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一次殺人

淒迷的夜霧下是無邊的黑暗,呼一聲,狂風拂過鬆林上空,落雪灑落下來。

清冷的月光下,這些雪粒閃亮一片,如銀粉一般飄灑而落,如同給這些幢幢如鬼影的樹木施了魔法。

它們張開枝條,似伸出千萬條胳膊,搖曳身姿的暗黑倒影在銀白雪地上瘋狂亂舞,好似山間群妖起舞。

嘩,風挾帶雪粒,擊打在李窩頭臉上,他那滿是血汙的臉上就屬眼睛最亮。

他死死的盯著前方,如暗夜裏的狼,窺探獵物。

前方鬆林掩映間,就見幾個得意洋洋的韃子兵,鞭打著幾個明軍,這其中還有一個大官。

“大人,大人,我有重大軍情上報……”

啪一聲,皮鞭抽打在他臉上,登時一道血痕,鮮紅的血流了滿臉。

緊跟的就是一個韃子的狂笑聲,那人咕咚,咕咚,仰脖又灌了幾口酒,似乎根本不屑於他上報什麽所謂重大軍情。

剛才,這家夥想要出賣劉總兵的行軍路線那番話,讓駱思恭聽了心焦不已。

杜鬆一路的兵馬已經全軍覆沒了,而馬總兵領的那一路兵馬,此時看來也夠嗆。

因為他看到了馬總兵的帥旗,就被這些敵兵腳上的牛皮靴子踩踏在雪地上,金線繡鑲邊的黑色馬字旗,已殘破不堪。

這家夥一身山文甲,鐵甲葉在火光映照下,越發黝黑發烏,他滿臉的乞求神色,跪倒在韃子兵麵前。

誰也無從判斷,敵人是否知曉劉綎的行軍路線,他心想,仗打到這個份兒上,此時誰也指望不上了,隻能寄希望於劉大刀這一路奇兵了。

女真人大軍人數並沒多少,也並不是不可戰勝,但有一絲一毫戰勝建奴的機會,就應該爭取。

想到這裏,他朝李窩頭使了一個眼色,後者將兩根手指伸進嘴裏,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口哨聲。

口哨聲回**在這寂靜的林子裏,嚇了這群家夥一跳,以為碰到了什麽鬼魅。

周圍的幾個士兵,嘩啦一下過來了,舉著盾牌與刀槍,圍成了一個圈。

口哨聲是李窩頭吹的,為的就是吸引過幾個人來。

可也直到這時,李窩頭和駱思恭,這才看清,敵人可不止五個,而是十五個。

密林遮擋了視線,讓他們錯誤的估計了形勢。

這讓他們頓時有些後悔,滿以為那邊有五個明軍俘虜,加上自己這邊兩人,七對五,贏麵還是很大的。

可這一聲口哨聲過後,這才發覺,敵兵遠不止五人。

也許是過了好半天,再聽不見動靜,敵兵的膽子大了一些,那個領頭的人,對身邊四個手下,使了一個眼色。

這四個韃子兵立刻會意,各拿刀槍,朝李窩頭和駱思恭藏身的地方搜查過來了。

這四個家夥,小心翼翼的圍攏在一起,互相掩護,即使是行進間,也分工明確。

兩人執刀護著兩側,弓箭手則隨時注意頭頂上方,領頭的人在火把的照耀下,就見前麵有一匹死馬,那死馬身上還背著幹糧袋。

死馬旁邊有不少的腳印,紛亂一片,到處踩的坑坑窪窪。

其實這都是駱思恭和李窩頭,兩個人故意為之,就是為了迷惑對方,讓他們猜不出幾個人。

其中一人見一行歪歪斜斜,深淺不一的腳印延伸至密林深處,看那行跡似乎隻有一個人。

三個人便追蹤那腳印而去了,而另一個人本來也想跟去,卻被同伴嗬斥回來。

原來他們要他守在死馬旁邊,作呼應。

此時的駱思恭盡管拐著一條傷腿,運用輕功,趴在黑鬆樹上,見這三人走到第三十步,就再不往前走了。

原來他們以死馬為中心,三十步距離為半徑進行搜索,看到這裏他不得不佩服女真人戰術素養,僅憑這一點,就不知道甩出明軍多遠。

暗夜裏,火把的亮光在這密不透風的黑鬆林中,如同螢火蟲的光亮一般。

越發顯得這些黑鬆林在火光的照耀下慘白一片,而駱思恭及時的躲到陰影處,扣鏢在手。

駱家的飛鏢在江湖上是非常有名的,每支飛鏢都是找名家好手專門打製。

每支鏢上都刻著一個駱字,重量都是相等的,九兩七錢重,極其鋒利。

這一次出征,為了保險起見,他一共帶了六支,滿以為會派不上用場,哪會想到遇到這情況。

受襲擊的那天晚上,他已經打出了三支,這三支他沒舍得打,而打出去的那三支鏢也找不見了。

他看見這些家夥剛轉過身去,兩手齊揚,一共打出去三支,兩個人命喪當場。

而另外一支鏢居然被那家夥用刀打飛,掉頭就往回跑。

他趕緊幾下跳下來,一瘸一拐的揀起飛鏢,就追上去。

……

此時的李窩頭,藏身在雪窩裏,夏秋之季,林間到處是積得厚厚的鬆針落葉,經年累月,有些地方甚至能陷進一匹馬直至沒頂。

他的藏身之處,離那死馬就不遠,剛才耳聽那人返回時,牛皮靴踩在厚雪上的聲音,咯吱,咯吱,聽在自己的耳朵裏,感覺自己一顆心,都快跳出腔子了。

估計那人也沒有想到的,就在他蹲下去,全神貫注看那死馬時,就在他的背後,腳下的積雪中,露出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李窩頭把整個身體藏在厚厚的積雪中,手裏握著一把長匕首,整個身體止不住的哆嗦,雪一點一點從他身上抖落。

此時這個敵人背對著他,這家夥極其的健壯,單看這家夥的背就像一堵城牆,已十分寬厚了。

記得有人曾經對他說過,靼子都是吃生肉長大的,跟明軍打仗的時候,隻需要扛一根血淋淋的羊腿,就能頂上三天的糧食了。

他心想,怪不得打不過,吃草的能打得過啃肉的嗎?

好比讓羔羊跟狼叫板,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李窩頭感覺自己沒有把握能夠將他一刀斃命,雖然他的位置非常好,就算敵人反應再快,站起轉身也得需要時間。

按說如此好的位置,他應該浪費,他太想躍躍欲試了,按捺不住一顆激動的心。

直到在這清冷的月光下,就見這家夥穿著一身黑漆漆的牛皮劄甲,後心與腰間的重要部位上,還嵌著幾排泛著寒光的鐵甲葉。

這家夥全身都在護甲保護之下,整個人蹲在那裏,如同像一個鋼甲烏龜。

這簡直讓他絕望。

可他也知道,絕不能等這家夥站起來,這家夥的身高,足足比自己高三個頭。

李窩頭也知道,自己隻有一次機會,而且必須一擊致命。

就在這時,他見到了這家夥的頭上的小辮子,又粗又黑,當下他就有了計較。

林子裏忽然傳來一聲異響,他剛要站起的時候,忽聽身後有動靜,正要回頭,就覺得自己的辮子被對方死死的拽住,連忙伸手去拉,這也正中了李窩頭的詭計。

瞬間就讓那人家夥脖子下麵一涼,李饅頭的那把匕首,幾乎從他的左耳根沿脖頸處,一直滑到了右耳,鮮血噴湧在雪地上,撲通一聲,整個人摔倒在雪地裏。

就在這時,迎麵跑回來一個敵兵,他可能是被嚇壞了,剛才自己的同伴慘死,嚇得他掉頭就跑。

不想卻與李窩頭來了個麵對麵,兩個人都在驚愕之間,那人低頭看了一眼地上同伴屍體,再看一眼瘦弱的李窩頭。

他怎麽也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小孩子居然能殺了如此壯健的人。

也在他一愣之間,噗的一聲,一柄飛刀正中他脖子,撲通倒在雪地上,後麵緊跟的就是駱思恭。

他一瘸一拐,走過來將屍體上飛鏢拔出,擦幹淨上麵的血跡,看了一眼驚愕之中的李窩頭,略微笑了一下。

原來剛才走進林子裏的那兩個人,都被他一刀一個結果了,而眼前李窩頭殺的這個人,頗讓他讚賞的看了他一眼。

“小子,看不出來啊,還以為你躲在雪堆不敢出來呢!”

李窩頭怔怔的看了眼地上的屍體,簡直不敢相信,剛才自己親手殺了個人。

這雖然不是自己第一次殺人,可是上一次,完全是湊巧,這一次則不同。

眼見腳下的那個一身鐵甲的胖家夥,仰麵倒在雪地上,脖頸間的血,不停的噴湧,時不時發出嗬嗬聲。

這家夥,那瞪大的雙眼,眼神中由剛開始的恐懼,憤怒,絕望,再到留戀,乞求,種種情緒,不一而足,直到最後慢慢全部消散,空洞無物。

撲通一聲,死者的手本來還徒勞的捂著脖頸間巨大的出血創口,現在,軟軟的滑落在了雪地上。

那一刻,李窩頭睜大眼睛,瞪著自己的雙手,而自己的雙手,滿滿都是血。

駱思恭見他有這樣的反應,心中多少有些難受,本來以他這麽小的年紀,就不應當經曆這些。

可是如今,家國有難,但凡我輩血性男兒,就當疆場效力殺敵,雙手濺個血,又算得了什麽?

駱思恭想到了這裏,拍了拍李窩頭的肩膀,眼眸中對這小家夥充滿了肯定的神色,“你將來一定不同凡響,我倒是不敢預計你能夠當多大的官,但你必不致平庸過上一生!”

話音未落,嗖嗖,嗖,幾箭釘射在他們身邊的樹幹上,嚇得他們趕緊躲進鬆林深處。

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是極生澀,僵硬的漢語大聲威脅道:“裏麵的人的,趕緊的,快快的出來,否則,我們就燒林子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