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童趣(4)

趙元佐白了翠屏一樣,有點不服氣地說:“翠屏不相信本皇子能拆解張祜的《戲贈村婦》一詩?”

趙元佐這麽一質問翠屏,一屋子人全不說話,趙元佐看了大家幾眼;便就像個大人一樣踱起了步子,一邊踱步一邊釋解《戲贈村婦》詩。

《戲贈村婦》這首詩一共八句,可以分成三個層次來釋解:

第一個層次是前兩句,講回娘家的準備。準備什麽呢?“二升酸醋瓦瓶盛”,這是要帶回娘家的禮物。中國人講禮,走親訪友都沒有空手的,何況是回娘家呢!可是這禮品一說出來,我們也就知道了,這真是一個窮人家的媳婦,拿得出手的,隻有二升酸醋而已,多麽寒酸!

俗話說得好,“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回娘家也是如此,就算是寒門小戶的媳婦,不也有一顆顧戀本家的拳拳之心嗎!

禮物打點好了,準備工作還沒算完,更艱巨的工作是請假。唐代為了讓媳婦定心,總是盡可能減少她們回娘家的次數和時間;甚至有新媳婦三年之內不準回娘家的家規。

想來,詩中的這位村婦,為了向公公婆婆請假,不知費了多少口舌,賠了多少笑臉。此刻公婆高興,居然準了她十天的假期,這村婦又該是何等雀躍!

這雀躍的心情怎麽表達呢?接下來四句,就是第二個層次,寫回娘家路上的情景了。

“赤黑畫眉臨水笑,草鞋苞腳逐風行。黃絲發亂梳橑緊,青苧裙高種掠輕。”

這四句詩,真是一出喜劇。喜在哪裏?在種種的違和感。

回娘家總要收拾打扮一番吧?你看這村婦,拿一根炭條,往臉上左邊一畫,右邊一畫,兩條又粗又黑的眉毛就畫好了,這棍子一樣的眉毛,任誰看了都會偷笑不已吧?

可這村婦呢,卻看著路邊水塘裏自己的影子,眉開眼笑,覺得自己美得不得了。

腳上穿一雙粗糙的草鞋,多硌腳呀,若是給了童話中那豌豆上的公主,肯定一步也走不了,可村婦卻毫不在乎,跑得比風還快。

平日裏經常參加田間勞動,頭發早曬得又幹又黃,這在講究“青絲”、“玄鬢”的唐代真讓人難堪,可是這村婦把它梳得緊緊的,照樣覺得幹淨利落;穿一條原色的苧麻裙子,哪裏比得上人家的綾羅綢緞、大紅大紫呢?可村婦把裙子高高地挽起來,一下子就掠過了田野山崗。

這兩兩對照的描寫,不就是在寫違和感嗎?一般人以為醜的,村婦卻以為美;一般人以為苦的,村婦卻以為樂。自然是艱苦生活的錘煉,讓這村婦習以為常了。但這隻能解釋村婦為什麽可以接受苦和醜,卻不能解釋村婦為什麽會以苦為樂,以醜為美。那麽,這村婦發自內心的快樂和美滋滋的感覺到底是從何而來呢?

看第三個層次,也就是最後兩句詩吧:“想得到家相見後,父娘猶喚小時名。”

等她回到家中,推開柴門的那一刻,爸爸頭一抬,笑了,嘴裏喊著“小花”迎了上來,緊接著,屋裏傳來老媽媽急切的聲音,真的是小花回來了嗎?對這個匆忙趕路的村婦來說,這還僅僅是一個懸想,可這懸想已經足以讓她樂得合不攏嘴。她從牙縫裏擠出來二升酸醋,她低眉順眼地在公婆麵前請假,她畫眉毛,梳頭發,穿上草鞋飛跑,撩起裙子上山不都是為了這一刻嗎!這一刻的光亮足以照亮村婦的心,讓她能把一切的醜都變成美,把一切的苦都變成樂。

為什麽“父娘猶喚小時名”是如此地讓人眷戀,讓人向往呢?第一個理由當然是撲麵而來的親切感,第二個理由,恐怕就是這背後隱含的,女性對獨立人格的追求了。

在唐代,婦女的“小時名”是個秘密,一旦嫁到婆家,就再無人提起。

就拿《紅樓夢》來說吧,所有婦女之中地位最顯赫的賈母叫什麽?我們無從知曉,隻知道她的正式稱號是“賈門史氏”,這意味著她娘家姓史,夫家姓賈。位列第二的王夫人叫什麽?我們也無從知曉,隻知道她的正式稱號是“賈門王氏”,這意味著她夫家姓賈,娘家姓王。

問題是,賈也罷,史也罷,王也罷,都是她們家族的代號,跟她們本人又有什麽關係呢?可能有人會說,我們知道王熙鳳的名字呀!沒錯,我們知道王熙鳳的名字,那是因為她是親上做親嫁到賈府的,在嫁來之前,她已經跟這個家族十足熟悉了,就像從小在賈府長大的林黛玉、薛寶釵一樣,賈家人當然知道她的閨名。但是,盡管誰都知道她的名字,當她被介紹給外人的時候,人們決不會說這是王熙鳳,而是會說“這是璉二奶奶”。璉是她丈夫的名字,二是她丈夫的排行,奶奶是基於她跟賈璉的夫妻關係而產生的家庭身份。璉二奶奶固然威風八麵,可是,如果離開了賈璉,她在這個家裏還是什麽呢?

趙元佐講完上麵這段話,翠屏立即站出來反駁,道:“五皇子講什麽《紅樓夢》、《白樓夢》的,還不是杜撰?”

趙元佐一怔,方知他是用後世趙五的思維釋解;因為宋朝時《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還未出世?

趙元佐看著翠屏嘿嘿一笑,道:“翠屏你聽出名堂來哪?能聽出名堂那就說明你有難耐!”

元德皇後見兒子跟丫鬟打啞謎,也不知《紅樓夢》是什麽,裏麵的賈家、王家、王熙鳳、賈寶玉怎麽回事。

不過元德皇後能聽出兒子的文化修養了不得,像她這樣的大家閨秀二三歲便跟著大人讀詩書,也不一定能將張祜的詩作《戲贈村婦》解釋明白。

“兒子是個天才!”元德皇後心中興奮地說著,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從圓杌子上站起來走到元佐跟前緊緊抱了抱他。

元佐在元德皇後懷裏撒著嬌道:“娘,你好長時間沒有這麽親切地抱兒子了!”

母子倆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元佐趁機說道:“娘,小五子要帶上黃鼠去大相國寺見見世麵!”

元德皇後蹙蹙眉頭道:“去時可以,那得讓護衛跟上呀!”

元佐見娘親如此講,便就嘻嘻哈哈道:“兒子隻要禁衛隊長扈於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