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為什麽?
午後,鄱陽城南碼頭依舊喧囂,而街邊大鯰彭食攤的生意依舊火爆,顧客在攤前排起長隊,時不時有夥計打扮的年輕人領著提籃在食攤旁來來往往。
不遠處的樹下,站著幾個人,其中兩個是總角少年,一人是諢號“大鯰彭”的彭均,一人是剛到郡屬交完魚獲的魚梁吏李笠。
彭均看著自己的食攤開業以來每日都生意火爆,不住的傻笑,哈喇子溢出嘴角都忘了擦。
一旁,彭均的父親彭仲夏笑得合不攏嘴,他見著自家不成器的幺子經營食攤居然有如此成就景,那叫一個開心。
“三郎啊,我活這麽久,可從沒見過做買賣能這般做的……”彭仲夏親切的與李笠交談,倆人仿佛世交的叔侄,關係密切得很。
然而彭仲夏之前並不認識李笠,甚至跟李家沒有任何交情。
李笠同樣一臉熟絡的說:“彭伯,這都是大鯰有本事,我隻是幫忙出個主意,算不得什麽。”
“嗨,大鯰這孩子懂個什麽!賣魚都賣不好,若不是你出主意,出這個‘竹筒魚飯’的主意,他還不知道要花家裏多少錢!”
“彭伯這麽說就不對了,大鯰一直很努力的,你看,賣魚也不是賣得不錯?那日我把許多黃芽丁拿到魚市賣,賣許久都賣不出去多少,大鯰接過來,馬上就賣得精光。”
“這說明什麽,說明大鯰在魚市人緣好!人家不信我這常客,卻信他彭家老幺……說到底,還是彭伯人緣好、信譽高不是?”
沒有那個當阿耶的不喜歡別人當眾誇自己兒子好,沒那個當兒子的不喜歡別人當自己阿耶的麵誇自己能幹。
李笠一番話,不但誇了“小彭”,連“老彭”連帶著也誇了。
彭仲夏是鄱陽有名的魚主,活了半輩子,經曆了不知多少事,李笠一個少年,三言兩語就說得‘老彭’笑眯眯,當然是李笠功夫了得。
這種三言兩語間拍馬屁且不顯得突兀的“技能”,那一世闖社會的李笠已經幾乎“點滿”了,應付起‘老彭’綽綽有餘,聽得彭均不住撓頭。
先前,彭仲夏聽幺子說要開食攤,而且還是在城南碼頭附近開,賣什麽‘竹筒魚飯’,三文錢一份,他是不同意的。
那地段商家多,食肆、食攤多,想要賺錢哪裏是那麽容易的?
所以,彭仲夏認為兒子的想法太幼稚,至於背後出主意的那個李笠,也幼稚。
兒子想跟家裏要些錢做本錢,他不給,結果兒子居然和那李笠一起湊錢,把食攤開起來了。
彭仲夏覺得兒子欠磨練,所以冷眼旁觀,就等兒子的食攤經營不下去,乖乖回魚市賣魚。
結果食攤開業以來,生意日漸火爆,彭仲夏也專門去看過,震驚的同時覺得不過是‘幾日鮮’,等竹筒魚飯的新鮮勁過後,食攤就沒什麽指望了。
然而,食攤的生意持續火爆,以至於往來鄱陽碼頭的魚主、船主及客商們,有認得他的,見麵後都說:“你家大鯰出息了,竹筒魚飯不錯。”
一開始,彭仲夏還以為這是場麵話,等兒子把賬簿拿來給他看,再看看賺回來的一堆錢,彭仲夏才意識到,自己兒子真有本事了。
做阿耶的當然希望兒子有出息,如今兒子轉了性,出息了,彭仲夏哪裏能不高興,當時就誇起兒子來。
彭均最想的就是得到父兄認可,如今靠著自己努力,做到了,心中別提有多高興。
想到這裏,彭均抹了一把嘴角,然後抓著李笠的手,由衷感激:“李郎,這可真是多虧了你啊!”
李笠見對方沾著口水的手就這麽抓著自己,有些無奈,但也真為“創業成功”的彭均感到高興:無論是現在還是後世,創業可不容易。
隻要不是作奸犯科,那些努力奮鬥的人們,無論從事什麽行業,他認為都值得尊重。
所以,他不會像後世的某些“創業顧問”,打著幫創業者創業致富的名號,弄什麽“品牌連鎖加盟”,實際上卻是要騙對方手裏的血汗錢。
眼下,見著食攤生意火爆,李笠拍拍彭均的肩膀:“彭郎,你要好好幹,爭取把食攤做大,把買賣做大!”
彭均用力點頭:“嗯!”
他沒想到,這食攤的生意能夠如此火爆,而李笠教的“絕招”,看來確實有用。
把竹筒當做容器,將魚肉(黃芽丁)和米一起放到竹筒裏煮熟,看上去很簡單,但實際上一點也不簡單。
因為米要提前泡過,煮得半熟,而“秘製配料”也要提前煎過,煎出香味,然後把米、配料和魚肉(黃芽丁)一起放到竹筒裏繼續蒸熟。
如此一來,配料的香氣、魚肉的香味、竹子的清香混合在一起,能讓人品嚐出來,卻不會混雜成怪味。
但最關鍵的一點是控製成本,魚肉不能放太多,也不能太少,確保味道的前提下,控製成本,才能讓三文錢一份的竹筒魚飯有銷路、有賺頭。
李笠提供大量廉價的黃芽丁,然後教他如何控製成本,所以,他的食攤才可以做出物美價廉的竹筒魚飯賺錢,而不是賠本賺吆喝。
竹筒魚飯這種做法,別家想模仿,很容易學會,卻做不到他這樣的“成本控製”,所以,沒有人可以做到他食攤竹筒魚飯的物美價廉。
這一點,決定了在鄱陽城南碼頭,沒有任何人可以和他的食攤打“價格戰”,這就是李笠所說“獨一份的買賣”。
當著各家店鋪的麵,把錢賺了,別人照著學還學不來!
……
魚市一隅,武祥在和魚攤夥計清點貨物,他帶來的貨物當然是魚,都是黃澄澄的黃芽丁,個頭不小。
旁邊推車上的一桶桶黃芽丁,魚攤按照約定的收購價,雖然比魚市均價偏低,也能賣得數千錢。
這是武祥用排鉤釣的黃芽丁,大概是兩晚的魚獲,所以,僅就黃芽丁這魚兒來說,他和李笠這段時間的收入是每三日得數千餘錢。
有一日是路上消耗的時間,包括運魚。
勞作三日所得,扣掉成本,也抵得上武祥家之前多年積蓄的大半。
這樣的買賣很劃算,但就是累,武祥和李笠白日捕魚,為柳郎君捕想吃的鰱魚,晚上放排鉤釣黃芽丁,日夜都在湖上熬,又累又辛苦。
還得把魚運到鄱水上遊數十裏外的鄱陽,每次到岸時,兩人都累得腰酸背痛、雙手無力。
畢竟,他倆連半丁的年紀都不到,成年人這麽熬都不能熬太久。
所幸,如今手頭有了錢,他倆就雇人搖船運魚,花錢省力。
而李笠購買大量魚鉤,做成排鉤,每組長二十丈,子鉤上百,然後租給同村們,並傳授用“取鉤器”取魚鉤的手藝。
如此一來,讓白石村漁民捕獲的黃芽丁大增,武祥低價收購,一起運來鄱陽,賣給彭均的魚攤。
這就是李笠想出來的賺錢法子,不是很複雜,卻很有效,讓武祥佩服不已。
他知道李笠幫彭均想了個賺錢的法子,就是賣竹筒魚飯,專門用肉嫩刺少的黃芽丁做肉餡。
如今這食攤生意很好,武祥看了都覺得難以置信,隨後疑問來了:
為什麽李笠不自己開食攤、賣竹筒飯呢?
不需要在鄱陽碼頭,就在同樣熱鬧的鄱口碼頭開食攤,那裏也方便運魚,離白石村也近,可李笠卻不幹。
武祥實在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
“為什麽?道理很簡單,沒那力氣,就不要挑那擔子。”
房間裏,李笠又開始給武祥解惑,如今是晚上,他們在租住的“出租屋”休息,開始交流心得。
武祥不明白為何李笠不自己做食攤,李笠便把心中所想講出來,也算是把人生的經驗分享給夥伴。
彭均開食攤賣竹筒魚飯,如今大獲成功,獲利最大的自然是彭均這個“創業者”,而李笠作為“創業顧問”,獲利相比之下就小很多。
但李笠不後悔,這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做飲食,必須選在人氣旺的路段,然後還能拿到位置(攤位或者店麵),應付房東,應付黑白兩道的各種變相索取(勒索)。
這都是隱形的成本,一般人意識不到,或者說不重視。
而這成本隨時會變,和飲食店的生意火爆程度成正比,別的不說,若生意好,房東隨時漲房價,漲幅搞不好比飲食店盈利的漲幅還要高。
李笠知道,鄱陽城南碼頭這地方寸土寸金,無論是官、吏還是豪強大戶,都盯著這個聚寶盆,鄱口那裏也是如此。
所以,在這種地方創業不是不行,可若是要站穩、占好位置,得有人脈,得有靠山。
這人脈、靠山是大還是小都無所謂,至少要有,讓別人知道你不好欺負,出了事能夠擺平。
人脈、靠山可以是朋友、世交,可以是宗族、姻親,可以是官吏或者豪強大戶,但這些他都沒有。
食攤的生意火爆,說明他的創業方案沒錯,但沒有人脈和靠山的他,能在別人覬覦之下守住這個食攤麽?
不能。
所以,與其自己冒險創業,忙到頭來給他人做嫁衣,還不如讓家裏有些實力的彭均去創業,他在一旁指導,收“指導費”,賣核心技術,然後交個朋友。
順便搭順風船,作為“金牌供應商”,為彭均提供黃芽丁,對方生意火爆,自己的魚獲也不愁賣,同樣薄利多銷。
畢竟彭均做出了“有多少收多少”的承諾,這對於沒有水產銷售渠道的李笠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更重要的是,彭均之父是有名的魚主,親戚多、朋友多,算是地頭蛇,他可以通過和彭均打好關係,試著結交彭家這個‘人脈’。
武祥聽了之後,恍然大悟,李笠說的道理,之前從沒人跟他說過,但他很聰明,一聽就懂。
卻為李笠感到可惜:“寸鯇,那你要如何賺大錢呢?”
“這話,說的不對,是‘我們該如何賺大錢’。”李笠笑道,“按之前說好的,你幫我,幫我打漁,我就有時間去忙別的事情,也來個創業。”
武祥好奇道:“寸鯇,你要如何創業?”
“日後便見分曉。”李笠沒有多說什麽。
飲食業的利潤,再高也高不到哪裏去,而他既然要做,就得做暴利行業。
畢竟,作為吏家子,社會低,又無可靠宗親幫襯,想要快速發家,隻有靠暴利。
做暴利行業,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但李笠卻不覺得,因為他考察過實際情況,初步琢磨出一套可行性極高的賺錢辦法。
這種賺錢辦法,絕對沒人想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