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家癡人!

歐陽修歎了一口氣,他覺得自己被這幺兒吃得死死,他身為一個大噴……哦,不對,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卻屢屢被這幺兒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也真是憋屈得很。

“和尚,我仔細檢討了我自己,你娘說的其實也有道理,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我自己的作風不太好,你耳濡目染之下被影響到也正常,是我的問題。

不過,你現在的年紀還小,青樓這種地方最好還是別去,柳七公你應該知道,他一身才華橫溢,但就是因為沾上這風流習氣,一生仕途盡毀,我不希望你走他的老路,我這麽說你明白嗎?”

柳七公便是那位忍把浮名換了低吟淺唱的柳永柳三變,歐陽辯自然是知道的。

歐陽辯也跟著歎了口氣。

歐陽修大奇:“你歎什麽氣?”

歐陽辯歎氣道:“可我不喜歡仕途啊,我就想當個吃好喝好睡好的米蟲。”

歐陽修臉上一抹青氣閃過,他感覺和自己這個幺兒聊天是要折損壽命的。

“你現在還小,不知道讀書人最重要的就是當官,為天下做些貢獻,就像文正公一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一輩子才算是活得有意義。”歐陽修苦口婆心道。

歐陽辯又歎了一口氣:“可這天下憂愁多快樂少,我要是替他們憂愁,我這輩子都愁不過來了,哪裏有半點的快樂。”

歐陽修愣了愣,他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麽一種說法,他從小接受的教育都是讀書人要扛起天下興亡的責任的說法,歐陽辯的說法聽起來離經叛道,但仔細想想,尤其是自家的兒子,他真的忍心看自己的兒子將他的一生獻給天下,然後像文正公那樣總是夙興夜寐的不開心嗎?

歐陽修陷入了沉思。

他自己怎麽過其實沒有什麽關係,他也習慣了為天下憂,如果讓他不憂他反而覺得愧疚,但自家的兒子難道也要走一樣的道路嗎?

想一想自己這麽些年,東奔西走,顛沛流離,借酒消愁,連帶著妻兒都沒有一時半會的消停,這樣的生活難道要讓幺兒他們也跟著一起過嗎?

歐陽修突然感覺有些不忍。

歐陽修歎了一口氣:“算了算了,你自己能夠過得開心也好,不過,讀書還是得讀,我不求你以後青雲直上,但我要求你能夠用正確的眼睛去看世界,沒有知識是看不清真實的世界的,我不希望你一聲都過得渾渾噩噩的。”

歐陽辯喜道:“那太好了!謝謝爹!”

歐陽修站起來摸了摸歐陽辯的小腦袋,突然有些感慨道:“你的頭發也可以紮個總角了,沒想到這麽快就長大了。

還記得那一年去潁州,你媽還大著肚子呢,到了潁州你才生了下來,那時候我被貶了幾年,接任潁州算是一個不錯的轉折。

那時候你就出生了,我一直覺得你是我的幸運星,你說得對,開開心心也未嚐不可,也未必就要位極人臣才叫幸福,至於養活自己,你也是有能力,這一點我完全不擔心。”

歐陽辯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的確是有些長了,應該可以紮個馬尾了,總角就算了,太幼稚了,他怕自己看了會笑。

這番談話從開始道結束,歐陽修從始至終都沒有問起關於之前差點被貶去同州的事情,他所關心的隻有歐陽辯的事情。

歐陽修回自己房間了,歐陽辯側耳聆聽,沒有聽到什麽慘絕人寰的聲音,不由得羨慕起宋朝的大男人們,若是後世,非得跪榴蓮不可。

哦,跪榴蓮也大概率不會發出慘叫,男人嘛,都是好麵子的。

歐陽辯搖了搖頭。

不過父母的愛歐陽辯是感受到了。

以中國的父母望子成龍的習性,歐陽修能夠接受歐陽辯的頹廢追求,還能夠如此容忍,不是真愛是很難做到的。

開封的秋天是比較冷的,但秋季的花草卻在爭奇鬥豔,**、剪秋紗、秋葵、僧鞋菊、萬壽芙蓉、老少年、秋海棠、雁來紅、矮雞冠相繼盛開。

當歐陽辯將一個院子給到薛夫人之後,薛夫人的養花養草的熱情被徹底的激發,歐陽辯甚至都沒有發現院子裏竟然多出了他沒有注意到這些花草。

薛夫人每日早晨起床後就抓緊洗漱梳頭發,將丈夫和讀書的兒子們送出門後,就蹲伏在石階下麵捕殺菊虎,摳殺地蠶。

花根葉底,即使有上百成千的花草,他也要於一天之內把這些根葉上的害蟲通通清理一遍。

還不忘給在椅子上躺屍的歐陽辯普及她的養護花草的經驗:“小和尚,使花草頂部枯萎的是火蟻,使花草瘦弱貧瘠的是黑蚰,傷害到花草根部的是蚯蚓和蜒蝣,偷吃花草葉子的是象幹和毛蝟。

如果是火蟻呢,將鯗骨和鱉甲放置在花草旁邊可以將其引誘出來啦,然後扔掉就可以了;

黑蚰,用麻裹住筷子頭,可將它捋出來;

蜒蝣,等到夜深人靜時以燈火將其引誘出來;

蚯蚓,用石灰水灌注河水可以將其解決掉;

毛蝟,用馬糞水殺滅;

象幹蟲要麻煩很多,得把鐵磨成細線狀,搜尋掏挖它們的洞穴,這是最費力的。

……”

歐陽辯忍不住翻起了白眼,歐陽家的人,各有各的癖好,都是愛玩的人。

歐陽修不說,六一居士,愛好廣泛且浪;

大哥歐陽發,有雜書可以看,他就可以不出房門的那種;

二哥歐陽奕,很有癡性子,對人偶有一種超乎想象的熱情;

三個歐陽棐,十足低賤的貓奴,為了他的小腦斧,可以天天和隔壁家的幾個小孩幹架,然後被父母輪流痛揍也絕不退縮,僅有的一點零花錢,全都貢獻給了貓糧店了。

現在薛夫人跟個花癡似得,歐陽辨也就不奇怪了。

歐陽家都是一群癡人。

歐陽辯搖了搖頭。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在他人眼中看來,他才是那個最不正常的人。

至少歐陽家的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不過,大家也都能夠相互理解,尤其是歐陽辯被母親念叨的時候自我辯解的那句話。

——人無癖,不與可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

這句話引起了歐陽家上下的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