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鐵案(續)

恍恍惚惚中,李笠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睜眼一看,發現同牢的侄子忽然身材臃腫起來。

他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想要看看侄子是不是犯了浮腫病。

李笠身上有傷口,動一下就疼,但他顧不得疼,起身要去拍侄子,卻發現不對:侄子已經被獄卒帶走,而且眼下牢房裏多了幾個人。

這沒什麽奇怪的,也許是新犯人被關進來了。

李笠收回剛伸出去的手,正要坐回去,卻被麵前那身材臃腫的人抓住手腕:“你醒了?”

聲音很熟悉,李笠定睛一看,差點喊起來,趕緊壓低聲音:“郎君!你……如何會在此處?”

此刻已是白天,陽光從牢房窗戶灑下來,給牢房帶來些許光明,沐浴著光明的人,卻是一位笑眯眯的小胖子。

那一瞬間,李笠隻覺得這熊孩子麵目可愛起來。

“我如何在此?你猜猜。”小胖子促狹的笑起來,他身著布衣,左右兩個隨從亦同樣如此打扮。

“呃……小人覺得……”李笠沉吟著,吃驚不小。

說好的探監製度十分嚴格呢?怎麽你進來沒有獄卒陪伴的?還開了門進來抓住我的手?

見小胖子一臉期盼,李笠在心中‘換位思考’,思考這作死的小胖子期待什麽答案,他就要說什麽答案。

“小人覺得,郎君莫不是請了遊俠兒,飛簷走壁進來的?”

“哈哈……”小胖子低聲笑起來,對李笠這個回答很滿意:“我啊,讓人使了錢,買通獄卒,說是進來探監。”

“這,這不可能啊……牢禁森嚴,獄卒如何會收好處放人進來……”李笠違心的連說不可能,為的就是哄熊孩子高興。

因為他覺得自己好像有希望獲救,別的不說,那可能的幕後主使呂全,不就是為王府做事的?

若說動了小胖子,小胖子一句話,呂全好歹會鬆口吧。

“如何不可能?你個窮鬼,如何知道錢可通神的道理。”小胖子果然很高興,見李笠一如既往地“見識少”,愈發得意起來:

“哎,聽說你造反哎,這麽大膽,你到底怎麽想的?”

李笠聞言,差點脫口而出:我倒想問問你,你這麽作死,到底怎麽想的!

他實在想不明白鄱陽王怎麽有這種喜歡作死的兒子,扮乞丐討錢,還化妝跑到牢獄裏,問一個罪犯的“犯罪心得”。

對哦,我不如把這作死的小胖子挾持了……

這念頭在李笠腦海裏一閃而過,但很快否決了這個念頭。

首先,他遍體鱗傷,身上到處都疼,體力不行,力氣也不夠,搏鬥起來,未必製得住小胖子。

其次,小胖子有隨從,這兩位身材魁梧,真動起手來,他就是個鶸。

小胖子見李笠不吭聲,又問:“你是不是有苦衷?說與我聽聽,日後你被砍頭,我讓高僧每日誦經度你。”

如此“思路驚奇”的熊孩子,李笠覺得很難正常交流,於是反客為主:“郎君,此事且緩緩,小人想知道,那日郎君玩得可高興?”

一說到那日,小胖子又來了勁,笑得眼睛都一條線:“哎喲,你出的主意可是真不錯,那酒肆啊,哈哈哈……”

那日,李笠出的主意讓小胖子爽得不行,這幾日笑得合不攏嘴,他想讓李笠再出好玩的主意,卻得知李笠因為涉嫌造反,被遊軍抓捕後投入郡獄。

一聽李笠居然敢造反,小胖子來了興致,不管左右苦勸,執意換裝來郡獄找李笠,想聽聽他的“心聲”。

深陷絕境的李笠,宛若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既然已經勾起小胖子愉快的回憶,他趕緊開口求救:“郎君,小人是被人冤枉的。”

“哎呀,被抓到牢裏的人,都說自己是冤枉的。”

“郎君,小人為何要造反?這沒道理啊。”

“誰知道呢?興許你窮瘋了,做白日夢呢?”

“郎君,小人就算瘋了,也隻是做些瘋瘋癲癲的事情,造反這種殺全家的大罪,哪有膽子去做啊。”

“呃……興許你與家人不睦,家人是死是活,你不放在心上也說不一定……”

如此涼薄的話,竟然從一個小孩子口中說出來,李笠聽了之後有些失神,因為對方的態度,讓他忽然明白了:

小胖子是來看笑話的,對方的心態,完全是人上人俯視草民。

草民有什麽苦衷,遭到什麽不公,人上人不會關心,關心的是草民在泥潭裏掙紮、下沉時,那種無助的掙紮動作和絕望的表情。

然後悲天憫人:哎呀哎呀,這人好可憐呀!哎呀哎呀,這人好蠢啊!

在人上人眼中,百姓就真的是草民,是貴人腳下踩著的小草。

沒有人關心小草是死是活,因為按著人上人的思維,草民和他們是天地之別。

一個人不會關心螻蟻的想法,人上人自然也不會關心草民的疾苦,眼前這小胖子,就存粹是來看笑話的。

打了幾次照麵,李笠到現在都不知道對方名諱,而對方及隨從也沒提起,可想而知在小胖子眼中,他大概就是供人取樂的一條狗。

李笠一開始還想著不如忽悠小胖子,讓對方為自己脫困出把力,現在看來,成功的幾率很低。

但這可能是他翻盤的唯一機會,再難也得試試。

李笠思索片刻,說:“郎君,小人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想要我救你?免談。”小胖子笑眯眯的說,一臉嫌棄,“都說人證物證俱全,這就是個鐵案,你自己尋死,與我何幹?”

“念在你出了個好主意的份上,我呢,日後讓高僧為你誦經,你放心的去吧。”

李笠搖搖頭:“不不,小人隻是請郎君幫一個小忙……”

……

鄱陽城,私第,呂全正在聽仆人匯報事情,眼見馬青林等人即將被定罪,這幾日是關鍵時期,所以呂全不敢掉以輕心,派人四處盯著。

“郎君這幾日,有沒有提起過李笠?”

“回郎主,提起過,不過李笠被關在牢裏,想見是見不著的。”

“愚蠢!”呂全罵了一聲,坐直身子,“詹管事剛派人來提醒我,郎君喬裝打扮,竟然混入牢裏找那李笠了!”

仆人聞言緊張起來:“郎主,小的不知道這件事啊!”

“就靠你們,菜都涼了。”呂全冷笑一聲,說:“詹管事已經派人盯著郎君,想來那李笠即便巧舌如簧,郎君也不會被他騙去做什麽事情。”

“即便郎君做了什麽事、去了哪裏,我們也都能知道……”

呂全說完,喝了一杯茶,斜靠著憑幾,又問:“彭家的小子,這幾日有何不對勁?他可是李笠的好友。”

“郎主,那大鯰彭倒是東奔西走,不過一個黃毛小子,能想得出什麽主意?彭魚主知道利害,不會讓兒子真摻和這種事。”

“李笠沒什麽親族,他那同村好友武祥,也沒什本事,至於劉德才,又能有什麽辦法?”

仆人說著說著,奉承起來:“郎主妙算,這一次,馬青林是死定了,連帶著收拾那個李笠,人證物證俱全,這就是個鐵案,誰也翻不了。”

呂全聽了點點頭,笑道:“嗬嗬,上次,我一時大意,讓李笠這小子翻了盤,這次,不會了。”

“但是,不可大意,隻要一日不定罪,他們就有翻盤的機會,牢裏那幫獄卒拿錢辦事,但凡願意使錢的人都能進去轉悠,你們多盯著些。”

“莫要讓馬青林那幾個人和外麵通消息,再請動什麽救兵,若事情辦砸了,不要說你們,連我也要倒黴!”

“要知道,誣告不成要反坐,還有連坐!”

等仆人退下,呂全起身,在房間裏來回走動。

去年年底,他一不留神,讓李笠溜了,這次,絕不會再大意。

牢裏,他的耳目盯得嚴嚴實實,外麵,誰都知道馬青林一案鐵證如山,所以,馬青林的人脈,全都沒了動靜。

現在沒有人,敢幫馬青林了!

這個案子,他精心策劃,不敢說天衣無縫,卻也是滴水不漏,已成鐵案,所以……

呂全想著想著,笑起來:“你們幾個,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