慢性的病痛,也有的染上莫名其妙的急症。
金蠶蠱對於人體的危害很大,它像人死後屍體上生的屍蟲一樣,侵入人的肚子後,會吃完人的腸胃。它的抵抗力很強,水淹不死,火燒不死,刀也砍不死。中毒人胸腹攪痛,腫脹如甕,七日流血而死。
我從小就聽說各種駭人的蠱毒死人的真實故事。
我們鄰村有一個壯漢,就是中了蔑片蠱而亡。他在外出晚歸的路上,被一四五寸長的蔑片擊中,跳上腳腿,使人痛得很厲害。久而久之,蔑又跳入膝蓋,由是腳小如鶴膝,其人不出四五年,便會一命嗚呼。
我的一位堂叔,因為爭搶自留地的事情,與人打了一架,沒多久,就得了一種怪病。起初吐瀉,然後肚脹、減食、口腥、額熱、麵紅。到後來,麵上、耳、鼻、肚有蠱行動翻轉作聲,大便秘結,沒到三十天就死了。後來有人識出這是中了陰蛇蠱。
在貴州與湖南西部交界處,就有人專門養蠱謀財。這些人養的蠱,有的是蛇蠱,有的是飛蠱。蛇蠱是在五月初五日放大小蛇在瓦罈裏,飛蠱是聚集多數的飛蟲製成的。這兩種蠱毒都可以置人於死地,特別是飛蠱如果侵入人腹,會把內髒吃光。放蠱的人看準了一家有錢人家,就計劃將蠱放入。中蠱的人在沒有醫藥可治的情形下就會死去,死人的財產隨之移入蠱主的家裏。因為養蠱的主人養了這種殺人的蠱後必須用蠱連續殺人,每年一個,如果間隔三年不以蠱殺人,蠱主本人也會中蠱死去。所以,隻要有個風吹草動,就人心惶惶。
由於草鬼婆很多,我們那裏,家裏的長輩從小就給孩子灌輸一些識別和預防蠱毒的辦法。
我的長輩很早就告誡我:凡房屋整潔,無灰塵珠網的,是藏蠱之家,切勿與之往來;或者攜大蒜頭出行,每次吃飯之前,先食大蒜頭,有蠱必吐,不吐則死,主人怕受連累,當然不敢下蠱。
凡食茶、水、菜、飯等之前,發現有人用筷子向杯碗上敲動,便是在施毒。這時可以趕緊向主人問道:“食內,莫非有毒嗎?”一經問破,可免受毒。
“鬼崽,以後有人敲碗就要注意,免得被壞人害了!”我對鬼崽妖說,其實是諷刺田小妹。鬼崽妖乖巧地點頭。然後,跑到田小妹跟前,大拇指朝下,做了個鄙視的手語動作。田小妹伸手裝作要打他,鬼崽妖趕緊跑開了。
我很是後悔,要是今天吃東西之前,也做了這一功課,就不會中了田小妹的蠱毒。
小時候聽老一輩的人家講起,我也知道一些解除毒蠱的方法,最普通的,是用雄黃、蒜子、菖蒲三味用開水吞服,使之瀉去惡毒。
我四處搜尋,田小妹似乎知道我的心思:“別瞎操心了,你是找菖蒲等草藥解毒?我告訴你,那藥壓根就解不了我的毒!”
“既然如此,你就直接殺了我吧!”我平生最受不了的就是別人的脅迫。
“幹脆一刀殺了我們吧,老子就受不了你們這些草鬼婆的折磨。奶奶個泡菜,反正是一死,不如早死早托生,少點痛苦,來吧!”田古道揚起脖子,有些壯士悲壯的感覺。
“想死?那還不容易!酉水河沒有加蓋,直接跳進去就得了。不過,你們這次趕的死屍隻怕要暴屍荒野了,這恐怕不符合趕屍匠的道德操守吧!秀才,你就這樣死了,你叔祖父的遺願誰去完成?田公子,你不孝敬你的父母就先去了,是不是有些自私啊?”王二丫說起來字字有力,句句說在我們的心坎上。
我與田古道無話反駁。一陣沉默。
我幹脆懶得理她們,從兜裏掏出本《詩經》開始默讀。田古道見了,大動肝火,一把將書搶過去,扔在一邊:“秀才,你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家夥,命都活不成了,還看這勞什子書幹嘛?它能救了你?”
田小妹和王二丫見了田古道的樣子,哈哈大笑:“冷秀才真是個讀書人,讀起書來命都不要了,真是令人敬佩。”
“那你到底想怎樣?難道我們就這樣任憑你操縱不成?”田古道有些不耐煩。
“我也不想操縱你們,你們將我那侄子的事情如數告我即可。”田小妹總是重複同一個問題。
見我們再也懶得理她,接著說:“反正也不急,等你們想清楚了再告訴我也可。”
看得出,田小妹就一直不相信我們說的實話,總以為我們騙了她。
“那你就跟著我們吧,等我們想好了再告訴你。再說,相互也好有個照應。”田古道話一說出,我就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想以後擇機再套取田小妹的解藥。
沒想到田小妹竟然爽快地答應了,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於是,我們相伴而行。因為怕引起誤會,田小妹與王二丫在前麵先行,我們在後麵趕屍跟著,中間隔著五六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