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罐熱湯

雖然能力方麵相當不足,讓白景源看起來就像個繡花枕頭,但他身上的“繡花”無疑是大師級別的。

在長輩精心教養下,他懂得尊重與平等,習慣讚美,也能體諒旁人的難處,卻總是潤物細無聲,從不誇耀做作,與他相處,絕大多數人都會覺得如沐春風。

事實上,這樣的思想內核,才是他那所謂的名門氣度的真正來源,他卻因從小就是這樣長大的,對此毫無察覺,隻當自己特會裝模作樣,才能唬住這些土著,讓他們把他誤認成貴族。

晚飯的魚放多了醬,想到昨日蘋為王後梳頭,不過是扯斷兩根頭發就挨了罰,躲在角落裏哭泣,被他撞見還求他不要跟人說,他怕做魚的庖彘也因此受難,故而一聲不吭,愣是硬著頭皮把那鹹得發齁的魚給吃完了。

所以夜半時分,他順理成章的渴醒了。

他想,等到天明,一定要委婉的提醒庖彘,他新做的醬好鹹啊!給王後做飯的時候,可別再放多了啊!

大冬天的,他不想麻煩人,打算偷偷下地找水喝,結果翻身沒注意,剛一動作,就聽木質床榻“嘎吱”一響,隨即鹿兒立刻掩耳盜鈴般縮進了被窩,顯然他剛才根本就沒有睡著!

燈奴縮成一團正在打瞌睡,聽到聲音以為主人要起夜,立刻強撐著瞪大雙眼,坐直身子,挪挪麻木的雙腿,推開那毫無煙氣的仙鶴銜魚錯銀燈燈罩,挑了挑燈芯。

豆大的燈火立刻胖了一圈,大大的帳篷裏,瞬間明亮許多。

地上鋪了竹席,竹席上鋪了草席,草席上又鋪了皮子,阿瑟睡在榻尾,背對著這邊一動不動,鹿兒睡在榻前,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裏,白景源總怕自己哪天睡迷糊了半夜起來噓噓踩到他。

火光明滅間,白景源趴在榻沿上,看著那好似揣了隻田鼠,不時小心翼翼動一下的被窩,知道鹿兒又趁自己睡著了在那偷看,這會兒肯定是怕他發現,想要裝睡蒙騙過關,過了許久,估摸著他在被窩裏憋得難受了,這才忍不住低笑出聲。

人的適應力是多麽的強大啊!

這才多久?當發現這裏的人根本不會在乎他的想法之後,他就習慣了睡覺的時候有仆從睡在榻下,有燈奴徹夜掌燈,有隸臣守門,哪怕鹿兒大半夜神叨叨的盯著他看,他也不會再一驚一乍的喊“臥槽”了!

在他看來,鹿兒真是個可愛極了的乖小孩,不論是出於自保的目的,還是單純的不想讓他難過,白景源一直都對他很好。

明明心裏放不下原來的主人,卻又因他時不時的友善而感動,於是白景源就一天天的看著鹿兒在那糾結個沒完,想開導一番都無從下嘴,隻能逮著機會就與他玩笑幾句。

“這麽裹著,你就不覺得悶嗎?”

王後應該很有錢,手下的奴仆日子都過得還不錯,鹿兒作為公子白的從人,也有一床不錯的絲被可以蓋。

本還想問一句“大半夜不睡覺,你又偷看我做什麽?”,怕他難為情,又怕牽扯到之前那位公子的敏感話題,還是咽了下去。

鹿兒被他戳破,惱羞成怒紅著臉鑽出來,先是大大的喘了兩口氣,緊接著就趴到榻沿上,湊到他身前惡人先告狀:

“大半夜的不睡覺!想要到處跑!明日我就告訴公主!說你又不聽話!”

王後自鄭宮帶來的仆從,連帶著這些仆從的後代,私底下都喜歡管她叫公主,白景源已經習慣了,知道鹿兒說的是誰,不由笑道:“哈哈!我才不怕!”

任袖此人很有心計,也很有野心,隻要順了她的意,那她就會讓他過得很舒服。

比如之前,他努力學習雅言、紀禮,成績讓她滿意,她就默認了他可以吃他喜歡的食物,換衣服的時候,也會讓他挑選自己喜歡的服飾。

像這種小事情,她才不會管呢!

白景源覺得鹿兒表情很有意思,也不著急喝水了,用手托著下巴趴著,找了個台階給他下:“你要是睡不著,陪我聊天吧!”

“我們有什麽好聊的?”

果然,鹿兒瞬間就把剛剛的羞惱拋到了腦後,有點意動,卻又有點防備,怕白景源從他這裏套話。

一動不動的阿瑟聽到這,瞬間睜開了眼,但她依然連頭發絲都沒有動一下,隻豎著耳朵聽。

她怕鹿兒年紀小,應付不了這位行事總是出人意料的假公子,再者,也是想聽聽白景源打算說什麽。

“哎,問你個事啊!為何祭祀蠹娘娘,要給她獻上美妻?而不是夫婿?”

大概是聰慧的粟給他印象太深,這個問題他想了好久了,還是想不明白。

難道那蠹娘娘,竟是個百合?

這些古代人這麽會玩兒的嗎?

原本嚴陣以待的鹿兒,聽了這話,頓時笑岔了氣,抱著被子來回打滾!就連阿瑟都差點繃不住!

“哎!我是真的好奇啊!”

冬日夜長,哪怕他現在成了小孩子瞌睡多,可天剛黑就開始睡,怎麽著也沒法睡滿十幾個小時,半夜醒了,吃吃零食喝喝水,或者纏著鹿兒說說話,都挺有意思的。

這種無關緊要的閑話鹿兒也喜歡,因而他很快就給出了答案:“祭祀蠹娘娘當然要用女子啊!”

“為何不用男兒?”

這個時代生育率低下,人力是最寶貴的資源,一個女孩兒平平安安長到十幾歲,是多麽不容易啊!哪怕為了人口著想,也不該隨隨便便殺害適婚女性啊!

“反正祭祀蠹娘娘都是用美麗的女子,自古就是,公子你好奇心怎麽就這麽多?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你!就算是鳳凰台的國巫,肯定也沒法回答這種問題!”

鹿兒也不過才九歲,平日裏哪會想這些奇怪的問題?

楚人祭祀的神靈那麽多,他哪知道不同的祭祀有什麽區別?能知道個大概就不錯了好吧!

問他為何祭祀蠹娘娘不用男兒,就像在問他為何吃飯非得用嘴一樣,簡直可笑極了!

“哎”

穿越前總覺得自己猶如朽木,穿越後卻發現,他已經算是機靈的了。

因為他有思考的習慣,而這裏的人,普遍不動腦子。

哪怕是眾人眼中非常機靈的鹿兒,也隻是比較勤快,會做事,而不是想得多。

輕輕的歎口氣,白景源翻身坐起。

反正已經把人吵醒了,他也不再小心翼翼。

見他起了,阿瑟也不好繼續裝睡,她本就穿著衣服睡的,掀開被子坐起來,立馬就能幹活。

見白景源坐著發呆,猶豫了下,阿瑟還是開了口:“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說罷,就像生怕冒犯什麽神靈似的,閉口不言。

這話很直白,白景源聽了,立刻意會過來。

女子平安長大不容易,男兒長大也不容易,祭祀代表著對天地、神靈還有祖先的敬畏,雖然重要,可種種名目實在太多,怎麽可能都拿男兒來祭?好男兒當然應該用來打仗啊!

如今這時代禮樂越發崩壞,各路諸侯摩擦不斷,沒有軍隊在手,誰能睡得安穩?

不說別的,就說任袖,要是手下沒有這支強大的騎兵,怕早就被後氏料理得明明白白了,作為後氏家主的後殳,哪還能一次次的在她這裏受氣?

見隸臣聽到動靜撩起帳篷往裏看,知道他這是在詢問是否需要恭桶,白景源正要讓他退下,就見庖彘紅著眼睛捧著個大陶罐,從那撩起的門簾下膝行而入,跪在門口墊子上,恭敬道:

“公子,奴奴熬了果子湯,您要嚐嚐嗎?”

大半夜的,熬果子湯?

不等白景源發話,阿瑟瞬間轉身,雙目如電看向庖彘,庖彘卻隻是抱著罐子低著頭,並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