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慌亂中屍首錯位
出得官兵的包圍圈,再走出幾裏地,在一個偏僻的山窩裏,我們與貴州佬各自重新收拾屍體。
第一個程序是縫腦袋。砍頭的死者,必須將頭顱重新用針線縫合,否則屍體趕不了多遠就會趕不動,最重要的是,死要全屍是我們那裏的習俗,按照老一輩傳下來的說法,如果一個人到死的時候,還是身首異處,那麽死者永遠也不能超度,也沒有重新投胎做人的機會了,這是做人最恐怖最糟糕的結局。
在縫合人頭之前,我往死者的頸項處灌入朱砂,然後開始念咒語,囑田古道縫合。
田古道在家裏時,就經常幫助母親做針線活,賺些糊口的錢,手藝不錯,動作也麻利,也算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田古道一邊縫合宋果離的頭顱,一邊說:“奶奶個泡菜,沒想到老子這活計,在趕屍時也可以派上用場。”
接著,我開始念雪山咒。
雪山咒是給屍體封屍,主要是防止屍體在行走中腐爛變臭。施了雪山咒,屍體就像有雪山冰水護體,被凍藏起來,不會腐敗。
我分別在東南西北中五個方向取雪氣,各五口吹入水碗中,念道:弟子舉目望五山,五陰山北雪門開,雪山聖母大世尊,雪山童子下山來,童子來時身帶雪,十臘龍宮下凡來,左手擎得千年雪,右手擎得萬年霜,霜上又加雪,雪上又加霜,霜又寒,雪也寒,四山雪霜落茫茫……
念完雪山咒,然後再擺香四炷,對死者屍體作法吐故納新,將屍體內髒所藏之穢氣排出,輸入新鮮空氣……
作法完畢,開始起屍,我喊一聲“起”,隻有劊子手危可夫的屍身起來,那宋果離卻沒有反應。我不明就裏,隻好再次作法,還是沒有反應。
我心裏想:難道是那貴州佬在作祟不成?
這時,鬼崽妖嬉笑不止,我感到奇怪。
鬼崽妖把我拉到貴州佬身旁,貴州佬正在縫合身邊的無頭屍體。我不太明白鬼崽妖的意思,不過我知道鬼崽妖如此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仔細察看後,我哭笑不得,原來田古道手忙腳亂,月色也不明朗,將一個貴州人的頭顱縫在了宋果離的身體上!那宋果離的頭顱孤零零地躺在貴州趕屍匠的腳旁。
“田爺爺,你真會折騰人,連死人也不放過!”我有些來了怒氣。
田古道一看,馬上低聲認錯。
貴州佬卻很淡然,說:“不礙,不礙,換了腦袋重新縫合就是。”
我私下猜想,這貴州佬趕屍,隻怕也經常出現如此荒唐之舉。甚至想,這老頭隻怕會糊塗到將一個胡子拉茬的老男人的腦袋,錯位縫合到一個年輕的美女身上。
想完又覺得自己的想法甚是荒唐,不免笑了。
田古道以為我在嘲笑他的糊塗,嘀咕幾聲,為自己申辯。
於是,我們又將前麵的程序重複了一遍。
“不好,我的人頭也拿錯了一個!”貴州佬有些驚慌失措,原來他在慌亂中拿了三顆人頭,因為夜色太濃看不太清楚,結果三顆人頭隻有兩顆可以對上號。
這老頭剛才還說“不礙不礙”,現在自己卻如此慌亂,樣子不免有些滑稽。
“不行,我得回去把人頭換了!”貴州佬居然要返回刑場,如果是平時倒也罷了,但是沾上了白蓮教的事,就很難辦了,弄不好是要丟命的。且過不了多久,天就快亮了,天色一亮,刑場墓地的陰氣散了,就不好施法對付官兵了,那還不是自投羅網嗎!
我與田古道勸他算了,但是貴州佬態度堅決,非要折回刑場。
我們也不好再三規勸,隻好由了他,道一聲自己多保重,貴州佬獨自去了刑場,我們也就趕屍前行了。
其實,我非常理解並尊重貴州佬的舉動,在趕屍人眼裏,屍體是一樣值得尊重的,趕屍人必須與屍體同在。為了保全屍體,德行高的趕屍匠,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因為隻有趕回全屍,才算功德圓滿,才對得起喪家和師門。如果一個趕屍匠保全不了自己所趕的屍體,就像一個將軍丟失了自己手中的武器,這是非常令人看不起的。
我們在心裏默默為貴州佬祈禱,但願他不會發生意外。
我們為貴州佬擔心,當然也是有道理的。按照常規,劊子手砍人後,官兵就會立即清掃刑場,今天刑場的表現一反常態,我們早就已經猜出八九,知道那是官兵特意設下的圈套,他們料定白蓮教的人晚上會來收屍,於是在夜晚埋伏下來,準備將白蓮教一網打盡,向朝廷邀功。
“師兄,我們昨天晚上的行動使很多無辜官兵遭殃,甚至丟了性命,真是罪過啊!”田古道這回不叫我秀才,叫我師兄,我知道他也是賠罪,為剛才的疏忽。
“不礙,不礙,”我學著貴州佬的口吻,“對喪命的兵士我們用不著太負疚,因為那是他的陽數已盡,陰陽輪回使然,怨不得我們。就算我們不去,也會有別的突發不測會要了他們的性命,因為閻王府索命鬼早已拿了索命繩索等著取他們的命……”
聽我這麽一說,田古道也覺得有道理,心情似乎好了一些。
我們趕著宋、危二人的屍體往回走。
田古道說:“我們第一次正式趕屍,就遇到如此驚險的場麵,技術難度係數也很高,應算得上高起點了。”
我不語。田古道沒有一點趕屍匠矜持的氣質,像個小婦人,喋喋不休:“師兄,我看我們以後就幹脆隻接高難度的活計,這樣的活計一般的趕屍匠接不了,我們就可以將酬勞提高一些,定位為特殊群體或是有錢人家,比如官員、商賈、大戶人家等。這樣的喪家也出得起價錢,不會討價還價。”
田古道的這番話,倒是使我有了聊天的興趣。覺得這小子很有些做生意的天份,賺錢的門道還是摸得蠻準,居然還知道生意的道理,做趕屍匠真是有些可惜了,如果經商一定成為大財主。
“那官老爺也分三六九等,有的又未必有錢,萬一碰到個兩袖清風的,那不慘了?”我故意逗田古道。
“那我們就隻趕貪官,不趕清官。那些貪官有錢得很,生前四處搜刮民膏民脂,死後還要金絲玉縷陪葬,肯定出得起價錢。你沒看見,那些盜墓的都喜歡盯著貪官的墓道呢……”田古道很認真地分析著。
“幹脆要吏部向全國發個公文,規定朝廷官員死後要移靈的,都由湖南辰州府的冷異才、田古道來趕屍。這樣我們就發達啦!”我對田古道的設想進行了補充。
“敢情好!還是秀才腦瓜子靈活,我咋沒有想到呢!秀才,你在朝廷認識熟人不?”
“認識熟人幹嘛?”
“找關係要吏部發公文啊”
“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怎麽就簡單了?”
“等我考取功名,爭取早日當上吏部尚書,那不就什麽都解決了嗎。”
“如果你當上吏部尚書,那我就在全國各地成立趕屍分號,壟斷經營全國的趕屍生意,賺了錢,我們兩人五五分成。等老子有錢了,就給我爹我娘請四個丫鬟,好生伺候著,每天都給我娘吃城裏有錢人最喜歡吃的魚香粉,我娘一輩子也沒有吃過那東西。”田古道一下對未來的生意充滿了憧憬。
“喂喂喂,我還沒去吏部,你就開始賄賂朝廷官員了。”
“這年頭吃這一套,不是有句民謠:三年清知府,十萬白花銀!這朝廷上下比知府官大的貪官多了去了!何況你是我師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田古道腦子轉得倒是快,我開始有些佩服他:“別盡扯些沒用的,先把我們現在的生意做好。”
“目前,我們應該緊緊盯住這些人群:體衰多病的貪官、江湖騙子、古董商、盜墓賊、外出經商者,還有那些喜歡四處尋花問柳的紈絝子弟……”田古道說起來頭頭是道,“為了不錯過每一筆生意,我們應該將消息網絡建立好,凡是向我們提供死亡消息且生意成交的,都可以獲得一定數額的賞錢,這樣不愁我們生意不興旺……”
一路前行,一路閑扯,鬼崽妖也在旁邊發出頑皮的笑聲,這枯燥沉寂的趕屍路途不免多了幾分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