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莊園清查
此時院子裏候著的,夏長富和裴國海是莊頭大管事,因莊子都不小,自然還有不少小管事,二十多人站在院子裏,也不少。
鄭明珠細細的觀察了一番,和夏長富與裴國海一樣,這些人也都沒有穿著綢緞,隻是細布褂子,他們極少見到這樣高身份的人,個個都低頭斂目,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
鄭明珠微微一笑,說:“我還是第一次到莊子上來,除了夏爺和裴爺,諸位管事都不認得,隻是昨兒一路上略看了看,倒也井井有條,可見諸位也是用了心的,我原也沒什麽可說的了,隻我這第一次來,便想著也讓大夥兒也都高興高興,辛苦了這一年。”
鄭明珠說著掃了地下那些人一眼,接著說:“你們現便就去叫各家佃戶,都來領賞錢。”
院子裏的小管事都不約而同的看了夏長富一眼,夏長富賠笑道:“還是少夫人慈悲,隻這佃戶多了,又都是莊稼人,不大講究,若是都叫來這裏,未免人多氣味雜,隻怕少夫人不慣,依小的看,這些佃戶橫豎都是由他們管著的,不如交給他們發下去,也是一樣。”
鄭明珠幾乎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原本在唐家,她早就做到了上通下達,無人敢違拗,原本習慣了,從來沒有太過考慮過這個問題,直到成為鄭明珠,一個被架空了的主子,她才發現,第一時間就敢駁回的奴才,多半是不把你放在眼裏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對這類駁回保持了一定的戒心,尤其是這種帶著阻止意味的駁回,更要加倍小心。
鄭明珠不動聲色,那些小管事已經紛紛附和起來。
但是,涇渭分明。
裴國海和他帶來的小管事,依然低著頭,一聲不吭,鄭明珠心中就有了點數了。
這些小管事,都是根據地方大小管著幾十戶佃戶,對上,他們必要聽莊頭的,對下,則權利不小,雖不到生殺予奪的地方,卻直接能掌握著佃戶的生活好壞。
鄭明珠看了翡翠一眼。
翡翠依然不太伶俐,接收到鄭明珠的眼色,有點遲疑。
倒是瑪瑙見這個樣子,便說道:“少夫人原是為了施恩,自然是要見一見人,才是那個意思,說不得還要勉勵幾句,若隻是為了發點銀子,少夫人哪裏還用從帝都到通州來呢?各位管事這便去辦事吧,隻管叫人來,近的早些遠的遲些,橫豎今明兩日就見完了。”
咦,這個丫鬟倒有些殺伐決斷。
鄭明珠不免多看她一眼,因她是顧媽媽的親戚,在四個丫鬟中,鄭明珠並不太待見她,隻是因她到底從小兒服侍鄭明珠,本身又隻是個十來歲的姑娘,在顧媽媽當權的日子中雖說是屋裏的頭一份,卻也話不多,並沒有不敬的舉動,這才容下了她。
至於給顧媽媽通風報信的事,這也是人之常情,還隻是提醒顧媽媽補救空虧,算不得什麽要緊。
顧媽媽去了之後,瑪瑙病了一場,便越發沉默寡言了。
沒想到,這個時候說話還頗有章法。
比翡翠強多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院子裏的人不敢再駁,夏長富和裴國海都叫那些小管事叫人去。
鄭明珠笑道:“兩位管事都坐著歇歇罷了,來人,給兩位管事搬座兒,上茶。”
兩人忙謝了座,自有外院小幺兒殷勤的搬了來。
鄭明珠心中影著事,便趁這個空擋笑道:“這莊子我住著倒是不錯,又清淨又舒服,就是許多事不懂,頗為好奇。”
夏長富賠笑道:“少夫人這是第一回來,覺著新鮮罷,咱們莊戶人家,哪裏能和帝都府上比呢,不過就是勞作吃喝,過日子罷了。”
鄭明珠笑著點頭,又對裴國海說:“昨日我見你家小兒媳婦,倒頗為喜歡,叫她來陪我說說話兒,也問問這莊子上的趣事,不知可得閑?”
裴國海連忙起身回道:“隻管叫她來便是,哪有什麽忙的去處。”
忙就吩咐小幺兒去叫人。
不過片刻,鬱氏就過來了,手裏一張大芋頭葉子,裏頭是滿滿一葉子水靈靈的櫻桃,又大又紅,綠葉子襯出來,格外好看,有些靦腆的福了福,笑道:“這是莊子裏種的,剛摘下來的尖兒,才給夫人送了些去,正巧少夫人叫我,我就帶了來。”
翡翠忙去接了來,叫小丫頭去洗,又拿出一個蓮花形的青瓷大盤子來裝,鄭明珠對鬱氏招招手,起身到裏間去坐。
鬱氏到底與這些莊稼人不同,雖說靦腆,卻也沒有束手束腳,隻低頭站在地下,鄭明珠笑道:“搬個杌子來給裴二家的坐。”
鬱氏忙道:“在少夫人跟前,哪有奴婢坐的地方。”
鄭明珠笑:“叫你來陪我說話兒,站著做什麽,你隻管坐。”
鬱氏這才別別扭扭的坐了,小丫頭又倒了茶來,她忙道:“妹妹讓我自己來吧,又勞動了妹妹。”
鄭明珠便拉起家常來:“你也是才嫁過來的吧?閨名叫什麽?家裏還有什麽人,從帝都過來,可習慣?”
鬱氏說:“少夫人猜的不錯,奴婢是上個月才過門子的,也沒有正經名字,因娘生我的時候,夢到天上一團團雲彩,家裏便都叫著雲兒,娘去的早,家裏也就隻有爹爹和哥哥們,因公爹原來是在帝都郊外管莊子的,與爹爹多年交情,婆婆和嫂嫂都極好,倒沒有什麽不慣的。”
這丫頭說話,倒是清晰明白,條理也清楚。
鄭明珠就笑道:“你說你爹爹與哥哥都管著積善唐家的鋪子,便是一家子都是管事了?怪不得連你也學的好,你婆婆忙不及的就誇呢。”
鬱雲兒說:“原是哥哥跟著爹爹學,學的好了,得了唐家大小姐賞識,特升了哥哥起來,單叫他管著一個鋪子,隻舊年底,唐家大小姐沒了,爹爹和哥哥的差使都丟了。”
唐白月的記憶隻到舊年底,到她醒過來,已經是今年今後了,鄭明珠心中雖有預感,可是此時聽鬱雲兒這樣一說,心中也是痛不可言。
鬱叔一直就是父親的心腹,留給她用的人,在她成長的過程中,幫了她許多許多,鬱家三個兒子她都認得,鬱家大哥已經學了出來,機敏沉穩,前年,唐白月就把北城上街那間綢緞鋪子交給了他管。
而如今,唐白月死了,連他們的差使都丟了。
這中間的腥風血雨,她如何想象不到?
鄭明珠側身拿起一顆櫻桃,借此微微掩飾一下情緒的波動。
過了一會兒,她才笑道:“也無妨,既然能替唐家管鋪子,去哪裏不行呢?”
鬱雲兒輕輕歎口氣:“雖說是少夫人說的這個理,隻是爹爹生氣的緊,一兩個月都叫著心絞痛,外頭又傳著些不三不四的話,倒有兩家請他管事的,爹爹也沒出去,如今還歇在家裏頭養花兒呢。”
鄭明珠笑了笑,真覺得運氣不錯,便笑道:“說起來,我在帝都也有幾個鋪子,隻原來的管事不大懂生意,我正想著找個積年有經驗的人來幫我呢,不知道令尊可願意?”
找不著廖三娘子,竟找到了鬱叔,又是這樣名正言順的,鄭明珠真覺得不錯。
鬱雲兒再想不到少夫人這樣說,忙笑道:“爹爹雖說替唐家管過鋪子,可是侯府的產業何等要緊,隻怕爹爹不成的,少夫人還是再找好的吧。”
鄭明珠嗔道:“積善唐家我也知道,雖說沒有功名,生意卻做的極大的,令尊這樣的都管得,如今隻怕是嫌我那鋪子小了,施展不開吧?”
這樣的話說下來,鬱雲兒就無法了,隻得說:“少夫人這話奴婢可當不起,奴婢這就叫人給爹爹帶信去。”
鄭明珠笑道:“你告訴令尊,若是嫌棄我地方小,我明兒就叫府裏大管家拿著大爺的名帖上門請去。”
鬱雲兒唬的連忙站起來,連稱不敢。
鄭明珠滿意了,心情好了許多,又叫她吃櫻桃,問些其他的事,她如今在侯府練了一個多月了,說話頗有章法,不聲不響的繞著鬱雲兒說了不少唐家後頭的事,隻是鬱雲兒雖然不像大家女子養在深閨,卻也不大理外事,知道的不多,隻知道唐家大小姐沒了後,長房無人,唐家族長便要開祠堂,過繼一子到長房承繼香火,直鬧了兩個月還沒鬧清楚。
長房無人?!
三叔雖早年因種種原因離了家,多年未歸,可他也是祖父的親兒子,爹爹唯一的親弟弟,比誰的身份不正?憑什麽就說長房無人了?
三叔到底現在怎麽一回事呢!隻盼三叔肯回來,而且來得及回來。
鄭明珠牙齒緊緊咬著,這真是明火執仗的搶劫!承繼的豈止是香火,更是長房的家財,長房長子雖然沒了,長房的三子卻還在,她還依稀聽說三叔是有一個女兒的。
而且這麽多年了,再有兒子也是極有可能的。
竟然就過繼了?
雖然從廖三娘子失蹤起鄭明珠就知道事情十分不妙,可如今連鬱叔都被攆回家了,真不知道到底鬧成什麽樣了?
長房雖然根基深厚,數十年經營,自然不是那些遊手好閑的族人可比。鄭明珠料那些族叔們一時半刻還接手不了大部分商行,也提不了票號裏的銀子,但時間對她十分不利,拖的越久就越難收拾。
而且她現在的身份也沒有辦法去收拾,唯一就寄望三叔肯回來。
隻是鬱雲兒不太清楚這些事,今後等到鬱叔來了,就能知道了,鄭明珠深深的吸了口氣,平息情緒,不再問她鬱家的事,轉而問起來這莊子裏的事來。
她如今是鄭明珠,自然這個身份更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