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恩人

等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十幾盤烤雞被端了上來。那個島田秀安親自幫朝比奈泰亨端上盤子,“大人盡管吃,不夠的話後麵還有五隻烤雞沒端上來。”

“好好好,招待得真不錯,”朝比奈泰亨聞到烤雞的飄香,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舞著髒手就抓了一根雞腿往嘴裏塞,“在邊上等著吧!有用的到你的地方再叫你!”

雨秋平沒吃幾口,肚子就稍微有些不舒服。估計是顛簸了太久了不適應,於是他再次從後門離開,打算吹吹風休息一下。

出來繞著繞著,就繞道了那些奴隸們的兵營旁邊。雨秋平本打算快步經過,但是裏麵一聲尖銳的盤子碎裂聲卻讓他停下了腳步,有些好奇地湊過去看看裏麵再發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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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這算什麽事啊!”一個大概有一米七多高的高個子粗壯漢字似乎就是剛才那個砸碎盤子的人,他似乎還有怒氣未消,又狠狠地打了一拳木樁。雨秋平聽得都覺得疼。

“我們辛辛苦苦養了一年的雞!為了這個我們兄弟兩百多個還省了不少口糧,大家從沒多少的積蓄裏湊份子孝敬監軍,讓他允許我們養雞!結果現在好!”那個高個子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那幫監軍說拿走就拿走,那可是二十隻雞啊!一個都沒給我們留!”

“你沒看那邊來了貴客麽,朝比奈家的少公子啊,”旁邊一個坐在草垛上,頭發亂糟糟的青年用陰陽怪氣的語氣挖苦道,“我們監軍大人英明神武啊!要用這幾隻雞討好上麵的大人啊,哪裏顧得上我們這些奴隸?不知道,到時候升了官,”他嘴角一撇,露出了一抹諷刺的微笑,“會不會飲水不忘挖井人,想想這雞是誰養了一年的。”

“吉崗勝政,禦前崎仲秀,你們兩個都小點聲!”坐在中央的一個好似帶頭大哥的青年壓低了聲音嗬斥道。他打扮得是這些奴隸中最幹淨的一個了,臉上雖然也是陰雲重重,但卻能看出平時的隱忍功夫,“監軍大人的事,由不得我們管。”

“誒呦~”禦前崎仲秀聳了聳肩,“我們的福島安成老大哥,可把你厲害壞了,還來管我們,”他繼續陰陽怪氣地說道,“剛才監軍趾高氣揚地來搶我們的雞的時候,怎麽沒見你管呢。”

“小川佑冬,你也別喝了,說句話呀,”禦前崎仲秀又看向一旁一個躺倒在草垛裏,一口接一口地往灌著劣質燒酒的男子。他滿臉通紅,眼睛也睜不開了一樣。“當時為了養雞,你可是把酒錢拿出來一半呢,咋都不吭聲了?”

小川佑冬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又是一口酒灌了下去。

“媽的,這幫殺千刀的畜生!”吉崗勝政急的似乎眼睛裏都有淚花閃動,“兄弟們養了一年的雞,要是為了自己的口福,被搶走了忍忍就算了!我們可是打算把這些雞托人寄回駿府去,給家裏人開開葷的啊。”

“兩百多戶呢,二十隻雞,一家人能分到幾口啊。”禦前崎仲秀歎了口氣,嘴上卻還是沒有停止挖苦。

“那也比沒有強。”一隻喝酒不搭腔的小川佑冬終於打著酒嗝說了句話,“自從我叔叔被抓,家裏已經快十年沒吃過肉了。”

“我娘身體不好,這幾年天天在駿府掃大街,病越來越嚴重了。早就想給她買隻雞燉燉,補補身子,”吉崗勝政把牙齒咬得幾乎要裂開一樣,“好不容易大家湊份子買了小雞,養了一年!就等著給我娘了!媽的!這幫畜生監軍!”

“勝政,小點聲,當心隔牆有耳。”福島安成低聲說了一句。

“那監軍都忙著伺候貴人呢,哪有空來看我們。”禦前崎仲秀不屑地說道。

“安成,當真一句抱怨不說?”禦前崎仲秀看了眼坐在中間,一聲不吭的福島安成,“我記得,你從去年開始養雞的時候,就給家裏寫信,說弟弟妹妹出生到現在還沒吃過肉,終於哥哥能給他們能點雞回來了。寫了一年了,家裏每次托人寫信給你回信,也都說盼著吃你養的雞肉呢,現在你怎麽說?”

福島安成的喉結上下蠕動了一下,臉頰也一下子埋入了陰影裏。

“我都好幾次夢到我爹我娘吃上肉的時候有多麽開心了啊,”禦前崎仲秀歎了口氣,那陰陽怪氣的語氣一提到自己的父母,也消失的無影無蹤,隻剩下滿滿的無奈。

周圍兩百多個奴隸你一言我一語的抱怨著,不時還夾雜著陣陣嗚咽。

“也不知道我娘怎麽樣了。”良久,福島安成吐出幾個字,“去年最後一封家裏來信,說是錢幾乎沒了,連托人寫信的錢都湊不來。母親的肺病越來越嚴重了。”說罷,又陷入了沉默。

“難怪幾個月沒看到你寫信了。”小川佑冬打了個酒嗝,嘟囔了一句。

“媽的!老子不能忍了!”剛才一個人打了好久木樁的吉崗勝政突然怒吼了一聲,“堂堂男子漢!怎麽能這麽受氣,老子這就去把那幫狗娘養的都殺了!”說罷,他提起牆角的一個悶棍就要竄出去。福島安成連忙起身一把抱住他,周圍的幾個人也趕來幫忙把他摁住。

“你是瘋了嗎!”另外一個奴隸低聲狠狠地說道,“這樣一鬧,我們一家老小都要沒命啊!”

吉崗勝政一邊低吼一邊奮力掙紮,禦前崎仲秀也領著幾個人去幫忙摁住他。

“你們這麽大動靜,別被人聽到了。”小川佑冬烏鴉嘴了一句。

忽然,營門口傳來了一陣有些踉蹌的腳步聲。

“糟糕,被聽到了!”一個念頭在眾人腦中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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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皆是一驚,原本聚在一起的兩百多個奴隸如鳥獸散,紛紛快速回到各自的崗位上。而糾纏在一起的禦前崎仲秀和吉崗勝政已經來不及躲開,措手不及地靠在草垛邊上。福島安成見勢不妙,搶在來人進營門之前當先跪倒在地開始磕頭。

“剛才小人們無禮,驚擾了各位大人,大人海涵!小人罪該萬死!還望大人不計小人過,放小人一馬!”

雨秋平剛一進來,就看到福島安成“梆梆”地往地上直磕頭,嘴上不斷念叨著求饒。緊接著,禦前崎仲秀和吉崗勝政也紛紛跪下磕頭,然後周圍的兩百個奴隸也紛紛跪了一片。

“大人您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們平時規矩的份上,饒了那幾個不長眼的家夥吧!”福島安成說罷連頭都沒有抬,就狠狠地向側麵踹了一腳跪在地上的禦前崎仲秀和吉崗勝政,“他們倆真是該死!但是看在他們平日幹活還算勤快的份上,望大人留一條生路!”

“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剛才我們,我們喝多了酒,”禦前崎仲秀隨手一指還醉倒在草垛裏的小川佑冬,“才說那些胡話的!當不得真啊大人!”

吉崗勝政似乎是個粗人,連求饒的話也說不來,隻是不斷地在哪裏磕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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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晌,跪著的奴隸們也沒有看到過來視察的那位“大人”有任何表態,紛紛心驚膽戰地跪在那裏不敢動。

良久,一聲嗚咽打破了沉默的兵營。

“你們都別磕頭了,多疼啊。”

福島安成他們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隻看到一個抱著一筐烤雞的少年,臉上的淚水止不住地滑落。雨秋平把筐往邊上一方,自己無力地搖晃了一下。抹了抹眼淚,一個一個輕輕扶起了兩百多個跪著的奴隸。他又走回營門口,向著福島安成問道:“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的地方嗎?”

“大人…你這是…”福島安成手粗無措地看著眼前這個清秀的陌生少年、

“別害怕,我不是監軍,我隻是朝比奈大人的一個隨從,剛從明國來的,”雨秋平努力抑製住哭腔,讓聲音盡量平穩一些,“剛才我碰巧聽到了你們的故事…覺得你們的生活太不公平,太慘了。”

“我現在住在駿府,家裏還算有一點積蓄,我就是想問問,”雨秋平說著說著,淚水還是又流了出來。他自小衣食無憂地長大,一家人和和美美。他還從未接觸到這樣被命運折磨的家庭。“我有什麽可以幫到你們地方嗎?”

夏日裏,一陣涼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樹葉,又悄然離去。

隨著一聲低聲抽泣在奴隸中響起,雨秋平麵前的福島安成竟然捂著嘴巴嚎啕大哭,身後的兩百個隨從也都抑製著哭聲,低聲抽噎著。雨秋平忽然感到十分無力,才來到這個世界沒有多久,他卻已經見識了太多的不公平。

他明明做的僅僅是像一個正常,一個善良的普通人一樣,去平等地關懷他人,幫助他人,卻未曾想到會收獲這樣的感動。

是自己太好?還是時代太壞了。

尊卑有序,等級森嚴的時代。當權者對底層人,對低等級無情的剝削,帶來了多少悲劇。也怎麽會僅僅有著眼前的兩百多個漂泊異鄉的奴隸。

我自問不是一個多麽偉大的人,以前也不曾有過什麽慈善壯舉。但隻要我還作為一個有良心的人,活在這個世上一天,就絕不會對這樣的悲劇坐視不理。

我雨秋平,說到做到。

少年在心裏,下定了決心。

“這五隻烤雞,是那些大人們吃不完的,”雨秋平指了指那些籮筐,“雖然你們兩百多個人分這些,每人就能分一口肉。但也好歹吃一點吧。”

“還有,如果你們相信我的話,可以把你們家裏的住址和聯係方式給我,我回駿府之後,”雨秋平說道,“會盡可能地找到他們,給每個家庭買半隻雞。需要什麽幫助的家庭我也會盡量幫到他們,比如看病的草藥之類的。以後他們要寫信給你們,也交給我好了。我幫一家在三河有分店的絲綢店算過賬,讓他們運貨時幫忙捎點信肯定是可以的。”

還未等雨秋平說完,眼前的福島安成就又跪了下去。“大人大恩大德!”他嗚咽著說道,“我們是家裏造孽的奴隸啊,不值得大人如此憐憫。大人的好意我們感激不盡,但這個實在是太麻煩…”

“麻煩我,我無所謂的,隻要能幫到你們一點就行了。”雨秋平如何也拉不起跪在地上的福島安成。

“大人不必如此…”另外幾個人也跪了下去。

“好了好了,你們都別說了。”雨秋平出言打斷他們,“你們不用心裏感覺很虧欠我,我這樣做不僅僅是因為憐憫你們,也是因為我自己的良心不能容忍我對這樣的悲劇坐視不理。要是今天我沒有幫你們,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怎麽了,難不成你們想讓我後悔一輩子麽?”雨秋平出言調侃道,想緩解一下現場氣氛。

“哪敢啊,”禦前崎仲秀笑道,“祝願大人一生平安還來不及,哪敢讓大人後悔一輩子。隻是這一百多隻雞實在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這就不用你擔心了。”雨秋平說道。

“不用買那麽多,大人給我們一共買上二十隻雞,讓我們一年沒有白幹,小人就知足了。”吉崗勝政老實巴交地說道。

“兩百多戶,幾百口人,分二十隻雞能分多少?”雨秋平搖了搖頭,“錢我會想辦法,你們別擔心了。我去拿紙筆。你們等我一下。”

完成了兩百多人家住址和聯係方式的登記後,雨秋平跟著大家分了幾口雞肉吃。當他拿著那厚厚的一遝紙準備告辭離開時,福島安成突然拽住了他。

當他轉身時,隻見那兩百多人齊刷刷地再次跪倒在地。

“大人大恩大德,小人等難以為報,”福島安成的聲音異常低沉,卻滿是堅定,“今生若有緣,願追隨大人直至九幽之下。來世生當隕首,死當結草,以報大人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