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跟我混吧

“剛剛那些話略過。”

梁捕頭吩咐王川。

王川點頭聽命,感覺老捕頭這話真是有受邀嘉賓對著導演和攝影師說“剛剛那段掐掉別播”的風範。

梁捕頭重新端起架子繼續往下問,剛才的失態都是浮雲。但他新問的問題都瑣碎隨意,似乎無心再從餘春發嘴裏問出什麽東西來。

王川惦記正堂裏那黑壓壓的一群人,心想當真水磨豆腐似盤問下去,怕是問到明天中午也收不了工。梁捕頭打馬虎,他也沒吱聲,任由這場問供草草結束,叫餘春發簽字捺印,把餘春發帶走換人。

刑房桌上油燈花剪了又剪,供詞像是前列腺患者一夜放水一般,一篇接著一篇,綿綿不絕,王川感覺自己都快要拿不穩筆了。熬到了天色放亮,王川又去正堂換了個人。六扇門同僚領會上頭精神,發揚加班不加薪的優良傳統,幾個刑房共同發力,問供的進度比王川想象的快了許多。待到日頭爬上青瓦鴟尾,正堂裏候問的人已經不剩幾個。

王川鬆了口氣,提人回到刑房時,卻發現梁捕頭已靠著交椅低頭睡著。王傳無奈,隻好強撐困意繼續問完。

但他問到半中間,梁捕頭卻嘟嘟噥噥說起夢話來:“來首平湖秋月。”

兩片紅唇伴隨著梁捕頭的報曲殺入王川腦海,一下打斷了他的思路。

“再來首梅花三弄。”

“梅花三弄……”

“泛滄浪……”

“佛上殿……”

梁捕頭一個名字接著一個名字往外報,夢話接得越來越快,老頭的聲音越發激動,似乎已在夢中不能自已。

“尼瑪,還沒完了!”

王川無奈到了極點,卻又看見訊椅上那男子一副得見知己的模樣慨然道:“這位大人真是同道中人啊!”

王川拿起硯台就照男子越發猥瑣的臉糊了上去。

等一切結束,總捕頭麵聖回來,宮裏來人提了涉事官員離開。正堂裏剩餘的人們眼巴巴瞧著一溜人戰戰兢兢出了六扇門,一雙雙眼睛裏都放出希望的光芒。

“老楊啊!你可要一視同仁啊!不能他們是當官的就放了,押著我們不放。”

“是啊,楊總捕行行好,我們再也不敢了!”

“總捕大人,朝廷人是人,我們也是人啊!”

……

“都給老子安靜!”

總捕頭怒吼一聲,正堂裏所有人都一個激靈,沒了聲音。總捕頭道:“倚翠樓停業整頓,什麽時候樓裏所有人檢查寫好、罰金交夠,什麽時候重新開門!想做皮肉生意的沒人攔著,全給我搬去柳巷!這些管不住腳的爺們兒,全叫家裏的媳婦來領人,沒老婆的叫爹媽。沒人來領全扔大牢裏。什麽時候來人認領什麽時候出去。”

滿堂人頓時臉色慘白,堂下一片哭爹喊娘,求楊大總捕高抬貴手,千萬別叫老婆家人。

總捕頭哪裏理會他們,咬牙冷笑道:“娘的!還治不了你們!”

王川本想領差事去通知這些爺們兒的家屬,好抽空偷懶找地方眯一會兒,卻沒想未抬腳就被梁捕頭拉住。

“你,跟我留下看人。”梁捕頭目光森森地瞪著王川。休息了一會兒,這老頭精神氣恢複了些許,一雙眼睛瞪得跟槍口似的,隨時都要噴火射人。

王川隻好老實留下。於是他看著婦人們一會兒一個殺來,在六扇門裏恭恭敬敬和和氣氣地領漢子,出了門去就是一陣雞飛狗跳。

人堆裏餘春發臉色發白,無比憂鬱,不停給王川和梁捕頭飛眼色,那張蠟黃臉一看就是純天然沒打過玻尿酸,麵部動作靈活,表情變化豐富。

王川和老梁把頭一偏,權當沒看見。

“哪呢哪呢?姓餘的在哪呢?我把你個老不休的豆大點丁子,還敢丟人現眼!姓餘的!死哪去了!”

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婦人吵鬧,生生震得堂頭瓦響。滿堂捕快循聲去看,隻見一剽悍粗壯的婦人風風火火衝將進來,後頭緊跟著去通知家屬的同僚。

那婦人一見正堂裏這麽多人,氣勢一刹,在門口就跪拜下去,口裏恭敬道:“民婦叩見各位大人,不知道我們家老餘在哪?”

有捕快進人堆裏把餘春發拽站起來。婦人抬眼瞥見老餘,麵色一煞一收,跟川劇變臉似的。

“有勞各位大人管束這老不休的,實在辛苦。他日得閑,千萬來我餘記茶館吃茶。我家餘記經營正經兒的南山茶,絕對品正味純,保讓各位大人喝得清爽。”

那婦人恭敬說著,賣好不忘打廣告。王川有些吃驚,餘記南山茶是昔年神武皇帝開放茶市後,第一批拿到茶引入京的茶商,如今生意遍及全國,聲名響亮。沒想到那猥瑣的餘春發,竟然是餘記的老板。

餘春發被捕快拽到婦人身前。婦人臉色再轉寒,醋缽大拳頭,直接戳了個熊貓眼的章子上去。

“民婦告退。”

婦人說畢,揪住餘春發的頭發,把餘老板拖死狗一樣拖了出去。

王川靜悄悄瞧著,隻覺自己的頭皮都跟著疼了,心想須怪不得餘大財主找人吹簫。

正堂裏的人清個差不多了。總捕頭拍了拍手,道:“諸位兄弟辛苦。隔壁酒館裏已備好飯菜。兄弟們都去吃了休息吧。”

六扇門裏一陣歡呼,捕快們齊出了門,眨眼功夫把隔壁酒館填滿。

“要命啊,陰魂不散了。”

王川跟在最後找地兒坐下,眼瞧對麵的梁捕頭,心中哀歎。

梁捕頭渾身散發殺氣,唬得其他同僚不敢靠近,這一桌就剩他們倆。

眼見老頭殺意凜然,花白胡子亂飛,王川心中忐忑,忙道:“梁捕頭,我昨晚肚子實在鬧騰得很,頭昏腦漲得厲害。咱們昨晚問了些什麽供?我怎地全然想不起來了?”左右同僚躲得老遠,酒館裏又喧鬧得厲害,他聲音放低一下,不怕別人聽到。

梁捕頭點點頭,登時冰消雪融。

那騰騰殺氣一散,王川隻覺一陣輕鬆,整個世界重新煥發了生機。

老頭似是對王川的上道識相頗為滿意,拿起桌上醋壺,給王川跟前那碗湯麵裏倒了一些,道:“你小子不錯,往後跟我混。老夫也快要退休了,退休前總歸要找個合適徒弟提攜一下。你小子腦子會轉彎,偷懶也是一把好手。不錯,挺合適,挺合適。”

王川連忙答應。官大一級壓死人,不管是好是壞,他隻有真當這是一份機緣接下了。

梁捕頭放下醋壺,道:“那就這樣吧。你昨日早退的事,我和總捕說已經罰了你,就此揭過。吃完飯好好休息,睡醒了你直接來我家中,聽我與你安排。”

王川連連道:“曉得!曉得!”

梁捕頭滿意地又點點頭,也沒再吃飯,起身出了酒館,留下王川一人瞧著眼前麵碗發愣。

“你大爺!我已經放過一回醋了啊!”

碗上白煙嫋嫋,酸味四溢,熏得王川欲哭無淚。

這頓飯他沒有吃好,隻是勉強落個飽,便回六扇門宿舍裏歇息。

大白天裏日光暖洋洋,正適合做夢。夢中那隔壁酒館窗外柳樹下,那豐腴妖冶的韓姐兒把他往河邊一壓,舌頭舔著紅唇跟他調笑:“倚翠樓瓶姐兒那些個微末簫技,根本不在奴家眼界裏。小相公躺好了,讓奴家給你吹一曲《最炫民族風》怎麽樣?《極樂淨土》也行,再不行就《威風堂堂》?來來來,小相公莫要害臊。都不中?那來一段freestyle?”

……

一場夢下來,王川醒時已到了下午。他不得不換條**,才出門往老梁家去。

不知道梁捕頭家裏,會有什麽在等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