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打了又如何
來自背後親戚的冷箭最不易躲避,傷害也最深,稚子調戲婦人戲碼也就罷了,他隻是個稚子,明眼人是不會真的相信這種事情,但董香兒已經被蔡鞗認下義姊,蘇瑞還敢當著這麽多人挑釁,若不反擊,豈不是說蔡家有倫理之虧?
老蔡太師拿天下財賦胡作,那也是在官家點頭允許的,官家不允許,老蔡想作也作不成,壞蛋歸壞蛋,可壞蛋也有壞蛋的底線,還沒達到不顧倫理道德地步。
蘇瑞不過是十六七歲少年郎,說錯了話語可以用“童言無忌”搪塞,可以用戲言搪塞,不反擊,在蘇臻、蔡卞、唐恪、李唐等人眼裏,就是小兒玩笑之語,可他人呢?樓下百十號杭州商賈呢?又該傳出什麽幺蛾子?
跟隨蔡卞前來,本是想改善蔡家形象,若戲言由他人開口,蔡鞗或許會隱忍不發,可蘇家不行!
綠桃不明白少爺因何突然惱怒,或許在她眼裏,就算真的收了董香兒為侍妾,那也算不得什麽,本就是蔡家養的歌姬,收了又有多大緊?
董香兒像是犯了多大過錯一般,一路不敢多言,蔡鞗卻毫不在意、擔憂,一手輕擊折扇,嘴裏輕唱著《十世輪回》怪異歌謠,屢屢走調的怪異歌謠甚是刺耳難聽,他卻不嫌呱噪,一遍又一遍重複……
“少爺,一點都不好聽!”
綠桃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惹得蔡鞗一陣輕笑,又落魄歎息。
“十世孤獨,奈何隻剩一聲無言歎息……十世無盡風景,隻因一念而無心他顧,十世執念終成幻影,十世……終了又得到了什麽?佛祖之言,又怎可信之?”
“綠桃不懂……”
綠桃疑惑不解搖頭,蔡鞗卻提著她發髻笑了。
“不懂好啊~隻需欣賞今世絢麗多彩風景,管他人如何目光,管他人惋惜、憐歎,自己認為對的、無悔,那就去做,人活一輩子,總要做些自己認為值得事情。”
綠桃似懂非懂,猶豫說道:“少爺是不是說……少爺打了瑞少爺,是值得?”
“嗬嗬……當然,要不然,少爺沒事揍他作甚?”
蔡鞗嗬嗬一笑,很無賴躺在她身上,兩腿蹬在車廂沿壁,為了讓他躺的更舒服些,綠桃刻意調整了些身子,將他腦袋放在大腿上……
“對了,在翠雲樓後院,少爺見到了你顧姐姐,今後若再見麵,你也莫要再招惹了她……”
“咱家名聲不大好,自今日,少爺的名聲也臭了,你們再有聯係,反倒對誰都不好。”
“聽到沒?”
綠桃感受著大腿一陣摩擦,小臉莫名一紅,目光閃躲,神情慌張避開了他的目光。
“綠……綠桃知……知道了。”
蔡鞗沒有察覺異狀,以為是她心下猶豫不決,話語才有些遲疑,又唯恐她繼續招惹自己也拿不準的女人,說道:“你生性純善,雖無惡意,但不代表善良就不會做了惡事,與任何人交往都要小心些,避免傷害了他人,事後也讓自己少受些自責難受。”
“綠……綠桃知道了。”
蔡鞗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聽了進去,有些話語又不能明著說,不願將人的惡和醜陋放到她麵前,也隻能違心說了這些話語。
董香兒自登上驢車,仿佛就成了個隱形人,兩人話語,看著蔡鞗的眼神也有些怪異,車內再次響起呱噪難聽歌謠,綠桃也沒有在開口阻止。
馬車骨碌碌,或許是翠雲樓太過吵鬧,消耗了蔡鞗太多精神,尚未回到蔡府,已經昏昏沉沉睡去,蘇氏掀開車簾時,見他還在昏睡不醒。
蘇氏沒有多說,隻是從綠桃懷裏將兒子抱起,睡眼惺惺的蔡鞗隱隱察覺到了異樣,睜眼見是蘇氏,低喃了個“娘親”,又繼續閉眼昏睡。
自兒子開口後,蘇氏就察覺了兒子與往日的不同,每每都感覺像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不比自己小了的男人,直到懷抱著,感受著摟著脖頸上的小手,她才確定,懷裏就是自己兒子!
沒有將兒子送去東側偏僻小院,將兒子放在自己**,仔細蓋好了被子,細細看了咂嘴兒子許久,低頭親吻了下絨毛未脫額頭,這才退出了內間。
自進了蔡府,董香兒與一般的丫鬟沒區別,甚至還略有不如,頭也不敢抬上半分,與她在百花閣的頭牌身份極為不合,這就是現實,任你是什麽花中仙子,在真正權貴眼裏,也隻是個妓子、下人。
神色不安,頻頻小心看向內間,綠桃比她自然許多。珠簾響動,董香兒、綠桃齊齊蹲身福禮。
“夫人。”
蘇氏站在董香兒身前,細細打量了片刻,這才轉身走向堂前主座。
“鞗兒開了口,今後你就是蔡府十姑娘,百花閣就莫要去了,將來也好尋個好人家。”
蘇氏看向一旁站著的大丫鬟春花,說道:“十姑娘月例依照府裏姑娘,西廂閣小院讓人整理下,讓府裏人去百花閣,十姑娘的物件搬去西廂閣。”
“春花這就讓人去收拾。”春花蹲身應承。
蘇氏看向董香兒,沉默片刻,說道:“拜入蔡府,姓名也需改上一改,該用何名,需老爺賜名,但你終究不同於府中其他姑娘,我兒在翠雲樓所言,想來是不願太過約束了你。”
“城南繡閣給你一間,算是娘給你的見麵禮,有了自己店鋪,出入府邸也不禁了你,若自己尋了個良人,蔡府不阻攔,若不能,娘亦可為你尋個好人家。”
董香兒心神震動,想起自幼遭受苦楚,淚流滿麵跪在蘇氏身前,久久無法起身……
“香兒……香兒……生是蔡家人,死是蔡家的鬼,不負娘親今日憐憫……”
蘇氏心下歎息,將她攙扶起身,歎氣道:“一入紅塵,一生染紅塵,相比百花閣其餘女子,花魁命運要好了太多,娘親迫使你放棄爭奪花魁,我兒今日縱使不當眾以你為姊,娘亦會還了你自由以作補償,今日成了蔡府十小姐也不算差了。”
蘇氏一陣安慰,讓人帶著前往西廂閨樓,沒了他人,綠桃小嘴叭叭說起翠雲樓事情,盡管提前已經知道了個大概,再次聽一遍,心下依然充滿惱怒。
“少爺打了瑞少爺,綠桃求夫人莫要責怪了少爺,是……是瑞少爺先說的少爺……”
看著跪在地上小丫頭,蘇氏不由笑了,將她拉扯起來,又為她拍打了幾下衣裙上泥土,笑道:“打了便打了,又有多大緊。”
“夫人,您不生氣?綠桃可是見了,老太爺都惱了!”綠桃一臉不解。
蘇氏嘴角微微上翹,笑道:“老太爺惱了便如何?過不了多久,興許會更惱怒些也不一定。行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一小丫頭可以理會的,你隻需照顧好鞗兒,別偷偷跑出府去,聽到了沒?”
“嗯!綠桃聽夫人的!”小腦袋重重一點。
蔡府事情且不提,蘇臻老太爺差點沒被蔡鞗罵死了,蘇府如同發生了大地震一般,紛紛指著蔡府方向大罵。
蘇瑞跪在堂前,臉頰紅腫,身上也破爛了許多,隱隱血跡讓人心驚,蘇臻坐在正堂,一幹蘇家老少不敢相勸,沉入詭異寂靜。
“混賬……”
“為了個妓子女人……竟讓我蘇家陷入如此困境——”
“砰!”
蘇臻憤怒,蘇仁禮唯恐父親氣出了好歹,看著親孫子如此淒慘,心下也有些不忍,低聲勸解道:“瑞兒雖莽撞些,眉娘也未有好好教育兒子,爹,您可不能再惱怒生氣了,大夫說……”
“說什麽說?不就是一死嗎?老頭子活了這麽久,又豈會是怕死之人?”
蘇仁禮話語未完,蘇臻再次大怒,想到已經病逝了的庶長子往日作為,想到嫁入蔡府的蘇氏,再想到今日混賬小兒話語,怒火止不住蹭蹭上竄。
“混蛋……”
“老的混蛋,小的更是混蛋逆子——”
蘇臻大怒,猛然看向蘇仁壽。
“去信汴京,問問蔡京,問問他是怎麽養的混賬兒子——”
蘇仁禮、蘇仁壽……一幹蘇氏子大驚,蘇仁壽忙上前跪倒。
“爹,萬萬不可啊,我蘇家前次拒絕了眉娘學堂之事,眉娘必會吹了枕邊風,若非如此,汴京又怎會傳出廢置科考之事?”
“爹,三哥說的是,蔡京此時必是惱了蘇家,若……若在激怒了蔡京,鹽鈔之事又當如何?咱們手裏可還有百萬貫舊鈔啊!萬一……萬一朝廷不認可,作廢了,蘇家可就全完了啊!”蘇仁嗣大急。
蘇臻憋屈難耐,一口氣息堵在胸口,臉紅脖子粗,蘇仁禮大驚,忙上前掐住老人人中,蘇仁壽、蘇仁嗣兩人慌忙幫著撫胸、按背,一陣揉動,憋在胸口氣息才重重吐出。
“爹,您……您可不能出了意外啊,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們家可就全完了啊~”蘇仁禮大急。
每每想起砸在手裏百萬貫鹽鈔,蘇臻心下就是一陣憤恨憋屈,卻又無可奈何。
鹽鈔本是在解縣一地實行,後來大行其道,但元祐黨人執掌朝政時,一改往日鹽政,廢棄了所有舊鈔,朝廷嚴控鹽巴,實行“官收、官運、官售”官方絕對壟斷政策。
在蔡京尚未掌政時,因司馬光領導元祐黨人,欲要重回宋朝之初鹽政,由之前“官收、商運、商售”改為“官收、官運、官售”,為了節省財政和運輸壓力,勢必要將之前的“雇役”改為“差役”,改動鹽政勢必要觸動無數鹽商利益,“雇役”的運輸民夫有商賈發放運輸工錢,“差役”之下運輸民夫卻沒一文錢,不僅沒工錢,還要自帶糧食,自備吃喝,商賈反對,民夫不願,各地無人響應,而蔡京此時卻展現出手腕的強硬,是第一個完成“差役”任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