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筆功

梁捕頭宅子離六扇門沒多少腳程,但不在青龍河這邊。想來老捕頭雖老而彌堅,一杆快槍牆外挑花,必也不敢玩得太嗨皮。老梁宅中那位是什麽樣子,王川也是有所耳聞的。

王川相信在目睹今早那位餘家悍婦拖死狗一樣把餘大茶商拖走以後,梁捕頭會越發心有“餘”而戚戚焉。

老梁家大門新作,漆味未散,輕木門麵叩響聲大得能穿到內堂去。迎王川進門的正是梁捕頭的老婆。略顯富態的婦人比梁捕頭年輕不少,那一對粗短眉毛倒掛在眼上,分明是兩柄隨時會斬落下來的黑鐵菜刀,王川看著就有心理壓力,暗道怪不得老捕頭永遠那般嚴肅懾人。

合著老梁那殺氣都是在這對菜刀上磨出來的。

“死鬼,你衙門裏同僚來啦!還睡!死豬啊!給老娘起來!”

婦人把王川引到廳中坐下後,扯著嗓門就是一聲嚎,險把王川嚇到坐地去。婦人叫完,就不再管梁捕頭,興致勃勃地問王川道:“我聽老梁說你們昨晚去花街柳巷逮那些小浪蹄子去了?”

王川點點頭,說:“是。嫂子。”

婦人一拍桌子,“啪”一聲響,又把王川嚇了一跳。

“早該這麽幹了!那些個小騷蹄子,不是賣弄技藝就是拿著勞什子健康證,勾搭良人,壞人家庭,最是禍害!”

婦人義憤填膺,恨不得親自上陣,為國為家鏟除一害。隨即她又冷笑,“哼!那等吹拉彈唱的技藝有什麽好,哪比得上咱好人家女子針線持家的手藝?還有什麽健康證,她有健康證,能比得上我這樣的好人健康?你說是不,小王?要我說,當年太祖皇帝不該發什麽健康證,哪有讓煙花女子上台麵的?”

王川聽她說話,不自覺就腦補出倒掛菜刀一般的雙眉間高舉健康證的模樣,頓覺眼前一片黑暗。但眼見婦人氣勢洶洶,恨不能縱馬提槍,往青龍河兩岸殺個來回的模樣,王川哪還敢不老實應聲,忙道:“是,是。嫂子說得對!”

婦人一聽王川這麽說,立時心滿意足,收起氣勢,高興道:“還是咱們六扇門中人,都曉得好壞對錯。你看我家老梁,身為門中捕頭,就有表率的模樣,能比的出家裏的好還是花街柳巷的好。有我這鎮宅的好人家,從來不去那等地方!是不是,小王?”

“是、是。”

王川連道,心想這等人物,確實鎮宅。他一瞥眼,卻看見梁捕頭穿戴好了,從內門出來,站在門口尷尬不已。

“婦道人家瞎說什麽?丟人現眼!”

梁捕頭黑著臉道。

婦人聽見梁捕頭的話,一瞪眼道:“我瞎說什麽了?我瞎說什麽了?我說的不在理?怎麽你還想去花街柳巷裏玩耍不成?”

梁捕頭眼角一抽,對王川道:“你出門等我,我稍後就來。”

“是。”

王川應了一聲,邊勸道:“梁捕頭、嫂嫂稍安勿躁,好好說話。”但兩人劍拔弩張,顯然不是他幾句話能勸得住的。他明明懷揣著梁捕頭的把柄,卻仿佛被梁捕頭拿著把柄似的,被梁捕頭一瞪,就沒敢在宅中多留,轉身跑了出去。

一時間梁捕頭宅中殺聲震天,跟打仗似的。

王川站在宅院門口仰頭看天,看見夕陽低掛,紅霞潑血,似有血光之災。

一會兒過去,梁捕頭倆鼻孔掛著兩道鼻血出來,道:“走。”便往六扇門方向走去。王川隨後跟上,看見梁捕頭不動聲色地掏出張帕子來,用力地擦鼻子。然而那鼻子裏流出的血根本擦之不絕,一波接著一波地往外冒。到後來梁捕頭不得已,隻好把帕子按在鼻子上。

王川暗暗感慨,梁捕頭之妻勁力強勁綿綿不絕,看來必是江湖高手啊!

走到六扇門前,梁捕頭的鼻子終於不再流血。梁捕頭用力擦了擦鼻子,確認過放心了,把帕子往牆邊草叢裏一扔,繼續神色淡然地往前走,像是先前的戰爭根本沒有發生過一般。

昨夜一夜通宵,這會兒六扇門中隻有值班的同僚駐守,冷冷清清,王川和梁捕頭從門前走過,也沒人注意。王川緊隨在梁捕頭後麵,梁捕頭沒有進去六扇門,他也不稀奇,跟著梁捕頭過了河去,穿過花街,到了與花街相鄰的那條街道,調轉方向往街中心走。

王川這倒有些摸不清頭腦了。他心裏猜測梁捕頭會帶他去花街裏帶壞他汙染他,但現在看來卻並非如此。他稀裏糊塗不知道目標,隨梁捕頭在街中兩間店麵間穿入巷子。巷子盡頭有個小門,梁捕頭敲了敲門。

“這是什麽地方?”

王川問道。

梁捕頭轉過頭來,淡淡瞥了王川一眼,卻什麽也沒說。

不一時,那小門被打開,裏麵出來一個小廝,恭敬道:“梁捕頭。”

梁捕頭點點頭,叫王川一起進去。

小廝把門讓開,等兩人進來以後,又關嚴實了。梁捕頭道:“瓶姐兒可在房中?”

王川這才恍然大悟,感情這裏是昨天才被一鍋端的倚翠樓,那小門正是倚翠樓的後門!

“梁捕頭放心,咱們樓裏昨天才出了錯,如今姐兒們都在閉門思過,好好寫檢查呢,連一個生意都沒做,都在房裏老實呆著。”

小斯回答道,語氣幽幽,對梁捕頭不無怨氣。昨天才被顧客背刺,往六扇門裏蹲了一晚上,導致這小廝現在單是站著還兩腿打飄,比一夜七次身體被掏空還嚴重,哪能給梁捕頭和王川好臉色?

梁捕頭也不在意,淡淡“哦”了一聲,徑自領著王川往裏走。

倚翠樓不大不小,卻高而精巧,雕梁木柱掛滿紅紙燈籠、多彩綢綾,給樓中氣氛添了一絲旖旎。但這時倚翠樓停業整頓,樓中人都在各自房間裏麵,燈籠也沒點上,冷冷清清,氣氛就有些慘淡。

梁捕頭和偶爾遇到的人點頭打招呼,領著王川直接去了樓上靠裏一間房間,直接推門進去。

房中紅帳如煙,香氣撲鼻,瓶姐兒肚兜裹著胸腹,坐在小圓桌前,歪著腦袋愁眉苦臉。她頭上發絲淩亂,用一根銀釵草草一紮,肚兜的下擺耷拉在腿上,堪堪遮出一片雪白。

瞧見梁捕頭和王川進來,瓶姐兒雙眼一亮,從桌前站起,也不嫌羞人,晃著大白腿走上前來,一把挽住王川的胳膊,道:“哎呦,小兄弟。姐兒這裏正發愁呢,未想你就來了。我頭疼了一上午,實在寫不來檢查。你們公家人文思高絕,擅長此道,不如幫我寫上一篇?若寫得好,姐兒我好好侍奉你一番。”

那軟囊囊的兩團肉擠在王川胳膊上麵,王川心裏一**,卻不敢表露出什麽,斜眼一瞅梁捕頭,見老捕頭一張臉又黑下來,忙道:“我文筆在門中也是頂爛的。姐姐何不找梁捕頭?”

“他?”

瓶姐兒鳳眼一挑,從梁捕頭全身上下挑過,又挑回來,臉上不屑與不滿混雜一處,道,“梁捕頭筆走如風,隻講一個快字,我日日領教,哪還不知他底細?小兄弟不要推脫,我隻中意你。梁捕頭呀,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