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指間的發絲
顧振生再聽不下去,粗暴的擺擺手,說:“行了行了,別說了,無稽之談,徐護士,這裏是醫院,死人的事經常發生,哪個醫院不死人呐,沒什麽大不了的,還想在這繼續幹,就不要到處胡說八道,讓其他的病人聽見,像什麽話?衛校畢業想進我們醫院的多得是,溫院長每年都為這事犯愁呢。”
徐晨晨連忙點頭,不敢言語了,這時吳欣瑤已經回來了,聽見了顧振生的後半截子話,心中暗暗為自己的聰明靈巧慶幸。她看了徐晨晨一眼,然後拿著一個文件夾,問顧振生說:“顧主任,那李桂芬的死亡原因該怎麽寫?”
顧振生輕輕歎了口氣,說:“就寫,病人年事已高,手術之後,因心力衰竭而引發猝死。你們把死亡登記表填好,我來簽字。……還有,馬上通知病人家屬。”
吳欣瑤和徐晨晨麵麵相覷,還沒等她們開言。身後有個老邁低緩的聲音道:“讓讓,讓讓,唉。”太平間管事的洪大爺,身上穿一件油油的白大褂一臉詭異笑容推著擔架車進入病房,他的頭頂已經禿了大半,也閃著油光。兩名護士趕緊讓開路,洪大爺環顧了一下病房中的情形,問道:“家屬呢?”
吳欣瑤說:“李桂芬身邊沒有什麽親屬,他丈夫幾年前就去世了,他們唯一的女兒也早死了,隻有一個弟弟在海外,據她說是個大老板,每月寄一千美元給他姐姐養老,誰知道呢。”
洪大爺拾起用麻繩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戴在鼻梁上,仔細端詳了一下病**這個可憐的老太太,歎了口氣說:“又是一個孤魂啊。”
隨後,洪大爺麻利地用床單將死者裹了個嚴實,又在徐晨晨和吳欣瑤的協助下將李老太太的屍體搭到擔架車上。借著勁洪大爺低聲喊吼了一聲:“走嘞。”就推著擔架車往外去。
顧振生草草在死亡登記本上簽了名,交給徐晨晨,又轉身對吳欣瑤說:“去查一下李桂芬親友的聯絡方式,盡快通知到。”吳欣瑤點點頭,說:“好的。”
擔架車推出病房,朝電梯口走。徐晨晨和吳欣瑤在一前一後幫忙。洪大爺始終保持著一臉詭異地微笑,似乎天地間再沒有比他現在所幹的這活兒更有趣的事情了。顧振生心裏擔心著夏曉雨,緊走幾步離開他們獨自一人朝護士值班室走去。
電梯快到了,徐晨晨當先一步按開了電梯的下行鍵,洪大爺嘿嘿一笑,說“姑娘,我一般不在這走。”吳欣瑤早就有些不耐煩,說:“在哪不都是下去嘛。”回頭見顧振生已經走遠,便不客氣地將擔架車猛的往電梯裏一推,擔架車撞到電梯內壁,發出“哐啷”一聲震響,車上白布底下的屍體也由於震動一陣起伏。
洪大爺不滿的瞪了吳欣瑤一眼,說:“幹什麽,你溫柔點。死人也是人哪。”徐晨晨歉意的說:“不好意思啊,洪大爺,您自己小心。我們就不過去了。”洪大爺也就不再說話,獨自進了電梯,點了一下按鈕,電梯門關上了。
吳欣瑤和徐晨晨兩位護士結伴往回走,一件大事處理完,心裏沒了壓力,兩個人都不免哈欠連連。
徐晨晨隨口說:“真是晦氣,大清早的就遇見這樣的事,哎?到底做了什麽壞事能招這麽大報應,死的這麽恐怖啊?”
吳欣瑤冷冷的說:“我早說了,這個醫院不幹淨,十二樓放著那麽多‘器官’,你知道哪個是捐獻的,哪個是冤死的?還是小心點吧,我看曉雨的樣子,不像是撒謊,肯定是撞見了什麽。”
徐晨晨聽聞此言,不禁嚇得瞪大了眼睛,問:“真的?”
吳欣瑤說:“你沒看曉雨那個樣子,肯定是嚇著了。”
徐晨晨讚同道:“真是呢,以後我可不敢一個人值夜班了。”
徐晨晨打了個哈欠,說要回宿舍補一覺,吳欣瑤則不得不去住院部查李桂芬老太太的登記,以便找到可以來給她收屍的親屬。兩人就此分開各自去了。
地下一層,天平間的洪大爺獨自把擔架床推出電梯,然後沿著走廊前行。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安排,在這醫院最高的第十二層是那眾多“活體器官”的保存之處,而在這醫院最低處的地下一層卻是不見天日的天平間的所在,仿佛天堂和地獄的兩極相對而布。那十二層走廊的燈光總給人感覺出奇的蒼白明亮,而這地下一層走廊卻都是些白熾燈閃著昏黃的光線,冷颼颼的讓人感到毛骨悚然。洪大爺在這已經幹了十多年,早已習以為常,年輕的時候,洪大爺在解放戰爭中被國民黨抓過壯丁,當時就是被派去“打掃”戰場,打仗時就是抬傷員,打完仗則就要背屍體。解放後,因為替國民黨賣過命,洪大爺被打成了敵特分子,現形反革命,遭到了反複批鬥,這造成了他孤僻的性格,雖然後來被平反,但他一直孤身一人,沒結過婚,至今也算是童子之身一個,按老年間的話兒講,這種人陽氣最足,是最能鎮得住鬼的。故而對這天平間看守的工作,洪大爺心滿意足,甚至把大半個身家也按在了天平間,平時的吃住都在這裏。
洪大爺來到太平間寬大的門前,臉上仍然是帶著詭異的微笑,在擔架車的輪子碾壓水泥地麵的“嘰嘎”聲中,顯得分外陰森可怖。洪大爺從腰間取出鑰匙,打開門上的一把大鎖,拉開插銷,敞開門,再很努了一把力將擔架車推了進去。
這醫院的太平間像是一個寬大的倉庫,屋頂的燈光閃著淡藍色的光,顯得清冷異常,三麵牆上都安放著幾排巨大的冷凍櫃,左側的一排是上了鎖的,右側和最裏麵一排隻貼有標簽,寫著序列號碼。洪大爺把擔架車推到最裏的一排冷凍櫃前停下,然後將手上的一張存屍單據拿到一張陳舊的桌子前,在一個本子上一邊用圓珠筆登記在冊,一邊回頭用沙啞的嗓子跟白布下的李桂芬老太太的屍體叨念道:“……歡迎你來到太平世界,不管你在世時是享受還是受苦,是高貴還是低賤,現在,你們人人平等了,好生的歇著吧,你是我這裏收的第2897位客人,等到湊滿三千人,我老洪也該退休了。”
洪大爺說完,便上前拉開一隻冷凍櫃,動手安放屍體。忽然太平間的燈光一陣吇吇閃動,屍體的一隻手從白布下滑落出來,這是一隻蒼老的死亡了的手,指甲已經由於積血而變成了暗紫色,幹癟的木棍般的手指間卻有一絲長長的黑發飄**出來,越飄越高。
洪大爺老眼昏花,並沒有注意到這絲黑發,隻是把那露出的手塞回白布下,把屍體推上冷凍櫃的擋板,撐好,再扶著把手往裏用力一推,冷凍櫃的門就咣當一聲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