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的病人
護士夏曉雨像嬰兒一般蜷縮著身體和衣躺在護士值班室的小單人**,身上什麽都沒蓋,在睡夢中微微有些發抖。這單人床本就是供值夜班的醫務人員暫時休息用的,隻有不到一米寬,好在夏曉雨體型纖弱,倒還可以將就安眠,她熬了大半夜,又受了那樣的驚嚇,現在確實太累了,睡得很沉,所以剛剛那幾聲輕輕地敲門聲她並沒有聽見。
顧振生站在護士值班室門外,猶豫了一下,拳頭上加大力度又敲了幾下門,呼喚道:“曉雨,開開門吧,是我,顧振生。曉雨?你沒事吧?開開門!”
夏曉雨的眼皮動了一下睜開了,眼角下有一小片被眼淚打濕的痕跡。她坐起來,感到一陣頭痛欲裂,使她不由得用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
夏曉雨拉開門上的插銷,又擰開門鎖,把門拉開了,看著眼前這個一臉關切的中年男人,一股莫名的安全感湧了上來,夏曉雨一頭撲進顧振生的懷裏,眼淚再次止不住的流了出來,像一個受傷的孩子終於找到了溫暖的所在,夏曉雨輕輕喚了一聲:“姐夫。”
顧振生顯得多少有些尷尬,雖然說自己也算是看著夏曉雨從小長大,但還從未這樣擁抱過她,這個小姨子比妻子小十二歲,從小就失去了父母,跟著夏雪長大,自從他和夏雪結了婚,他更是二話不說的接受了這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又加上這個小妹從小和夏雪的性格完全不同,膽小又愛哭,什麽事都依賴姐姐,所以,名為小妹,倒更像是他和夏雪的孩子一般。如今這當年的豆蔻少女已經出落長成,伏在自己懷中,是把他當做姐夫還是父親呢?但不管如何,她的這個舉動讓顧振生護花之心油然而生。
顧振生輕輕安撫了幾下夏曉雨,然後放開她,兩個人一起進了護士值班室。夏曉雨此時也感到剛才的失態,有些羞澀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睡夢中黏在臉頰上的發絲,坐在了剛剛躺過的小床的床沿上。顧振生從辦公桌下拉了一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夏曉雨躲避著顧振生的目光,輕聲問道:“你去看了413病房的李老太太了吧,情況怎麽樣啊?”
顧振生看了夏曉雨一會兒,似乎在審度最合適的詞匯來安慰她,說:“哦,沒什麽特別,人死了,但已經排除了醫療事故的可能,病人剛剛做了手術,情況不算好,年紀又這麽大了,猝死也是很正常的,你不用擔心,沒事的。”
夏曉雨的表情和緩了一些,猶豫了一下,心裏的話還是出了口,說:“姐夫,我昨天夜裏看到一個白……”
顧振生伸出一隻大手拍了拍夏曉雨的肩膀,打斷了她,安慰道:“徐晨晨已經和我說了,一定是看錯了,大半夜的,什麽人會去害死一個可憐的老太太呢?你最近壓力太大了,一定是看花了眼,我給你批幾天假,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又想起昨天午夜的可怕情景,夏曉雨還是有點心神不寧,喃喃的說:“會不會不是人做的?姐姐她也是死在這間病房裏……”
聽到夏曉雨提到了夏雪的死,顧振生顯得有點不耐煩了,說:“不要聽信那些謠言,我跟你說過,醫院裏哪有不死人的?尤其這些重症病房,幾乎每個病**都死過不止一個人。”
夏曉雨知道自從姐姐去世後,隻要一跟他提起姐姐,他就心煩意亂,和自己一樣難過一場,所以就不再說什麽了。
顧振生見夏曉雨可憐巴巴的盯著自己的雙腳,便緩和了一下語氣,建議道:“曉雨,你如果不想在重症病房工作,我可以安排,不要有什麽壓力。”
夏曉雨說:“不用了,我現在挺好的,謝謝姐夫。”
顧振生輕輕點了點頭,又說道:“曉雨啊,你不值班的時候還是回家來住吧,集體宿舍畢竟生活不方便,再說,家裏也太冷清了。”
夏曉雨對顧振生苦笑了一下,又低下頭,說:“姐夫,家裏到處是姐姐的痕跡,我想我姐姐,心裏難過,怕更睡不好覺了。”
顧振生也不勉強,說:“我知道,我知道,過兩天我陪你找個心理醫生看看,要不我們醫院的麥宇翔也不錯,他剛從英國進修兩年回來。”
夏曉雨其實聽說過這個從歐洲學成歸來的大才子,據傳他還是個大帥哥,這對於那些二十來歲的思春期的姑娘們來說可是永恒不變的談資。隻是因為不在一個部門,還不認識。重症病區的大本營在主樓的四層,因為這裏靠近辦公區,離內科、外科等主要科室也最近,而在這醫院比較冷門的精神科則被安排在了主樓的第十一層,其實就在三年前這醫院還沒有設精神科,因為作為一個專科醫院,精神科的就診量小的驚人,隻是後來因為來醫院以求做器官移植的病人或多或少會產生心理上的壓力,需要有專業人員做疏導,溫佟和才拍板設立精神科,所以這醫院的精神科更多的是對醫院內的住院病人服務的。半年前精神科的首任主任也是唯一的雇員楊銘意因為和顧振生不和,向溫佟和遞交了辭呈揚長而去,精神科一度無人接手,直到不久前年輕的麥宇翔走馬上任。
這時候,吳欣瑤已經辦好了聯係病人家屬的事情,走到值班室門口,聽到顧主任正和夏曉雨談心,正要回避,卻剛巧聽到了“麥宇翔”三個字,不由得眼神一凜,也不準備走了,豎起耳朵聽著屋內的談話。就聽見,顧振生接著說:“他其實平時也不忙,我跟他打聲招呼,你自己過去找他就是了。年紀輕輕就當了副主任醫師,聽說他如今是溫佟和的毛腳女婿了。”吳欣瑤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似乎有一種難解的恨意浮上了她的心頭。
此刻,麥宇翔站在413病房門口,他並不知道有人對他的恨意正陡然上升,剛剛去溫家看望了溫淼,在確定她沒事之後,又在來醫院的路上決定來這間溫淼夢中的病房看一看,其實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夢見這間病房了,到底這裏會有什麽蹊蹺呢?此時,保潔人員已經給內側的病床換上了新的床單被罩,麵對這空空的病房,潔白的床單,很難想像就在一個多小時前,這裏還曾躺著一個麵目驚恐的老太太的屍體。麥宇翔眉頭緊鎖,出於好奇,他邁步進了病房,仔細打量著,希望能找到什麽蛛絲馬跡。他甚至來到病床前伸進手去摸了摸這新鋪的床單下麵。但確實沒有什麽異常啊,麥宇翔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的多心,真的把夢境和現實聯係在一起了,這可是心理學的大忌。想到這,他便想轉身離開,回自己的辦公室去,冷不防腳下卻忽然踩到了什麽東西,那東西在他體重的壓力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麥宇翔俯下身,低頭看去,是一個藥劑玻璃瓶在地上碎了,也許是保潔人員沒有能打掃幹淨吧,麥宇翔拾起有標識的一片碎片,這像是一種日本產的鎮靜劑,做急救用的。
“你在看什麽?”
門口一個年輕的女聲問道。麥宇翔抬起頭看過去,是一名年輕的護士正緊張的看著他。
麥宇翔站起身對著這護士微微一笑,說道:“哦,沒什麽,聽說這裏的病人死了,我過來看看,因為前幾天我還幫她做過心理輔導,結果還是來晚了。”
護士夏曉雨感到自己沒來由的對這個英俊的青年醫生產生了一絲好感,站在那裏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也許是因為他笑起來時雙頰上淺淺的酒窩,也許是因為他那有磁性的令人感到舒心的聲音,也許是因為他那整潔的白大褂下挺拔的身姿,而他根本就是這所有優點的集合體……夏曉雨心想,這就是被電到的感覺吧。
麥宇翔看她不說話,於是自我介紹說:“我是精神科的麥宇翔,剛剛來醫院工作不久,可能還不認識。”
麥宇翔打量著眼前這名年輕的女護士,她顯然剛剛值過夜班,滿臉倦容,一雙大大的眼眸布滿了血絲,護士帽下烏黑的頭發長長地挽成一個發髻,身材倒和溫淼有些相似,有些纖弱,像個病西施。在這醫院的護士中,她也許不是最漂亮的一個,但是她很美,她有些微鼓的麵頰和微厚的雙唇,都在向他展示這個女孩的美是很有力度的,而對他這樣一個懂得欣賞的人來說,美和漂亮是不可相提並論的。
夏曉雨終於緩過神,被眼前這個男人這樣盯著看,她感到自己的臉微微有些發燙,遂尷尬的一笑,說:“哦,你就是麥醫生啊,我們都知道你,我,我是,我是這間病房的護士,叫夏曉雨。”
夏曉雨忽然想起剛才她關注的東西——他手裏的那片玻璃碎片,問道:“那是什麽?”
麥宇翔說:“哦,我也不知道,你是這邊的護士,你應該認得吧。”說著,他便把那片玻璃遞給夏曉雨,不忘了提醒一句:“小心,別割著你的手。”
夏曉雨接過那片碎玻璃,看到了那上麵的標示,不禁大驚失色,這不就是昨天午夜自己跌倒的時候打碎在地上的藥劑瓶麽?那麽,當時那可怕的一幕,那恐怖的白衣長裙的女人,那奇怪的哭聲,都是真的了?!
“你怎麽了?”
覺察到夏曉雨的異樣,麥宇翔問道。
夏曉雨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是不是可以對他說實話,好一會兒,她終於說:“這是我們重症病房做急救常常用到的鎮靜劑,可能是不小心打碎的吧。”
麥宇翔看著夏曉雨,喃喃道:“不小心打碎的?”
要不要告訴他實情呢?其實可以輕易的搪塞過去,用過的藥瓶不小心打碎在地上也是時常發生的,夏曉雨心頭翻湧,可是那個秘密裝在自己心裏實在是沉重的很,說出來也許會好過一點,可是他還算個陌生人啊?陌生人怎麽了,難道能告訴姐夫麽,他根本不會聽進去的,而吳欣瑤和徐晨晨兩個室友,隻會取笑自己,說她神經質吧,即使告訴她們也不過隻是白白給她們增加又一個談資,給自己徒生煩惱。所以告訴一個陌生人豈不是更好麽?何況,眼前這個人還是一個心理醫生,姐夫剛才不也是建議她去找這位麥醫生談談麽?管不了這麽多了,夏曉雨終於說:“麥醫生,我能去你辦公室麽?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麥宇翔愣了一下,點頭說:“好。”
夏曉雨隨麥宇翔來到他位於主樓第十一層的辦公室,精神科的辦公室在十一層東側的盡頭,離電梯是最遠的。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什麽話。進門之後,麥宇翔把外套脫下來掛在門口的衣架上,顯出身上的休閑西裝,顯得更加瀟灑迷人。但夏曉雨現在沒有心情欣賞這些。她打量著這間她從未來過的辦公室,這個房間和醫院其他的主任級別的辦公室都不一樣,不僅麵積要大出一些,而且裝潢也十分講究,地上鋪了消音的地攤,踩上去軟乎乎的,一半牆壁被刷成了淡淡的藍色,據說這種色調最可以使人的頭腦保持清醒的,另一半則刷成了暖黃色,看著令人感到特別舒心,中間有一套長長的青綠色屏風把整間辦公室隔開,淡藍色這邊有辦公桌,飲水機等,顯然是日常工作區,那屏風裏麵是?
麥宇翔見夏曉雨一直盯著屏風,便走上前把屏風拉開一角,一笑,說:“這邊是催眠室,有時候累了,我也在這邊躺一會兒。”
夏曉雨出於好奇心,走到近前往裏麵看去,隻見這催眠室內陳設極其簡單,最顯眼的就是正中央有一個波浪形的大躺椅。原來,這裏麵的牆壁顏色也不都是暖黃色,而是漸變,到牆壁下方就成了和屏風一樣的青綠色,夏曉雨想像,如果躺在那張躺椅上,可能就像是躺在一片綠悠悠的草地或者漂浮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麵上吧。
麥宇翔又一笑,說:“好了,參觀結束吧,我們說說你的故事。”
夏曉雨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就聽麥宇翔接著說:“你是想在這邊,還是這邊?”
夏曉雨指了指淡藍色的辦公區,說:“還是這邊吧,在這我怕要很快睡著了。”
夏曉雨在麥宇翔的辦公桌前落座。看了對麵的麥宇翔一眼,似乎在考察他。麥宇翔麵帶善意的微笑,說:“沒事,我是有職業操守的,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夏曉雨臉上微微一紅,猶豫了一下,終於說:“我最近值夜班的時候經常出現幻覺。”
麥宇翔問:“幻覺?是什麽樣的幻覺呢?”
夏曉雨說:“我姐姐。”
麥宇翔問:“你姐姐?”
夏曉雨說:“嗯,我姐姐四個月前已經去世了,可是最近,我在一個人值夜班的時候看見過她,可是離得很遠,看不清楚。”
麥宇翔想了想,又問道:“你看到她的時候,她在做什麽呢?”
夏曉雨說:“我感覺她想告訴我什麽事情,可是她說不出來。我一走近,她就很快的走掉……不,消失了。”
是啊,這是怎樣一種詭異的情形呢,就在上周的一個下雨的深夜,夏曉雨還記得,她剛剛查完夜正準備回值班室睡一會兒,就突然看見在走廊的盡頭站著一個人影,模模糊糊的……大半夜的是誰還在走廊裏呆著呢?這是重症病區,肯定不是病人,他們現在大都隻能躺著,想要走動走動也需要別人協助。是病人家屬麽?可她為什麽穿著病號服呢?之所以說是“她”,是因為這個人有一頭長長的頭發垂在身後。夏曉雨不禁感到頭皮有些發緊,但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走。沒想到,那人影竟朝她揮了揮手,輕輕喚了一聲“曉雨”。這聲音是這樣的熟悉親切,難道是?!夏曉雨猛然向那人影看過去,“她”卻忽然在走廊盡頭一閃,消失了……
聽了夏曉雨的描述,麥宇翔沉思了一會兒,解釋說:“幻覺的產生有很多原因,包括中樞神經病變、情緒影響、暗示、弱視、重聽、感覺剝奪,還有催眠等等。一切增加感覺分析器負擔或使感覺分析器活動增強的因素都能促使幻覺產生。”他頓了頓,又轉而看向夏曉雨,問道“你最近身體有不適麽?還是遇到了什麽事?或者有什麽解不開的心事?”
夏曉雨顯得有點不好意思,說:“我最近,月經有點紊亂。”
麥宇翔點點頭,又問道:“那你之後還產生過類似的幻覺麽?”
夏曉雨搖搖頭,說:“沒有。”她想了想又說:“經過昨夜的事情,我覺得我姐姐那次出現是有原因的。”
麥宇翔的敏感神經被“昨夜的事”四個字一下子揪起來,忙問道:“昨夜什麽事情?”
夏曉雨再一次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說,他會不會認為她是個貨真價實的神經病呢?但傾訴的欲望戰勝了理智,她說道:“昨天深夜我做了一個怪夢,或者我以為那是一個夢,夢見413病房的病人,也就是李老太太被一個白衣長發的女鬼害死了。可是,等我找來兩個室友一起去查看的時候,發現李老太太真的死了……”
麥宇翔聽得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多日毫無進展的調查會在此有突破性的進展麽?但他還是強忍住激動,安慰道:“會不會是巧合呢?”
夏曉雨沉默了,好一會兒,她從口袋裏掏出那片帶著標石的碎玻璃,說:“我也希望隻是巧合,可是在夢裏,我確實因為害怕打碎了急救托盤裏的許多東西,這肯定就是當時打碎的,所以……”
麥宇翔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她睜大了驚恐的雙眼,繼續說:“所以,那應該是真的。”
看著眼前這個驚慌失措的女孩,直覺告訴麥宇翔,她沒有跟他撒謊,可是為什麽他的內心在抵抗著他剛剛接觸到的這個重要的信息呢?也許是因為這超出了他自以為聰慧的大腦所能理解的範疇,還是因為這將把他對溫淼症狀的研究引向一個不可預知的方向?他不可避免的感到他內心又泛起那種令他討厭的焦慮。但這一些卻並沒有從表情上顯露出來。
麥宇翔接著問道:“你認為這兩者之間有什麽聯係呢?”
夏曉雨哽咽了,說:“我姐姐也是一天深夜在413病房裏突然死去的,她也許是回來保護我、警示我的,她們都說姐姐是第一個被那個怪物害死的。”
麥宇翔遞上一份紙巾給夏曉雨,他看著這位梨花帶雨的新的“病人”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