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明日帶白同去

庖彘的廚藝是祖傳的,為了保密,他做飯的時候從不讓人看,就連做完菜的鼎,都是自己洗。

作為身份低賤的奴仆,哪怕是主人的剩飯,主人沒有賞賜他都不能碰,更別說在上菜之前先嚐一嚐了。

為了提高廚藝,他洗鍋的時候,總會放一點點水先洗一遍,然後趁人不注意,兩口喝掉。

因而那條魚剛送到白景源桌上,他就發現不對了。

今日使用的醬是新做的,比以前的鹹,用的時候估摸不準,一不小心就放多了,他一嚐就嚐出來了。

蘋的事已經在奴仆當中傳開了,往日裏王後還算寬厚,並不會為了兩根頭發,就打罵寵愛的奴仆,庖彘覺得她這兩天可能心情很壞,做事一直都小心翼翼。

沒想到還是犯了錯!

雖然這個公子是個仁慈的人,可王後冷酷起來,哪怕是阿瑟與支離,也會受罰!

他不過是個低賤的庖廚!若是撞到主人怒火中燒的時候,直接處死都有可能!

他就這麽縮在柴堆裏,一直忐忑的等著,直到天黑,依然沒有等來公子不滿的消息,隻等來隸妾帶回的魚骨。

公子為了替他遮掩,把他做壞了的魚,全都吃了!

抱著那碟魚骨,皰彘哭得眼都腫了!

雖公子白去世的事上麵封鎖了消息,知情的侍者全都被殺,與公子白長得極其相似的白景源也很快就頂了上來,以至於底下人都沒有發現異常,但作為伺候主子們飲食的庖彘,還是發現了端倪。

白景源與原來的公子白,雖然看起來就像一個人,但他們的口味完全不一樣。

以前的公子白口味很重。

他是羋氏子孫,是天生的貴人,他懂詩書禮儀,也懂治國之道,但他骨子裏並不認為低賤的奴仆也是人。

他的傲氣是血脈中帶來的,他賞罰分明,卻在賞的時候吝嗇,罰的時候格外嚴苛,哪怕庖彘是王後的奴仆,並不屬於他,也曾因為燉的肉太淡,被他責罰過。

現在這個公子就不一樣了。

他的口味很淡,他喜歡清甜、新鮮的食材,不喜歡吃生的、油膩的,不樂意喝生水,還特別不喜歡醃製的東西!

庖彘能感覺到王後對他學問以及禮儀方麵的挑剔和鄙夷,也能感覺到王後心腹從人掩藏在順從下的排斥,但在庖彘看來,這個公子比以前的公子好一萬倍!

前幾天,公子大概是嘴饞,想吃放了蜜棗的米飯,特意跑來找他,跟他說:“彘,如果可以的話,我的米飯裏能放一顆小小的蜜棗嗎?”

天知道,當他看到公子仰著頭,眨著眼睛就這種小事征求他意見的時候,熱血瞬間上湧,他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像被煮熟了似的!

那一刻,哪怕公子要吃他的肉,他都能立刻割一塊下來!

他已經活了很多年了,從剛會走路開始,就跟著阿爺還有爹爹學著處理食材,他都數不清自己做過多少飯食了,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讓他意識到,在這個小小的廚房裏,有些小事,其實是他可以做主的!

生而為仆,他遵循著主人的命令與從長輩身上學來的經驗做事,日複一日,一點不敢走樣,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也可以像主人一樣,去決定一些事情,哪怕隻是蒸飯的時候放一顆蜜棗,熬粥的時候加兩片青菜,燉肉的時候放一小塊黃糖

這是一種奇妙的,意識覺醒。

他很少思考,所以他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為何他會這麽喜歡這個新的公子?

熬到半夜不睡,用王後賞給他他卻舍不得吃的果子,精心熬一罐甜湯,一直豎著耳朵聽這裏動靜,隻盼著公子半夜醒來願意喝一口,沒有誰吩咐,全憑自願。

當公子白還是公子白的時候,他怕犯錯挨打,從來都沒有做過這種出格事,哪怕他從公子白剛出生,就一直是王後的廚子,依然不敢。

阿瑟的眼神憤怒極了,就像她心愛的孩子被人摔到了泥地裏一般!

她用看待叛徒的眼神死盯著他!

但皰彘一點也不害怕!

反正他又不是靠阿諛奉承上位!隻要王後與公子還想吃他做的飯,他的命就能留下來。

再說了,阿瑟也不敢告訴他,這個公子,並非原來的公子。

那麽他對主人忠誠,又有什麽錯呢?

“果子湯嗎?是用什麽果子做的?”

他聽到公子的聲音裹著滿溢的期待!不由低著頭,高高舉起手裏的罐子,高興的回答道:

“公子!是甜甜脆脆的鄭國梨!王後賞賜奴奴,奴奴一直舍不得吃哩!”

他相信公子一定會喜歡的!因為這是特意遵循他的口味做的!

“送過來吧!我剛好渴了,多咳,我多喝點,辛苦你了,把罐子放下,就快些回去睡覺吧!”

見阿瑟猛的轉身,又用那種“您說錯話了”的表情看著他,知道自己應該改掉跟奴仆道謝的毛病,白景源訕笑著坐回榻上,任由剛從帳篷角落裏鑽出來的婢女為他盛湯。

見皰彘放下湯罐,趴在地上退了出去,臉上竟帶著心滿意足的喜悅笑容,白景源心裏就像塞滿了豬毛一般!

他知道這樣份例之外的東西,必定花了皰彘許多功夫,可他什麽都沒有,連丁點賞賜也不能給。這讓他感覺很痛苦!

同樣廚藝高超,皰彘不過得到了他一絲絲憐憫,就感激涕零,穿越前他家供著的那位牛逼哄哄的大廚,發現他挑食,就敢抓著他訓,說什麽“你的營養顧問發來報告,建議你多吃粗糧!”,“再不好好吃飯,下一頓就餓著吧!我要跟太太講!”,活像個老祖宗!

自從來了這個把人當牛馬使喚的地方,白景源覺得每天都很難熬!

勉強把湯喝了,又把剩下的賞賜給鹿兒他們,白景源被子一裹,強迫自己睡了,阿瑟卻招來隸小臣,讓他去看王後歇了沒有。

有勇毅將軍親自盯著,又有大量大澤野人挖坑,公子白的墳墓即將建好,王後看似不在乎,阿瑟卻知道她其實很難過,總是一宿一宿的睡不著,大半夜起來摸著為公子準備的發冠發呆。

隸小臣很快回來,說勇毅將軍剛回來不久,王後正在與她說話,阿瑟就把他打發了,然後親自抱著那罐還剩了一點的果子湯,去了王後那邊。

聽說大半夜的阿瑟過來了,王後讓她進去,見她抱著湯罐,有點感動,不由開口關心:

“阿瑟,我這裏不缺這個,明日怕是又要下雪,你何不好好歇著?”

阿瑟卻抱著罐子跪倒在她腳下,不一會兒,眼淚就“啪嗒啪嗒”的滾下來,落進湯罐之中,“咚咚”作響。

知道她不是來送湯的,王後覺得自己有點自作多情,忙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哎?這是怎麽了?可是公子調皮,惹你生氣了?”

阿瑟搖搖頭,看看周圍的人,漲紅了臉,就是不開口。

“啊!阿瑟這是有什麽難為情的話要說?那你們先出去一下吧!”

揮退諸多侍者宮人,隻留下幾個心腹。王後故意裝出來的平和就消失了。

“說罷!大半夜的,有什麽事?”

她現在身心俱疲,耐心並不算好。

“公子太有心計了!這是皰彘送他的湯”

阿瑟越來越討厭白景源了,於是她忍不住就來告狀了。

任袖沉默的聽著,當她聽說白景源短短時間就得到了蘋與皰彘的心,鹿兒也即將被他收服的時候,臉色很不好。

阿瑟還要再說,任袖卻皺著眉嗬斥道:“夠了!公子仁善,這是好事!作為宮人,你該認清自己的身份!好了!退下吧!”

阿瑟微微一顫,低著頭咬著牙,就是不動。

她也是好人家出來的女兒,並不是隸妾之流,在主人麵前,可以擁有適當的固執。

見她的理智被感情左右,任袖大怒:“本宮將教養公子的大事交給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若你果真不堪重任,那便換了鳧去!”

“他”明明就不是公子。

阿瑟話剛起了個頭,見任袖臉色可怕極了,忙伏下身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將那惹禍的話吞了回去。

阿瑟抱著湯罐離開了,許久任袖才從發呆當中醒過神,吩咐道:“公子大了,該有自己的仆從,將皰彘與蘋賜予公子。還有鹿兒,也要叮囑他,若是不能對公子衷心,那便回來吧!”

庖彘與蘋都是奴隸,鹿兒卻是家將之後,若他不願意,她也不好強迫他。

支離立刻應了,任沂卻打了個哈欠,對她道:“王後,您這是在養虎!”

若真如阿瑟所言,白景源果真心機深沉,那等到他羽翼豐滿之時,必會噬主!

任袖想了許久,才歎口氣道:“若這虎足夠聰明,待他好些,反而更好。”

“明日還得早起,吾便先去歇著了!”

任沂不置可否,打著哈欠站起來,大步往外走。

結果她剛走到門口,就聽王後叫她:“阿姊,明日帶白同去!”

任沂挑挑眉,最終還是留下個“嗯”,算是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