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屋頂老工匠
顧琴娘拒絕了翠雲樓馬夫,一個人抱著視若生命的古琴,站在胭脂巷盡頭,看著仿佛另一個世界的黑暗、寂靜,耳邊不時傳入隱隱鶯歌笑語,一個人懷抱著古琴站立許久……
蔡鞗睜眼靜靜看著素白蚊帳上蜘蛛許久,直到房門輕響,這才極為麻利掀開被褥,穿著他依然不怎麽習慣的衣物。
衣物與記憶中的衣物差不多,褲子沒有鬆緊性,寬大且長,足以提到沒有幾兩肉的胸口,按照綠桃說法,這是為了保護肚子受涼生病,他卻覺得是為了方便綁縛絲質褲腰帶。
褲子寬大,襪子同樣如是,雖寬大了些,卻甚是舒服。
褲子寬大,上衣同樣寬大,是交領右衽,穿衣不是很麻煩,關鍵是他係帶係不好,好多次都被自己弄成了死結,或是被弄得不齊整,很是難看,每每都需要綠桃幫著係好,氣的他偷偷把衣服弄了幾個窟窿,小婢女氣的拿給蘇氏告狀,要給他重新縫補上……
窟窿最終沒有修補合攏,他穿衣也算是順當了,將一個個絲帶疙瘩塞入相應的裂縫中,算是替代了紐扣,再也不用在意絲帶被他弄成了死結,也不用尿了褲子。
唯恐他受了涼氣,黑衣白褲之外,還要穿上通體白色鑲粉邊褙子,綠桃看著很滿意,他卻覺得有些不倫不類,尤其是頭上的小帽讓他不滿,還不如光頭好看呢。
不管如何,她們覺得就該如此,也隻能捏鼻子認了。
綠桃端著盆熱水,看樣子是要親自幫他洗臉,省的弄得一身濕水,這也是讓他很不滿意的地方。
衣服太寬大了,想要卷起來都困難,絲質衣物較為柔滑,稍微甩動就散了架,在詢問綠桃有沒有素布衣物,她的反應卻有些不明所以,蘇氏卻是知道,但告訴他,上好白疊素布比絲綢還貴,是大食國千裏迢迢用大船運來的。
蘇氏話語讓他很是不解,按理說布匹應該比絲綢還要簡單些,大宋國應該有這種技術才對,可他哪裏知道,真正布匹是在兩百年後才出現的,這個時候的大宋國隻有絲綢和麻布,是有人種白疊子觀賞,棉布卻還真沒有!
大宋國海運發達,皇帝支持各國來大宋國經商,但怪異的是,大宋國船隻從來不越過南洋之西,真正遠洋的隻有大食人,大食人壟斷了整個海運,蘇氏告訴他後,也才明白為何宋國沒有棉布,為何不會用白疊子進行紡織。
知道了因果,也不用麻煩蘇氏阿娘,直接找了春花大丫鬟,讓她幫忙尋些白疊子,也就不再這些事情太過關注。
洗臉也隻能在綠桃幫助下進行,濕了的手巾使勁在臉上一陣擦拭,一連數次,小臉都成了紅撲撲,小婢女才算放了他。
每日雷打不動的要圍著後院跑上兩圈,之後稍微吃了點東西,這才安安穩穩將自己關在書房內,翻閱自己需要的書籍。
在下地走動後,他的日子基本上都是一成不變的,一連小半月都是如此。
臨近了中秋月夕,街麵上越來越熱鬧,原本很安靜的綠桃也有了些躁動,頻頻在他麵前小動作不斷,見她又一次趴在桌案前,雙手托著下巴盯著他,眼睛都不帶眨動的。
“唉……”
蔡鞗扔下並不習慣的毛筆,一臉無奈看著眼前梳著好笑雙環丫頭。
“又咋了?”
“少爺,還有十日就是中秋月夕了!”
“那又如何?”
“中秋月夕可好玩了,有雜耍的,有花燈,煙花可好看了!”
“嗯。”
蔡鞗的不置可否,小丫頭好像受到了打擊,也成了無精打采,見她如此,心下一陣好笑,如同記憶力的兒子無法出去瘋玩一般情景,想了下,很認真點頭。
“娘親說要仔細修葺修葺學堂屋舍,算著也有半個月了,身為學堂山長,是該去看上一看了……”
“嗯嗯!!”
見她小腦袋亂點,瞬間恢複了精神,蔡鞗心下更是好笑,站起身來。
“別忘了帶上些銀錢,興許路上餓了呢。”
“少爺放心,綠桃有錢!”
看著她拍打著腰間掛著的小荷包,蔡鞗一陣無語,背著小手,似模似樣出了書房。
蔡府所占位置很好,距離西湖也很近,本身又處於繁華街道中間位置,按理說,如此位置應當不符合蔡太師品味,畢竟臨近街市,太吵了點,可是呢,蔡府占地近百畝,那就又有了另外一說。
學堂在蔡府院牆之外,原本是一處文人士子喜歡去的雅苑,不知因何就成了蔡府空置院落,為了方便前往學堂,蘇氏特意將東側的小院打掃了幹淨,成了他一個人的小院。
推開小門,是真正的小門,小到隻能一個人進出的小門。出了小門,門外是一條兩側栽種了垂柳小道,看著幽靜小道,蔡鞗本能就是一陣喜歡,背著小手,身後跟著綠衣小婢……
站在學堂外,透過斑駁大門,映入眼簾的是翠綠文竹,隱隱可以聽到裏麵工匠幹活聲音。踏入其中,正見夏荷指揮著他人仔細修葺房屋,見他出現在院內,顯然是愣了下。
“少爺。”
夏荷微微蹲了蹲身子,蔡鞗打量著繡著淡粉色蔓藤綠衫,笑道:“夏荷姐不用太過客氣,我也就過來看看,你們該如何還如何。”
聽著他開口“我”字,夏荷眉頭不由一皺,想要開口勸解,最後還是低頭應是,稍微讓開了些身子,便於他可以觀看屋舍修葺情況。
屋舍本身沒有太大問題,之前是用來招待文人士子,所用也皆是上等木料,甚至連漆料都未有起皮,與其說修葺,不如說是重新換瓦,避免因屋頂磚瓦壞了漏水。
看著屋頂上工匠年歲都較大一些,蔡鞗有些不解,看向夏荷說道:“夏荷姐,工匠的年歲是不是大了些,屋頂爬上爬下挺危險的。”
夏荷神色一陣猶豫,想要解釋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猶豫再三,輕聲說道:“中秋月夕臨近,人手也不易尋找。”
蔡鞗一愣,心下不由一陣疑惑,自蘇氏決定重新修葺時,已是半月前的事情了,中秋月夕也是十日後的事情,兩頭將近一個月,秋收一般都是中秋月夕之後,若說忙碌,也是大家族忙碌,小門小戶越是臨近節日越是花費頗多,自是想著多賺些銀錢,怎麽可能會找不到工匠?
心下疑惑,看到夏荷臉上的不自然,蔡鞗猛然意識到了什麽,一陣沉默,微微點頭。
“偌大年歲還要爬上爬下,若非家中拮據,想來是不願如此冒險的,等到他們完工後,夏荷姐告訴他們,家中若有兒郎願意前來學堂就學,一切費用全免,每日供給兩餐用食,若居住在學堂,每日可提供三餐食用,另外,月末學堂貼補每個童子一貫錢財。”
“當然,這是家中願意前來就學童子,他們的工錢,之前不管娘親給了他們多少,再此基礎上增加三成,算是獎勵他們身上的工匠精神。”
夏荷、綠桃一愣,不等夏荷開口,綠桃就急不可耐。
“工匠精神?少爺,什麽是工匠精神啊?”
蔡鞗卻看向夏荷,笑道:“醫者仁心,在真正救人治病醫者眼裏,沒有好人與惡人一說,眼中隻有病人,秉承‘仁’而救人,這就是醫者大愛精神。匠人同樣如此,匠人追求的是精益求精、更上一層樓精神,而不是其他。”
說著又看向房頂幾個頭發斑白老人,靜靜說道:“我相信,阿娘給他們的工錢必高於他人,這算不得什麽,他們年歲大了,雖動作不如年輕人麻利,但年歲畢竟是大了,爬上爬下本就極為危險,給的工錢高些也是應當。”
“或許他們家裏拮據,不得不接了學堂活計,或許是因為工錢真的高出了他們的期望,但我更願意相信,他們給學堂換瓦,是為了喜歡,為了子孫後代希望,為了證明自己還是有用的人,證明自己還是個工匠!”
“僅憑這一點,我願意多給他們三成工錢!”
蔡鞗微笑轉身,向後擺了擺手,自己的靈魂又不真的是個稚子,夏荷臉上的不自然,嘴裏話語,都已表明了蘇氏的難處和蔡京在杭州城的尷尬,種什麽因,結什麽果,他左右不了蔡京繼續瞎折騰,阻止不了蔡京熾烈權利欲望,能做的隻是在後麵盡可能擦屁股。
善待幾個年老工匠說明不了什麽,但這是個態度,至少蔡鞗是這麽認為的。也不管身後夏荷怪異神色,背著手轉身走出學堂。
入學堂,離開學堂,隻用了一刻鍾。
綠桃很善良,也很容易欺騙,她的快樂很簡單,蹦蹦跳跳跟在身後,全然忘了她比他大了三歲,是他的貼身女婢兼保姆的事實,趙嬸娘每每交待的穩重早已甩到了爪哇國。
小道較為幽靜,走出百米外,轉入另一條街道,就像是穿越到了另一個時空,叫賣聲此起彼伏,挑著擔子、舉著撥浪鼓的賣貨郎,趕著驢車運貨商賈,店小二不時招呼街道上客官,肩扛著兒子的漢子,提著籃子婦人,舉著花傘少女……一切的一切都與幽靜小道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正當蔡鞗猶豫是不是一腳踏入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時,綠桃像個撒歡的羔羊,拉著他小手,不容他拒絕衝入人群。
“少爺,劉嬸嬸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又軟又甜!”
“本少爺不喜歡,會壞牙的。”
“少爺以前不是很喜歡麽?”
“現在不喜歡了,壞牙!”
“哦~少爺少爺,糖葫蘆!糖葫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