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陶冶

你們會記住我嗎?

“如果還有明天,你想怎樣裝扮你的臉?如果沒有明天,要怎麽說再見?”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薛嶽的《如果還有明天》,他在三十六歲唱這首歌,也在三十六歲離開人世,那是1990年的秋天。

今年,我二十五歲。如果還有明天?很遺憾,我的世界隻有昨天。

我的父母是種地的農民,後來進縣城做些小買賣,至今無法還清一身的債。

我從一所普通大學經管係畢業,來到這座東部沿海的大都市,想成為一個令人羨慕的白領,無數簡曆投出石沉大海,幾次麵試半途而廢,隻能靠貼小廣告為生。

我放棄了白領夢想,應聘成為卡爾福超市理貨員,在這地下二層的墳墓幹了三年。

我的“家”不過是三夾板組成的棺材——不敢奢望異性睡到身邊,盡管夢中常與下載至硬盤裏的女孩們一起躺在**。

我沉默寡言呆若木雞,在巨大擁擠的城市裏,在群租的蟻族同伴之間,找不到一個可以做朋友的人……

昨天,4月1日,星期日,夜,22點19分。

“Fuck You!”

這是我第N次聽到這句話,從“剝皮老鼠”嘴裏——我暗中給史泰格先生起的外號。如果你看過剝了皮的老鼠,再聯想一下日耳曼人種粉紅色的皮膚就會明白。

史泰格先生的臉和脖子漲得通紅,兩隻藍灰色的眼睛緊盯著我,肥大的手掌撐在牆上,他那二百斤的身體本身就是一堵牆,將我困在更衣箱的角落裏。他再一次大聲斥責我偷懶,命令我繼續加班到子夜。而在最近的兩年裏,作為我的頂頭上司,他已把罵我當作一種習慣——我敢打賭,在他自己的國家,他絕不敢對員工動一個指頭,罵半句髒話。

“No!”我第一次對他說出這個單詞。

剝了皮的粉紅老鼠未料到我會反抗,扇起熏火腿般的手掌,重重打在我臉上。

可是,我感覺不到疼痛,腎上腺素大量釋放,伴隨大聲狂吼——像公司年終尾牙在卡拉OK唱《死了都要愛》,幾乎把喉嚨扯破,聲帶撕裂,每次我都讓全體同事逃出包房。

剝皮老鼠第一次對我感到了害怕,眼裏泄出外強中幹的恐懼,碩大肥胖的身軀竟後轉逃跑。我是出膛的子彈,無論如何回不去了。我無法控製自己的雙手,抓起掛在更衣箱外的一根皮帶,從背後套住史泰格先生的脖子,用盡吃奶的力氣收緊。

雖然,剝皮老鼠一米八五,兩百多斤,我隻有可憐的一米七四,一百二十五斤,我全身卻爆發出一輩子沒有過的力量,連上輩子與下輩子的力氣一起使出來了。

他的雙手拚命往後抓,可我完全躲在他背後,他的身體成為我的盾牌。我的雙手越收越緊,皮帶深深嵌入他脖子。狂吼震撼著他沉默的掙紮,我想他的耳膜要被震碎了,他一定對侮辱我而追悔莫及。

第十九秒,他就像一堵地震中的牆,終於因最後一擊轟然倒塌。

沒錯,不但史泰格先生倒了下去,更衣室裏的那堵牆也真的一同倒了。

在跟他一起倒下去的瞬間,燈光熄滅前的最後刹那,天崩地裂的時刻,我看著他瞪大而混濁的藍灰色眼睛、暗淡的粉紅色皮膚、伸出牙關帶著唾液的舌頭、褲襠裏失禁尿濕的深色,突然感到同樣的追悔莫及……

我成了殺人犯。

還沒來得及考慮是否該連夜潛逃還是打110自首,我就被埋在了大地震的廢墟中。

幸好,我逃了出來,將史泰格先生的屍體留在更衣室的瓦礫下。

太好了!居然是世界末日!在我親手殺死外籍主管剝皮老鼠史泰格先生的同時!他媽的真心太好了!簡直像賀歲檔電影似的好!世界末日沒有警察,世界末日沒有法院,世界末日誰還管你殺人?剝皮老鼠的屍體還埋在更衣室,不會再有人看到了。何況到處都是死人,誰會在乎一個被埋在廢墟下的死人?就算他是個粉紅皮膚剝皮老鼠似的外國人,要在平時一定備受重視,可到了世界末日連美國都沒了,誰他媽的又會在乎?

還有,都到世界末日了,在地下最後的避難所裏,再多的錢也等於廢紙!而一無所有的窮光蛋,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不必再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就算是這棟大廈的主人,也不過是跟我們一樣的幸存者,早晚等死的可憐蟲罷了!相反,我這熟悉地形的超市理貨員,年紀又輕還沒受傷的男人,簡直就是這群老弱病殘裏的中流砥柱。我可以參與地下的各種事務,配合保安楊兵一起巡邏,嗬斥那些濫用電源的腦殘。有時吳教授都來問我關於超市的情況——更有人悄悄來向我獻媚,打聽超市還有哪裏藏著食物。

從出生到現在的二十五年間,我第一次得到別人尊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作為人的價值,更不再活得那麽憋屈與絕望——即便沒有明天。

唯一讓我悲傷的是遠在西部縣城的父母,不知他們有沒有能逃上高山,躲避橫掃歐亞大陸的洪水。不過,縱使無法幸免於難,也算擺脫了人世間的苦惱,不用再為還債和支付媽媽的醫藥費終日犯愁。

吳教授安排我與保安楊兵一起巡邏,他是個沒文化的保安,而我畢竟是正規的大學生,打心眼裏瞧不起他。盡管在城裏人眼中,我和楊兵都是農村裏出來的下等人。

第二天起,地下聚集了許多狗與貓,掃**所有未被儲藏起來的食物。看著那些被貓狗糟蹋的火腿腸、午餐肉、排骨、肉圓,就好心疼!好像從前歉收饑荒時,農民們對於蝗蟲和麻雀的仇恨。

我和楊兵在地下一層超市捕獲了一條狗——嘴裏叼著楊兵藏起的德國香腸,憤怒地用繩子將它吊死了。楊兵說這裏是監控的死角。當這條狗在絞索裏掙紮,我不禁想起了史泰格先生。我們躲在小房間裏,剝掉狗皮,處理內髒,用酒精爐生火,燒了一大鍋狗肉——吳教授與羅先生嚴禁使用明火,可他們又不是警察,反正煙霧很快會散去,至於狗毛與骨頭,可以輕鬆地藏起來。十年沒吃過狗肉了。現在,在世界末日寒冷的地底,狗肉讓我渾身充滿熱流與力量。我與楊兵約定好保守秘密,要是讓那些女人們知道,肯定會把我們視為衣冠禽獸,何況羅先生還養著一條拉布拉多犬。

當我們舔著嘴唇走出超市,迎麵出現一條碩大如獅子的黑狗——不能用“狗”來稱呼,更確切地說是野獸。它的體形超過藏獒,全身炭一樣烏黑,體重絕對超過我與楊兵,四隻腳像老虎爪子,齜著雪白鋒利的牙齒,流著腥臭的口水。

我認得它,原本在超市一層的寵物店,純種俄羅斯高加索犬,店主剛買入準備出售。在寵物店裏並沒覺得它可怕,也有好奇的同事打聽過,得知高加索是看家護院的絕佳好犬。

不過,現在若有人再這麽說,我要是相信就等於自殺!

從這條高加索的眼睛裏,我看到了殺人的欲望。不錯,它已經發現了,我和楊兵剛才殺過一條狗,它能嗅出我們身上的狗肉味!

世界末日死了那麽多人,也死了很多的動物,這樣巨大的災難,已讓它改變了習性——說不定它吃過死人的肉了。

當這頭野獸夾緊尾巴,要向我們衝過來,楊兵舉起一把尖刀,而我抄起地上一根鐵棍,砸出重重的聲響,告訴它這鐵家夥的厲害!

它果然識相,沒有向兩個武裝起來的男人挑戰,而是低沉地嘶吼幾聲,便退入黑暗深處。我和楊兵都已嚇出一身冷汗。

次日,那個叫郭小軍的富二代死了。

又隔一天,四個重傷員被洗頭妹阿香殺害,而阿香被正當防衛的周旋殺死,楊兵死於地下三層的車禍。

我坐臥難安,卻不敢告訴大家——我懷疑楊兵的死可能與我們殺狗有關。我更擔心那條碩大的高加索趁著黑暗從背後將我撲倒,咬斷我的脖子,將我的內髒掏出來……真想馬上拿到一把獵槍,把地下所有的動物打死!

殺狗的經曆,於我並不是第一次。

我的老家在窮鄉僻壤的山溝溝裏,殺狗是稀鬆平常之事。就連自家養的狗,也常會被主人殺了打牙祭,畢竟那裏的孩子吃豬肉都難得,吃狗肉就屬大餐了。常有人偷走鄰居家的狗,在林子裏吊死剝皮煮了吃——對不起,這種事我也幹過,當時差不多一個月沒吃過肉。

十二歲那年,村外布滿灌木叢的山上,有一條巨大的猛犬出沒,偶爾會把上山采藥的人咬死。屍體從山上被拖下來,往往殘缺不全露出內髒,所有村民處於恐懼中。村裏組織了民兵隊,配發獵槍與大量子彈,還有多年前獵人用過的捕獸夾,進山獵殺那條惡犬。他們在山裏轉了十來天,結果連大狗的影子都沒看到,倒是有一個人在山上迷路失蹤了,後來發現被那條惡狗吃得隻剩骨架!

它成為了全村人的噩夢,每家每戶日夜都鎖住門。沒人敢單獨外出,即便下地幹活,也要帶著防身工具。更有人傳說:它是1949年被槍斃的土匪頭子轉世,成為惡狗下山來向村民們複仇,因為正是村民們的上一輩人,將戰敗的土匪頭子灌醉了,捆起來送給解放軍,隻為領取幾塊大洋的賞金。

那年冬天,我媽突然生了急病,隻有山上的一種草藥能救她。但因為有那條惡犬出沒,村裏沒人敢上山采藥,我爸也不敢冒險。我偷偷跑上山,踏著漫山遍野的大雪,采到埋在地裏的草藥根莖。當我急著下山回家救母時,正好撞見那條惡犬。

在一片大雪的荒山上,那條渾身長滿黑毛的大狗,像神一樣麵對著我。

許多年後,當我在福爾摩斯探案集中讀到《巴斯克維爾的獵犬》,立即回想起了童年的這段經曆。

然而,我卻認出了它——實在太像了,雖然個頭變大了幾十倍!

兩年前,我家養過一條母狗,全黑色的,就是眼前這條惡犬的模樣,不過隻到人的膝蓋,性格也極其溫馴,從沒咬過人。那條母狗剛生完一窩小狗,就被鄰村的人偷去殺掉吃了。那窩還在吃奶的小狗沒了媽媽,自然也大多餓死,隻有一條小狗不知所蹤——據說有人看到過,一頭餓極了下山到村裏偷玉米的黑熊,將我家那條小狗帶走了。後來我想那一定是頭母熊,恰好處於哺乳期,小熊崽被養熊取膽的人抓走了,母熊就把這條小黑狗帶走,當成自己的孩子,用熊奶喂大,結果小狗竟長成了熊的個頭!

這條黑熊般大的狗輕易地將十二歲的我撲倒在地,在我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當它的第二口要咬斷我的脖子時,我喊出了它的小名——“二毛!”

它的牙齒在我的喉嚨前停住了,它居然還記得這個名字!居然還記得我!

冬天的大雪卷過它的眼睛,帶著模糊與迷惘的眼睛。我從它的利齒下逃了出來,手裏還攥著給媽媽救命的草藥。

至今,我的肩頭還有一塊明顯的傷疤,帶著狗牙的印跡——很多人都說像是被老虎咬的。

這年春節,為了讓大夥安心過年,村支書從縣城請來了武警,用帶夜視裝備的狙擊槍擊斃了那條大狗。

當人們從山上抬下它的屍體,全村人都載歌載舞,擺了三天的宴席來慶祝。而肩膀上還裹著繃帶的我,卻流下了眼淚。

幾年後,我的父母離開了小山村,進縣城擺攤做些小買賣。我也轉到縣城念書,雖然一直都是農村戶口。

但我一直沒有忘記過二毛。

這些天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二毛活到現在,就在世界末日的地下,它會不會攻擊我?也許,這個疑問將伴我到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刻。

生命中的最後幾天,我把大多數時間留給四樓的一家民營書店。我常與周旋各自占據半個書店——大家都叫他三流作家,但我不這麽認為。他被這個腦殘的時代低估了。我相信在二十年後,他的推理小說會成為真正的經典,不但占據暢銷書榜的第一名,還會走進純文學的殿堂,評論家們會爭先恐後地拍他馬屁,大把的文學女青年會為這個老男人主動獻身,說不定官方還會給他崇高榮譽並獎勵他一套別墅。

哦,對不起,周旋,我忘了已到世界末日,沒有二十年後——可能連他媽的二十天後都沒有。我們能再多喘氣二十個小時就感謝老天了。

在周旋幾經努力爭取來的燈光下,我經常坐在推理小說的書架前,閱讀日本推理小說大師鬆川古月的作品。記得大學裏讀得最多的書就是鬆川古月的推理小說,比如具有曆史背景的《武田信玄屏風殺人事件》,描繪中產階級惡趣味的《東京塔殺人事件》,還有經典本格推理的《十九時十九分殺人事件》……我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新書——說這本書新,隻是說它剛被翻譯為中文,因為鬆川古月已去世十幾年,死於著名的阪神大地震。這是他最後一部作品,也是在去世一年後才出版的遺作——《地獄變殺人事件》。我坐在書店的地板上,用了一天時間,讀完了這本書。

然後,我做了一夜的噩夢。

我讀過鬆川古月所有譯成中文的作品,這本果然是典型的鬆川氏風格。主人公風度翩翩,配角彬彬有禮,偵探聰明絕頂智慧超凡,情感線索饒有趣味,心理描寫細膩動人,確實是大師級別,將推理與市井溫情完美糅合。唯一讓人意外的是,上半部分的文筆,仍不失成熟老練,猶如川端康成語感。下半部分卻筆鋒一轉,非常口語與生活化,許多句子完全不加修飾,讀來更讓人印象深刻——相比於一如既往的上半部,我更喜歡全新風格的下半部,讓人暢快淋漓。是否大師有意突破自己,挑戰整個日本推理小說界?

《地獄變殺人事件》結局令人震驚,所有令人尊敬與同情的人物都是偽裝的,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齷齪秘密,翻動書本同時,仿佛就有鬼魅站在身後。原來人生那麽黑暗,一點光亮都沒有,就連唯一被讀者寄托希望、看似最無辜的少女,竟也隱藏著惡魔般的心!我不願看到這樣的結局,但情節發展極其自然,書中人物不得不落到如此下場,作出如此卑鄙恐怖的選擇。

讀完最後一字,我有種接近窒息的感覺,趴在地上幹嘔了半天,幾乎要把膽汁吐出來。幸虧是朝不保夕的世界末日,否則我真要被這黑暗氣氛吞噬,找個沒有痛苦的自殺方法,趁早脫離塵世的苦海——以前並非沒有過這種念頭。

腦中回想《地獄變殺人事件》中的人物,其中一個年輕的女主角,被迫出賣身體的美麗的十三歲少女,無論從外形還是氣質上,都酷似玉田洋子——書中這個人物殺死了自己的父親。

就當我坐在書店地板上,開始對她的性幻想時,玉田洋子卻出人意料地來了。她拖著七歲的正太,禮貌地向我鞠躬。我慌忙把《地獄變殺人事件》藏到屁股底下。不知她有沒有看過。我害怕讓她知道我正在看這本書,會因此懷疑我的內心是否與書中所寫同樣黑暗。

地底下那麽多幸存者中,玉田洋子對我最為親近。而從她的穿著打扮與氣質來看,起碼也是個中產階級的闊太太。

上班時常在超市遇到美女,而我穿著肮髒的藍色工作服,推著沉重的手推車,搬運著貨架上的商品,總不敢讓她們看到我的臉。我害怕會撞上蔑視的目光,或者幹脆被視而不見。隻要低頭看看自己這身低賤的裝扮,手上幹的低等辛苦的工作,再看看對方或是外資公司的女白領,或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便再無顏多看她一眼。

玉田洋子沒有對我這個窮光蛋避之唯恐不及,我已感激不盡。她還是第一個讓我敢於正視的美女,從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我就不停地幻想她的身體——對不起,這隻是一個處於長期壓抑中的蟻族宅男正常的生理與心理反應。

我站起來與她說話,正太卻繞到我身後,撿起地板上的《地獄變殺人事件》。玉田洋子眼睛很尖,立即用日語高聲嗬斥,正太隻能把書交還我手中。

“你在看這本書?”

“你看過嗎?我很喜歡鬆川先生的作品。”

“我——”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很多年前看過。”

“真是一部讓人絕望的作品,我相信很多人看完這本書後,會產生自殺的念頭。”

“對不起,我不想跟你討論這個,尤其在正太麵前。”這是她第一次用直接生硬的語氣說話。

我尷尬地後退半步。

玉田洋子嚴肅了不到半分鍾,又微微一笑:“陶先生,我嚇到你了嗎?”

這個女人笑起來的樣子真迷人,簡直讓我暈倒。我心跳加快,臉頰泛紅,強迫自己矜持地回答:“沒關係,是我考慮不周。”

“陶先生,我想說,自從我們被困地下以來,多謝你的關照。”

玉田洋子又向我鞠躬。地下幾個幸存的女人中,她最注重形象,即使不能洗澡,也把頭發梳得很整齊,衣服幹幹淨淨。她從沒說起過丈夫。無疑,她的丈夫已死於世界末日,她卻沒有任何悲傷——連正太也沒提過,我知道日語裏爸爸的幾種念法。

我有把這個女人抱在懷裏的衝動。

可是,直到她轉身帶著正太離開,我的腳步才往前挪動了兩厘米。

第四夜,我沒有拿著棍子參與巡邏,而是縮在三樓店鋪裏徹夜難眠。下一個死去的會是誰?那兩個女高中生?女清潔工與男白領?還是——我自己?反正早晚要死的,不是餓死就是渴死,或是因為地底的氧氣耗盡而悶死。

我還是恐懼得要命,擔心那條高加索猛犬,也擔心那些披著人皮的狼——不知道哪一個才是。也許每一個都是?這才更讓人害怕。

當然,難眠也為了隔壁的玉田洋子和正太。

不知她現在在幹什麽。哄小孩睡覺?還是跟我一樣寂寞難耐?人生快要結束,我卻從沒嚐過女人的滋味。誰也看不上我,我也不敢跟她們說話。如今,就這麽死了,無聲無息地,死在世界末日的地底,真他媽可惜!

忽然,外麵有些奇怪的聲音,我走出去,看到走廊裏坐著一個顫抖的人影。

她在哭。

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她沒有躲閃,我的指尖觸摸到她的鼻子,還有臉上的淚水,溫熱的女人的眼淚。我心裏生出許多植物的根,癢癢的。我的手指繼續在她臉上滑動,觸摸到她的嘴唇,她卻張嘴咬住我的手指。她咬得恰到好處,既讓我的手指無法逃脫,又沒讓我感到很疼。我的中指與無名指已深入她的口中,被溫暖的**包圍。女人濕滑抖動的舌尖,纏繞著我的兩根手指,奇妙的感覺從指尖傳遞到心髒,又到全身每一根毛細血管,縱然我是一尊雕像,也會被融化成一汪水。

終於,她鬆開了口,我把手指從她口中抽出,將她抱了起來。

玉田洋子開始掙紮,但這太遲了——就像我對史泰格先生說出那個“No”時,程序已經啟動,無法取消及更改。

黑暗的三樓走廊裏,我牢牢堵住她的嘴,她的掙紮與反抗越激烈,我征服她的欲望就越強。我把她抱進一家男裝店的更衣間,沒有轉身騰挪的空間,將她重重地壓在牆上。她的眼淚繼續在流,但已經不可能再讓我停手。一團熾熱的火焰燃燒了我的全身,也卷到了她的嘴唇上。這滋味真是奇妙,我還是第一次吻女人的嘴唇。我絲毫不顧她的反抗,即便隨時可能被她咬傷。

該死的!在緊緊擁抱玉田洋子的同時,腦中卻浮現起了波多野結衣!我真是個畜生!卻還是撕開了她的衣服,我期望能聽到一些日語單詞,那些熟悉且讓人興奮的聲音。

終於,耳邊響起一聲“呀蔑代”!

太棒了!這句日語讓我獲得了極大的滿足與快感——我覺得自己飛了起來,衝出一二百米深的地底,飛到世界末日的上空,俯瞰整個被洪水吞沒的世界。一絲陽光都看不到,四處如西伯利亞般冰冷。濃烈的蘑菇雲覆蓋地球表麵,灰塵與石頭如大雨傾盆而下,留下滿目的廢墟與人體殘肢。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地睜開眼睛,看到玉田洋子眼底的淚光。

不,剛才那個不是我!那個是畜生!不是我!

可是,她還在我的懷裏,緊緊貼著我的身體,汗水交融在一起,從肩膀直流到腳下。

我想要逃跑,卻又不敢放開她,隻能怯懦地說了一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這樣的解釋真他媽愚蠢,我真想抽自己幾個耳光!正當我悔恨交加之時,玉田洋子卻用力抱住我,在我的額頭、臉頰、下巴、脖子、胸口親吻起來。

於是,我也瘋狂地吻起了她,最後一絲罪惡感消失了。

**退去,她整理衣服,梳好頭發,恢複年輕媽媽的端莊姿態,回隔壁陪正太睡覺了。我蜷縮在狹小的更衣間裏,鼻息間全是她身上殘留的氣味,久久無法平靜。

數小時後,我在三樓看到玉田洋子,她跟兒子坐在星巴克裏吃早餐。我坐到他們旁邊。洋子見了我還是客氣地鞠躬,隻是,她不太敢看我的眼睛,每次我盯著她的時候,她總是低頭與正太說話來回避。

七歲的正太卻以一種異樣的目光盯著我。這個膚色如吸血鬼似的男孩,那雙黑幽幽的眼睛分明在說話:“就是你!不要跑!”

下午,當我和周旋坐在書店裏,討論生存資源還能維持多久時,玉田洋子突然跑進來,麵色蒼白地說:“正太不見了!”

果然,這個孩子又一次趁著媽媽不注意溜了。雖然這樣的事情已發生過好幾次,我還是非常認真地與周旋作了分工,我負責往樓下去找,周旋負責往樓上,玉田洋子留在三樓與四樓尋找,莫星兒也跟隨周旋上樓去了。

我帶上手電筒和鐵棍、刀子——當然是為了防範惡犬。經過二樓走廊,我看到好幾隻貓與狗的殘骸,幾乎隻剩下骨頭與毛皮了,估計是自相殘殺的結果。我小心翼翼地來到底樓,遠遠看到丁紫與女清潔工在一起說話,她們看起來情緒都有些激動。在底樓搜索了一圈,沒看到正太的蹤影,我又下到了卡爾福超市。

在地下一層的貨架間,我隻看到滿目狼藉。所有的食物都消失了,就算那些發黴變質的,幾乎也被動物們吃完,地上有成群結隊的老鼠竄過——這些家夥肯定能比人類多活幾天。我慢慢走向玩具櫃台,那可能是正太喜歡的地方。

忽然,我也意識到這裏是我和楊兵吊死那條狗的位置。

耳邊似乎響起狗被吊死時的哀嚎,那不是凶狠的吠叫,而是自喉嚨深處發出的嗚咽。

心跳驟然加快起來,當我轉身想要逃離這裏,一陣腥風從側麵襲來。

完全看不清那個東西。不到半秒鍾,我就感到兩隻巨大的手掌,以無法抵擋的力量,將我重重壓倒在地上。

不!不僅是兩隻手掌,而是四隻——高加索犬攻擊了我!

在它幾乎要咬爛我的下巴之前,我腦中卻突然閃過昨晚的溫存——緊緊擁抱著洋子的身體,仿佛那是世界末日唯一的溫暖,互相交換口鼻間的呼吸……好吧,經曆過這些再死,我也算值了。

然而,這條大狗卻停住了,我幾乎毫發無損地站起來,隻見跟前站著一個男人,大聲喝道:“畜生!滾!”

讓我萬分詫異的是,高加索看起來竟很怕他,接連向後退了幾步,眼神就像一隻溫馴的寵物狗,晃著尾巴落荒而逃了。

他救了我的命,而我居然不認識他!

這個神秘人消失在貨架之間,我剛要追趕,便與一個男孩撞個滿懷。

正太!我緊緊把他抱住。男孩表情平靜,看來並沒什麽意外。我抓著他趕緊往樓上跑。

驚魂未定中一路狂奔,我同時問正太:“你怎麽會在那裏?”

“我找我的朋友玩。”

“你的朋友?就是那個把惡狗趕走,救我命的人?”

“是。”

“他是誰?”

“X。”

“X?”

“是。”正太微微笑了一下,慘白的臉色讓我害怕,“你們不會注意到他的。”

將男孩送回時,玉田洋子抓著我的手連聲感謝。我趁機撫摸她光滑潤澤的手腕。她不動聲色。我得寸進尺地抓緊她的手,直到她用力抽回。

這天晚上,我迷迷糊糊要睡著時,身上卻溫暖了一片,同時有對濕濕的嘴唇貼上我的臉頰,從耳根吻到下巴,直到被我的胡茬紮疼。閉著眼睛享受這樣的溫柔,雙臂環抱她的後背,好像要把她嵌入我的身體,融合為同一個人。

翻身將她壓在底下,再次聽到了“呀蔑代”……

當她離去後,我才發現後背正在流血,是被她抓破的,可我絲毫沒感覺到疼。我找來一麵鏡子,給傷口止血。外麵傳來女人的尖叫:“有人在嗎?”

等我慌忙穿好衣服,衝到三樓走廊,發現許多人圍著莫星兒,包括頭發有些淩亂的玉田洋子。

原來,莫星兒剛才在樓上被人強暴了,色魔居然是那個叫許鵬飛的白領!

洋子用毯子裹著莫星兒,攙扶到她的房間裏去——莫星兒在樓上被強暴的同時,她卻在與我瘋狂地纏綿,是否會產生負罪感?

我抄起鐵棍與刀子,跟隨周旋與小光,上樓去搜捕許鵬飛。整個後半夜,我們都在五樓至九樓搜索,周旋的脖子漲得通紅,不停地拿鐵棍敲打欄杆,發出嚇人的聲音,還有火星四濺。他向全體幸存者發布命令——對許鵬飛格殺勿論!

看來莫星兒被強暴這件事,對周旋刺激很大。如果強奸犯落到他手裏,說不定會被閹割,再用酷刑折磨至死。

清晨,沒看到許鵬飛,倒是在酒店大堂的小房間裏,發現了丁紫與海美,還有剛被利刃刺死的女清潔工。我和周旋抬著死者去地下四層,把她埋葬在屍體堆中,隱隱聽到樓上傳來什麽聲音。

衝到地下一層,在超市的一排貨架後麵,我看到了許鵬飛的屍體——電鑽依然停留在他臉上,大概直接戳爛了大腦。整片地麵流滿鮮血,引來好幾隻貓狗,貪婪地舔著死屍身上的血,一隻貓還叼走了許鵬飛那隻完好的眼球。

我剛想用鐵棍趕走它們,卻被周旋攔住,他冷漠地說:“把許鵬飛留給它們吧。現在吃得飽一點,至少今天不會來偷我們的食物了。”

“你不是一貫主張要尊重屍體嗎?”

“是,我尊重的是人的屍體。”周旋的聲音越來越冷酷,看來他對自己沒能親手殺了許鵬飛十分遺憾,“可是,這家夥還算是人嗎?他與那些動物沒有本質區別,不配埋葬到地下四層的公墓!”

半天以後,我與羅先生、吳寒雷一起來到超市。許鵬飛已經消失,隻剩下一堆破碎的衣服。我在超市角落裏發現幾塊碎骨,殘留著血肉,一群小蒼蠅叮在上麵。幾條狗在為一大塊骨頭而打架,彼此咬得到處是毛和血。有條大狗蹲在旁邊啃著一根長長的骨頭。

許鵬飛就這樣消失到了動物們的肚子裏,就連一點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如果我死在這些動物之前,恐怕也會同樣屍骨無存吧。如果我手裏有一把槍,我會先把所有的動物都幹掉。就算讓蟲子把我吃了,也不能讓狗和貓還有老鼠把我吃了!

這天下午,最後一滴柴油耗盡,整棟大樓陷入無邊的黑暗。

羅先生和吳寒雷都消失了,我大聲呼喚他們,卻沒人理我。我用手電照亮前方的道路,恐懼地在黑暗中奔跑,幸好我對卡爾福超市了如指掌,否則肯定被困在迷宮般的貨架之間。

在漆黑一團的背後,我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幽幽地盯著我——那不是人類的眼睛。果然,我聽到一聲狂怒的狗吠,幾乎像黑熊般的嚎叫。

就是那頭差點吃掉我的高加索犬!想必它並不屑於吃死人的肉,還在盤算著怎麽吃掉一個活人,比如獨自在黑暗中的我。

除了四處彌漫的腐屍惡臭,我又聞到那股腥味,幾乎直接撲到我的臉上。我恐懼地大叫起來,用手中的鐵棍四處揮舞,若有哪個人靠近我,肯定會倒黴地被我打死!

我衝上了樓梯,飛快地回到三樓。昏暗的走廊裏亮著一點手電光,靠近了才看到是洋子與正太!他們真的在等我!我什麽也顧不上了,緊緊地將她抱在懷中,而她也瘋狂地親著我的嘴唇——差點以為我回不來了!

三樓也有一股腐屍味,而且氧氣稀薄。我們立刻搬到了八樓,這裏的空氣相對幹淨些。最後幾隻幸存的貓狗一路跟著我,我惡狠狠地盯著它們,用鐵棍驅趕這些可惡的動物——說不定我就會死在它們爪下。

第六夜,無邊的黑暗中,我真希望在最熾熱的時刻死去,死在最心愛的女人身上,無聲無息地化作一汪水。

世界末日,誰都躲不過去——沒有電,沒有光,快要沒有水和食物了,連氧氣都即將耗盡。

我多麽希望自己睡著,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可是,樓下不時傳來大狗的吼聲——高加索犬,隨時可能咬斷我喉嚨的野獸。

邪惡的念頭越發強烈,不僅為了自己,還為洋子和正太,那些惡犬同樣也威脅著他們母子!不,必須徹底消滅那些禍害。無論怎麽死,都不能被狗吃了!

我想到了那把槍。

那是三天前,我獨自在地下三層巡邏時,經過那輛被撞壞了的雷克薩斯GX460。楊兵就是死在這輛車上,但我已經不太懼怕死人了,反正屍體也被拖走了,出於對高檔SUV的好奇,我打開了這輛車的後備廂,在一個極其隱蔽的夾層裏發現了一把手槍。

雖是沉甸甸的鐵家夥,但開始還以為是仿真槍,仔細查看卻大吃一驚——這是一把真槍!彈匣裏有二十發實彈!我是個軍事愛好者,訂閱了專業的槍械電子雜誌,真的假的總能分辨出來。我確認這是一把軍用手槍,保養得相當出色,不久前還擦過油。

握著這把真槍,我非常害怕,這輛車的主人是什麽來曆?幹嗎要藏一把軍用手槍?

然而,我卻不想把這把槍放回去。

我悄悄地把槍帶走,放在一個黑色的旅行袋中,藏在八樓男廁幹涸的馬桶水箱裏,這樣絕對不會有人發現。

在世界末日的地底,沒有法律與正義的時候,有這樣一把槍,就是最後的主宰——從這個角度而言,我也是死神。

此刻,我不想用這把槍來殺人,但可以殺狗。

我從男廁的馬桶水箱裏翻出旅行袋,那把手槍還好好地躺在裏麵。我檢查了一下槍膛與彈匣,確保不會出現意外。

清晨,我戴著口罩來到底樓中庭。

哈根達斯店裏,重傷的塌鼻子老人已經消失,隻剩下那些搶奪人肉殘渣的動物們——這些畜生真的吃掉了活人!

貓狗也在自相殘殺,恐怕這是最後剩下的幾隻。我找來一盞應急照明燈,把附近照得頗為亮堂。它們並不懼怕,依然聚集在燈光下。我躲藏在一根立柱後麵,一隻手舉起槍,另一隻手拿著鐵棍,脖子上掛著一條用來把狗吊死的皮帶,看來像古代的劊子手。

我對準一條大狗扣下扳機。三點一線,非常準確,子彈打爆了這條狗的頭。

媽的,槍聲幾乎震聾了我的耳朵!

隨著狗血飛濺到地上,其餘貓狗紛紛逃竄。我跟在它們後麵追殺,接連射出六發子彈,彈殼四處飛濺,至少有一隻貓與一條狗被我擊中。

為節約有限的子彈,我沒有上去補槍,隱藏到附近的陰影中。果然,那些餓極了的貓狗再次來到哈根達斯店,搶奪同類的屍體——看著這些愚蠢的動物,我隻有苦笑。人類不也是如此嗎?互相殘殺了幾千年,即便眼睜睜看到同類死去,卻因利欲熏心,不停地重蹈覆轍。

我穩穩地舉起槍,再度射出三發子彈,這回打死了兩條狗。

最後剩下的兩隻貓與一條狗,沒隔兩分鍾就又回來了。既然是來送死的,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我先開槍打死了一隻貓,又追殺了一條狗。最後那隻貓躲到了一個櫃子裏,我便用鐵棍搗進去,直到鮮血淋漓……

等一等,還有條狗沒死。它拖著被打爛的後腿,艱難地逃到二樓,一路發出淒慘的嗚咽,看來它比我們還要怕死!我追上樓梯,跟在它身後補了一槍,結束了它的痛苦。

酷!

我為自己喝彩!媽的,我不做殺手真是可惜了。哈哈哈,真是爽啊!要是早點拿到這把槍,我早就把那隻剝皮老鼠一槍爆頭了!還有那些平時看不起我的人,罵我是外地人,讓我滾回去的傻逼們,你們怎麽不去死呢?對了,哈哈哈,你們已經死了,全都在世界末日中死了,要麽被燒死,要麽被淹死,要麽被活埋。死得好啊!我真開心啊!你們要是不死,我就拿槍打爆你們的頭!

我還是感到了一絲恐懼。

在那隻巨掌拍到我後背之前,我轉身連開了兩槍。隨著槍聲在地底回**,我被重重打了一下,整個人飛了出去。

幸好,槍還在手上!

那頭凶猛無比的高加索正向我猛撲過來,盡管它的胸口已血流如注——至少有一顆子彈打中了它。

就在它撲到我臉上之前,我開槍打中了它的腦袋。巨大的後座力讓手槍彈起,幾乎撞破我的鼻子。高加索腦門開了個大洞,鮮血直往外湧。但它的生命力真是頑強,四肢還在抽搐著想要站起來。

我的額頭也被狗爪打破了,流了些血,但無大礙。我走到這隻碩大的動物麵前,看著它兩隻漸漸混濁的眼睛,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大雪覆蓋的那片荒山……我忍不住流下眼淚,不顧各種惡臭摘下口罩,對它輕聲說:“二毛!”

燈泡般大的狗眼裏流出了兩行淚水。

然後,它死了。

那條叫丘吉爾的拉布拉多犬,成為了全世界最後一條狗。

我擦幹淨身上的血,重新戴上口罩,把手槍藏在身上,緩慢拖著腳步,像得了一場大病,回八樓去保護洋子與正太。

上樓時遇到丁紫跑下來,她焦慮地問我有沒有看到小光,我搖搖頭說沒有。

世界末日第七天,我把所有食物留給洋子與正太。我餓極了就到底樓,把死狗剝了皮,煮成湯大快朵頤一頓,也隻有我這注定要下地獄墮入畜生道的人才有這個膽量。

晚上,當九樓穹頂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時,才意識到可能有救了!

我和洋子、正太衝進電影院,手電依稀照出前頭有幾個人影擠進了影院散場通道。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在逃命,更像在互相追逐。逃跑的過程中,我的手槍不知丟到哪裏去了。

天花板塌了下來。

為了給洋子與正太探路,我衝在他們前頭,結果被埋住了。我不知道他們的情況如何,廢墟壓得我根本無法動彈,隻有些縫隙可以呼吸到充滿灰塵的空氣。

我很幸運,救援人員趕到,而我還活著。

不過,最讓我悲傷的是——居然!居然!沒有世界末日!

真他媽給我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吳寒雷教授啊,你現在到底是死是活?你不是口口聲聲說地球已經毀滅了嗎?不是我們才是全人類最後的幸存者嗎?當我被救回到地麵上,看到天上還閃爍著星星,周圍的大樓照樣亮著廣告牌,無數穿著救援製服的人們走來走去,還有數不清的閃光燈和攝像機對準我的臉。

原來,隻有未來夢大廈沉入了地底!隻有我們這些人才是最倒黴的!除此以外,不要說地球人安然無恙,就連馬路對麵都沒有受到影響!

在戒備森嚴的醫院,我接受了很好的治療,其實沒什麽嚴重的傷,說起來隨時可以出院。

第二天,那個叫葉蕭的著名警官來向我詢問。

當然,誰敢把地底發生的那些事說出來呢?就算我說了也沒人相信。何況,災難降臨同時,我還在更衣室裏殺了史格泰先生!葉蕭竟還特地問到了他——警方已發現了洋鬼子的屍體。會不會驗屍?但願他爛得再徹底一點。

其他人怎麽回答的?總之不可能說實話。我在葉蕭麵前編了一套主旋律謊言,把每個幸存者都塑造成好人,特別是周旋與羅浩然,簡直可以上新聞聯播。媒體如果相信我說的一切,我也會成為地下生存的英雄——說不定還會徹底改變命運,不用住在群租房裏做悲慘蟻族了。

我的父母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趕來,看到我沒事很高興,聽說還會有政府發放的撫恤金,就盤算著怎麽償還老家的債務。但願他們不知道從前我在這裏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不管警察會不會發現是我殺死了史泰格先生,也不管他們有沒有發現被我遺失的那把槍——在地底發生的那些殘酷的事件,是永遠不可能被人們知道的!既因為死無對證,也因為沒人敢說出秘密。所有這一切,都將爛在我們幾個人肚子裏,最終帶入墳墓。

我還活著,其實,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