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聽見歌聲了嗎?
…………
好了,在碼頭等船的這一刻,我決定講第四件怪事講完。
在審訊小胡克的時候,酒館中正在發生著另一場暴風驟雨般的暴動。
暴動的主體依然是那些新來的移民們。他們之間的平權運動,已經從之前的派係林立,鬥爭出了一個清晰的主體派係——代表派。
他們號召在他們之中補充足額的權利代表,享受平等的下礦權利,同時將這部分收入以分紅的形式普惠全體。
這個計劃在提出之後,立刻獲得了大多數的後來礦工的支持,並且馬上付諸實施。
在安東尼奧的口中,這幫人是“不知廉恥的吸血鬼”,是“忘恩負義的鄉巴佬”,因此這個血管中都流淌著勇力的男人,也和他們進行了一場鬥爭。
但是這次,安東尼奧的死成了礦工們匯集的導火索。
在酒館裏,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自發選舉出來的領袖,等待著他的號令。
“我們的訴求很簡單!”
“就是填補上小胡克、安東尼奧、老約克遜這三個退出者的缺額,占有這個礦場百分之五十的礦權!”
“雖然我們的人數多、勞力足,但是我們尊重他們先到者的優先權。”
“我們所反對的是,他們自行製定的獨占權和繼承權!這是完全不平等的待遇!”
“隻要我們繼續幹下去,就能夠一步步實現我們的主張!”
“這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刻!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占領礦場!爭取平權!”
這樣振奮人心的演說,就像是他們無數次聽到的那樣,激起了這幫人眼中的希望、勇氣、期盼,還有貪婪。
我當時早該懷疑他們中的某些人的。但是小胡克過於內斂的抗辯,導致我陷入盲區。
等我聽到消息,趕到現場的時候,當地隻有一片狼籍。
從那些被打翻在地的葡萄酒所拓印下的足跡來看,這些人往小鎮的西南方去了,淩亂的足跡逶迤不絕,踏過了小胡克的莊園,奔向了馬德斯山的領地內。
我很遺憾小胡克種植園這最後一道屏障,在阻礙了我們無數次腳步後,於最關鍵的時候失效了。
這件事情奇怪嗎?
不,奇怪的事情不在這裏,而在後續的發展。
在後麵的三天內,我們都沒有找到進山的十餘人。最初以為他們在山上構築工事嚴陣以待,但後來這個想法也落空了。
山上一無所有。
最後的足跡止步在了山麓礦洞的入口處。
經過我的分析,在那些人進入洞內時,是有一部分人留守在礦洞外圍的。但是不知道是礦洞過於富饒,還是他們之間產生了衝突,最後所有人都進入了礦洞,隻留下野草折斷倒伏的痕跡。
我還觀察到一點,有一個人是最後走入那個洞穴的,並且試圖在門口的木樁上留下標記,但是石塊最終被拋棄在了地上,木樁上的刻印也模糊難認。
就是這樣,礦洞徹徹底底地吞噬了這一批闖入者,沒有留下一點殘痕。
我們回到了山腳下,對剩餘的礦工進行了解釋,號稱他們是采集了足夠的珍貴礦石之後,翻越了馬德斯山,從島的另一麵乘船逃走。
礦工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這座島的定期航班掌握在我們這兒,沒有人能夠繞過航海者聯盟的約定,獨自逃出。這些人一定死在了我們的手裏,作為暴動的代價。
我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一定是第二樁怪事,在我們不留心的時候,再次發生了。這些人一定死在無規則移動的礦井裏,找不到痕跡。
但是雙方都有不願意透露自己的猜測,因此心照不宣地繼續了日常。
除了身上仍舊兼任木匠的多朗科,常年伐木使他成為對這座山最了解的人之一。
在那之後他多次上山,試圖尋找下落不明的人,但最大的收獲也隻是一些可疑的模糊足跡,完全沒有完整可辨的形態。
…………
船要開了,感謝航海者聯盟這些該死的奸商,他們依舊是世界上最靠譜的合作夥伴,同時也是最無情的剝削者。
我終於可以安心地談論著最後一件怪事。這也可能是我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在鎮上的最後日子裏,我們問得最多的問題,是一句話。
“你聽到那些聲音了嗎?”
如果你說聽到了,那麽恭喜你,你將收獲一堆的擁抱、祝福,和看可憐蟲的眼神。
如果你說沒聽見,那麽不幸的是,你還將生活在這種不可言喻的恐怖氣氛中,惶惶不可終日。
孩子對父母說,朋友對酒客說,家人對自己說……
無數的人重複著這個問題,是因為一種若有若無的歌聲,開始在鎮上蔓延開來。
聽見過的人,將這種聲音形容成一種山風吹過峽穀縫隙的呼嘯,注意,這裏絕不是在誇讚。
那聲音尖銳、綿長、忽強忽弱,就像有人攪動某根神經,又將它綁在絞刑架懸在高空,等著斷裂之後釋放動能的悲劇時刻。
時間久了,有些人的囈語中,將它形容為一種歌聲。但是怎麽會有人能長期發出那種,神經質的貓被踩住尾巴後的尖叫?
酒館裏的傳言又一次傳了出來。
在描述中,那天酒館中的集會時,那些人在氣氛達到最**時,集體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喧鬧的場景突然間顯得空**而微渺,甚至人和人之間的距離都像被拉長了。
那個領導者站在台上,張著嘴,幹澀的喉嚨發不出一個完整的語句,隻是盡力做出“謔謔謔”的樣子,就像一隻被揪住了脖子的大鵝。
所有人都聽到了一種若有若無的聲音,並隨著那種聲音往外走,追逐了聲音最最清晰的方位而去。
他們排著整齊的隊伍,踩著深淺不一的腳印,聽著來自天外的聲音,就這樣踏上了馬德斯山的不歸路。
而其實在這酒館裏麵,有一個從昨夜就爛醉如泥,縮在酒館角落酒桶間的可憐人,迷糊中全程記錄了這一刻,並憑著高人一等的謹慎,和微不足道的經驗,再次被嚇得暈了過去。
可能是酒鬼騙酒的冗談,卻成了壓垮礦工的最後一根稻草。在那之後任何一句隨口的哼唱,或是一個押韻的排比,都會刺激到他們脆弱的神經。
絕望的礦工們拋下了手裏的活,紛紛登上了返回大陸的航線。
隻帶著一身的疲憊,和將會陪伴他們一生的恐懼。
島上再次隻剩下我們幾個創始人,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剛剛登陸的那段時間裏,我們幾個窮光蛋赤手空拳地想要征服這塊土地。
我們都彼此反複確認過,沒有聽到任何可疑的歌聲。
但是沒過多久,老約克遜不見了。
這個可憐的老人早就老邁的出不了房門,整日坐在搖椅上,翻閱著他膝上那本沉重的大部頭,過著一種苦行僧式的日子。
第二個是多朗科。
他堅持著日複一日的巡山活動,獨自行走於幽暗密林裏,深湛水潭邊,陡峭崖壁旁,徒勞地想要找到這一切的真相。
隨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原諒我這個膽小的警長。
我訂好了最早一班的渡船,決定拋下全部的家當,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在我還沒聽到那歌聲之前。
我知道這一天已經不會遠了。
天邊的雲彩飛了起來,在日落之前慢慢被風鼓動著,四處擴散。
這樣的夕陽也像是當年我們登島的場景。
那時候我們還聚居在海邊的大排屋裏,後來就隻有小胡克那個固執鬼還不肯搬……
等一下?!
小胡克!!
該死,我忘了島上還有一個人!
那也是我們最後的兄弟了!
我絕望地看向島嶼的方向,那裏已經即將淹沒在海平麵的盡頭。
這時候,一種幽怨的歌聲,乘著海上的信風,從那座島上追了上來!
我聽見了!
我聽到了!
它抓住我了!
我狂暴地質問每一個海員是否有聽到聲音,直到我被牢牢地捆綁在桅杆上,兩眼無神地死盯著海麵一角。
我聽見那座島上傳來的歌聲震耳欲聾,直入雲霄。
我還聽見那恐怖的歌聲裏,夾雜了一種完全不同的曲調。
那曲調單薄、脆弱、嘈雜粗俗,但是堅定地據守在角落,一步也不肯退讓……
越過高山,越過小河。
我們是窮光蛋們的組合。
礦鎬叮叮當
礦鎬叮叮當
采出了銀礦如珍珠
采出的銅礦像貝殼
叮叮當當出了金礦
全都進了老斑鳩們的財寶盒。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我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