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翠雲樓

翠雲樓燈火通明,龜奴、老鴇打趣拉人入樓,二樓不少姑娘搖擺手裏錦帕,又掩嘴輕笑,惹得每一個踏入樓內男子內心一陣瘙癢。

外麵嬌笑、高聲調侃不斷,富麗堂皇的淩香兒房內卻又是一番景象,琴音時而舒緩若溪流劃過沙石,時而激烈似萬馬奔騰、刀槍碰撞,下一刻又身處寂靜叢林黃鸝婉轉……

琴音低轉,淩香兒香扇半遮,身體嬌柔婉轉似蛇,輕紗輕飄,眉眼含情又怯……王之璨的心髒幾若停頓,不知何時站起,癡癡呆呆看著低眉羞怯嬌豔。

“好!”

一聲公鴨子嗓音炸響,王之璨臉上瞬間爬滿怒容,正待開口大罵……

“當啷!”

一大塊銀子砸在場中,眾人紛紛去看,正是蘇家大少蘇瑞。

“表兄威武——”

陳廷之轟然叫好,席間幾名士子一臉不悅厭惡。

“蘇大公子,中秋月夕花魁大會,區區十兩紋銀可是不夠啊~~”

蘇瑞正睥睨四方舍我其誰呢,聽到竟有人置疑蘇家實力,心下一陣不悅,搖扇轉頭去看,見是王之璨嘴角微微上翹不屑。

“當是誰呢,原來是王兄啊~~”

蘇瑞輕搖了幾下折扇,又猛然一收,一起一落輕擊手掌,白衣青衫,五官周正,看著也是一翩翩公子,隻是年歲正當十六七,正當變聲期,說出的話語也略顯尖銳。

“花魁……雖有‘一品,二韻,三才,四色’之評,可若沒有銀錢……”

“哈哈……”

陳廷之一臉得意大笑,合扇指著王之璨,譏諷道:“表兄去歲贈花百朵,不知王公子贈花幾何?”

一朵花便是百貫,百朵就是萬兩銀錢,在坐的一些書生聽聞搖頭不言,心下不住搖頭歎息,王之璨想要開口怒懟,奈何他也無法輕易砸出萬兩銀錢,正不知該如何下了梯子時,腦中突然劃過一道亮光,嘴角略微上翹,泛起一個不屑弧度。

“蘇家不過是奸黨之走犬,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花魁之評,一品,二韻,三才,四色,一品者,君子之高潔品性也,不義之財而贈……”

“嗬嗬……”

“王某聽聞奸黨之六七歲稚兒欲要置辦學堂,欲要以山長誤人子弟,流毒千裏,蘇兄文采風流,何不前往應征學堂先生,表表一二忠心,也好趁機榜上有名,弄個封妻蔭子。”

滿堂寂靜,不等蘇瑞惱怒,淩香兒卻著實傻眼了,去歲花魁爭奪尤為激烈,若非蘇瑞緊要關頭咬牙砸下百朵紅花,她也絕對擊敗不了百花閣董香兒。

去歲險勝,今歲更加凶險,百花樓從福建邀請了吳姬相助,雖兩人暫未相見,淩香兒卻深感不安,中秋月夕即將來臨,正要手段盡出死死鎖住蘇瑞愣頭青呢,王之璨這番話語卻是當頭一棒。

一品,二韻,三才,四色。一品指的是人品,性子溫婉也好,霸道高傲也罷,或是百變狡黠……但品性一定要正!要符合君子之品性。二韻氣質,三才琴棋詩畫,四絕世之姿,但這一切都要建立在品性上。

蘇瑞若成了奸黨一員,接受了他的紅花錢財,她淩香兒也成了委身奸人之女,成了貪慕榮華富貴,成了一丘之貉奸賊,這名聲若傳揚出去……

淩香兒腦門冒汗,心下不住後悔,後悔招惹了如此個愣頭青,百花閣邀請了才女吳姬相助,本不善詩詞的她就想多多尋幾個才子相助,如今倒好,王之璨的才氣尚未真正見識到,倒是一棍子把她敲暈了。

不善於急智的蘇瑞一時間也尋不到應對說辭,心下惱怒,正要上前揪扯,先打一頓眼前可惡小子再說,正要擼袖……

“六弟。”

“過了。”

低沉話語傳入眾人耳中,淩香兒忙轉頭去看,正見席間一中年書生,書生衣著普通,素衣素袍,普通的丟在人群中都不會讓人注意,眾人見他開口,提起的心也放了下來。

王之璨眉頭微皺,有些不解同族王師禮為何袒護蘇家?

“三兄……”

王師禮微微搖頭,起身向蘇瑞抱拳一禮。

“家弟久在汴京潛學,世故曆練稍有欠缺,蘇兄、淩姑娘還請見諒!”

蘇瑞見王師禮抱拳,雖心下惱怒不滿,卻也知道王師禮的厲害,同樣抱拳還了一禮。

“王兄多禮了,一稚子為山長,著實有誤人子弟之嫌,但那是蔡府之家事,我蘇府再如何也還管不到蔡太師的事情,若這位王兄不滿太師作為,可向官家勸諫,我蘇家絕不阻攔。”

蘇瑞心下對蔡鞗、姑母弄出個學堂很是不滿,可也知道,蘇家在拒絕了那小子入學堂後,想要私下裏插手、勸解,至少要過了一段時間。

蔡京名聲如何,屋內所有人都知道,但他們又都全仰仗蔡京的“豐、亨、豫、大”亂花錢,至少當前百姓兜裏空空之時需要,一者不願太過靠近,一者又仰仗離不開,蘇家如是,王家同樣如此!

淩香兒心下不滿王之璨,不滿他將大好場麵弄的冷冷清清,忙舉酒笑道:“良辰美景之時,諸位哥哥們就莫要說些敗興之事了,前些日香兒偷偷學了段‘飛天奔月’,本想著中秋月夕討得哥哥們歡心,今日香兒獻上一段,讓諸位哥哥品茗一二。”

秋波含情帶怯,眾人一陣鼓掌叫好,像是刻意衝淡屋內緊張、尷尬……

“飛天奔月”取自《霓裳羽衣》和《天魔》,淩香兒轉入後間更換衣物,不一刻鍾,華麗與妖豔並存,嫵媚、妖嬈、含情帶怯……盡管所有人都早已見識過了她的容貌,在旋轉扭動間,所有人都想要攬在懷裏,掀去粉紅麵紗,盡情……

一舞未盡,屋內隻剩下若癡若狂,哪裏還有之前的緊張、尷尬,王之璨雙目裏更是流露無盡貪婪占有,蘇瑞如此,王師禮如此,陳廷之……

音停舞止,大紅舞裙似盛開牡丹,高高抬起玉臂纏繞指向天空,潔白嬌嫩長頸在豔紅牡丹輝映下更盛三分,嬌目流露的不舍、含情脈脈讓人若癡若狂,渴望摘下這朵嬌豔……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

王之璨癡癡呆呆,望著淩香兒拖著長長豔紅長紗離去……

曲盡人散,淩香兒托著香腮,誘人小嘴卻高高掛起,琴師顧琴娘坐在一旁時,還對著銅鏡噘著小嘴。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吧?”

淩香兒依然未有動上半分,隻是透過銅鏡白了眼眉眼彎彎的顧琴娘。

“妹妹都快愁死了……姐姐,怎麽辦啊?若那傻子話語被百花閣聽了去,會將傻子話語傳揚出去的……”

顧琴娘心下一歎,向她身邊擠了擠,看著銅鏡裏的嬌顏,說道:“劉媽媽雖潑辣霸道,卻也不是個小心腸之人,更何況,百花閣東主便是九夫人,當不會自己往自己身上抹灰的。”

淩香兒仔細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頓時露出嬌笑來,在顧琴娘還未反應過來,小嘴吧唧一下偷襲成功,眉眼彎彎笑道:“姐姐果然是女中諸葛,九夫人此時比咱們還頭疼呢,哪裏還會有閑心盯著咱們,再說,蔡太師雖可惡,相信也沒哪個評師敢明目張膽得罪了蔡府!”

顧琴娘被她偷襲成功,知道她古怪精靈,並未惱怒,卻說道:“百花閣不會在風頭上主動牽扯了蔡府,唐知府不會,杭州官吏絕不敢輕易明著得罪了蔡府,其他人卻不好說了。”

淩香兒又愁苦起來,抱著顧琴娘不住搖晃。

“姐姐……姐姐……快想想辦法……快想想啊……”

顧琴娘也沒太好法子,掙脫了她的嬌臂,點著眼巴巴額頭。

“你啊你,早就讓你別去招惹麻煩,你偏是不聽,想要脫了身,除非……算了,蘇家當不會真的如此愚蠢。”

淩香兒一愣,隨即大喜,跳起來就要再次偷襲,顧琴娘忙伸手敲了她一記,笑罵道:“姐姐已經是了平民百姓,今日文人士子圍在身邊,實則還是歡場可憐人,有些人可莫要去招惹,咱們根本招惹不起的。”

淩香兒卻不甚在意,笑道:“又不是妹妹招惹是非,蘇家大公子和王傻子打擂台,與妹妹何幹……行了行了,姐姐莫要擔憂,妹妹今日所得,全都給姐姐……”

顧琴娘剛要勸解,見她從木匣裏拿出兩錠銀子,忙擺手道:“可別,媽媽已經給了姐姐酬金。”

顧琴娘不敢再留在淩香兒房內,她在最當紅時自贖自身,翠雲樓蘇媽媽差點沒上吊自殺了,若非即將迎來花魁大賽,蘇媽媽絕不敢輕易邀請琴娘彈琴奏樂,唯恐把更加精靈古怪的淩香兒也帶出了翠雲樓。

出了房門,顧琴娘正看到蘇媽媽伸頭看來,心下一陣苦笑,自是知曉她在擔憂著什麽。

蓮步緩緩下了樓,蘇媽媽很是甩了下描金手帕。

“琴娘,不是媽媽說你,翠雲樓有人捧著,有人小心伺候著,穿金戴銀,錦衣綢緞媽媽也從未短了你半分,又何須遭受那個罪啊?”

看著她憤憤不已,顧琴娘卻知道,眼前已是四十餘歲媽媽並非表現的這般可惡,微笑說道:“媽媽說的是,在翠雲樓時,萬事有媽媽護著,琴娘也永遠無法體會到外麵的艱辛,可既然已經離開了,再回頭,杭州也隻會增添了個笑談,還請媽媽諒解。”

“你……”

“唉……”

蘇媽媽深深一歎,看著與三個月前並無不同的“女兒”,日夕相伴,她又怎能看不出微笑麵皮下的疲憊,狠狠戳著她額頭。

“你啊你……”

“打小媽媽就知,你個死丫頭看著不溫不火,骨子裏卻是個賤坯子強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