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師門

蕭冀曦被這個殺氣騰騰的綽號嚇了一跳。“師父的確叫這個名字,隻這諢號從沒聽說過。”

周止上上下下打量著蕭冀曦,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嘖嘖稱奇“你小子厲害啊,怎麽遇見的?”

蕭冀曦誠懇的答道:“我去問消息的時候碰見的師姐,她說拜師了保我進軍校。”

“師姐?”周止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說的是白無常沈滄海吧?”

蕭冀曦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這些外號起的讓他有種不是進師門而是下地府的錯覺,他組織了半天的語言才開口發問:“我這師門......究竟是做什麽的?”

周止撓了撓頭。“我知道的也不多,隻能大概給你說說。”

接下來周止便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起來。蕭冀曦一麵用心聽著,一麵忍不住腹誹周止這樣的口才不去做個說書先生真是可惜了。

“我爹給我說過,二十年前阮前輩初出茅廬,那時候正逢國民政府在革韃子的命,陳其美被人扣在了江南製造局裏。”周止連比劃帶說,神色興奮,活像個盡職的說書先生。“阮前輩隻身衝進去撂倒了好些個守衛,硬是把人救了出來!從那往後,因為他姓阮,就有人比著水滸裏頭的活閻羅阮小七,給前輩取綽號叫病閻羅。”

蕭冀曦若有所思的問“從二十年前,我師父就病著?”

若說一病病上二十年的肺病,大抵也隻能是哮喘,倒不是什麽重病——不知怎的,想到這一層,他心頭略鬆,才猛然意識到這時候他就已經把阮慕賢真當自己師父來看了。

周止當然不知道蕭冀曦為什麽糾結於此,含含糊糊說了聲大概,便接著說他的書。

“再後來,就是盧永祥家公子托王亞樵殺警察廳廳長徐國梁。王亞樵找來阮前輩幫忙,阮前輩等著徐國梁從澡堂子出來,啪啪兩槍就給人打了個重傷不治!”

看著周止興奮的模樣,蕭冀曦突然有點不確定阮慕賢到底是誰家師父了。

“再說他門下,那也是人才濟濟。阮前輩打十年前開始收徒,五年裏收了四個徒弟。前兩位也還罷了,後麵兩個那也都是狠角色,有段日子被人並稱黑白無常。”

蕭冀曦自從知道沈滄海名號之後,就在隱約擔心自己會再冒出來個牛頭師兄或者馬麵師兄,聽周止這麽一說多少放下點心。

他很快意識到周止給他說黑白無常的時候,用的是過去時。

四個徒弟,那那個所謂欺師滅祖的四師兄,應當就是黑無常。聽起來他應與沈滄海關係還不錯,無外乎她那會聽阮慕賢提起來,反應會那麽大。

“那這個黑無常是誰,又是為什麽叛出師門的?”

周止驚道:“你居然知道黑無常叛變的事。”

“先前模糊聽到一句,本來應該有個四師兄。”

“說到這個黑無常蘭浩淼叛出師門,可就有意思了。”周止也有些慨歎神色。“說他是叛徒吧,阮前輩也從來沒說過要逮他回去處置,說他不是吧,那會又差點鬧出了潑天的禍。”

原來四年前,國民政府想聯合上海的幫派分子,一同清剿革命黨人。上海青幫裏有頭臉的大輩兒諸如黃金榮、杜月笙等人,都欣然應允,唯獨阮慕賢稱病體難支,不肯參與。

而直到蘭浩淼參與追剿、阮慕賢震怒將其逐出師門,眾人才知道阮慕賢不僅自己不曾參與其中,還約束四位弟子和諸位徒孫不許參與。

這還不算完,等蘭浩淼抖落門中密事,說那在南京公開反對剿共的王亞樵就藏在法租界的阮公館裏,青幫上下更是一片嘩然。黃金榮親自上門質問,卻叫阮慕賢罵了個狗血淋頭。

周止手舞足蹈的給蕭冀曦複述。“聽說阮前輩就指著人鼻子,說你黃金榮沒拜過老頭子,沒開過香堂,不過是個妄稱青幫之名的混賬東西,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是什麽天字輩,簡直叫人齒冷!阮某不才,殺得幾個宵小,倒不肯昧著良心去殺那些敢為天下先的真豪傑、真英雄!你今日要想帶王兄前去邀功,便試試自家腦袋夠不夠結實!”

說罷,又是奇道:“我一直以為那些老前輩都沒什麽文化,阮前輩卻叫我刮目相看了。”

蕭冀曦心想,你要是見過他本人,便該反過來好奇他為什麽不作詩罵人——旁的容易裝,那一屋子書脊都快開線的書可做不得假。

旋即他又想,大抵是怕黃金榮聽不來文的,低頭噗嗤一笑。

周止狐疑的看著他,他連忙搖搖頭,示意周止接著講下去。

從那以後,阮慕賢的境況就有些尷尬起來。國民政府有些耿耿於懷,但阮慕賢手底下的生意不過是些茶酒香料藥材之類,不想撕破臉皮時找錯處也很有難度。後來阮慕賢的幾個徒弟積極活動,加上北伐時阮慕賢又幫了不少的忙,這事才漸漸叫人淡忘。

但有心人都發覺自那以後阮慕賢就再沒收過徒弟。

周止有些不勝唏噓“也不知道你小子交的哪門子華蓋運,能叫阮前輩重開山門——”說到這,他忽然僵住了,並漸漸浮現出一點驚恐的神色。

他把蕭冀曦一拽,低聲道:“咱倆是兄弟不是?”

蕭冀曦納悶的點點頭。

“那我可跟你說,我沒進青幫,這輩分得各論各的,你不能來壓我。”

“壓你?”蕭冀曦一頭霧水。

周止則苦笑不已。

“我爹是覺字輩的,你做了阮前輩的徒弟,真論起來我得叫你師爺。”

蕭冀曦呆若木雞。

一天之內,從被叫師叔,再到成了舍友的師爺。蕭冀曦入幫第一天,旁的沒感覺到,隻覺得時間的流速猝然變得快了。

阮公館,還真有點深山老林的意思——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他進去轉了一圈,便陡然間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