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寧妃(一)
“陛下,這宰相的位置不能長期出缺啊,還有禮部、兵部刑部等各部都有不少空缺,須得抓緊填補才是。每天這麽多事務要處理,陛下一雙手怎麽忙的過來呀,龍體要緊!”趙仕宏立於洛帝身側,皮笑肉不笑。
洛帝往下環視了一周,殿上的群臣比平日少了足足三成,都低下頭去默不作聲,殿外的護衛也都換成了生麵孔。洛帝心頭籠上一層陰雲,他忽然發現,王相爺和林尚書等一幹老臣不在,中書令韓直告病在家,他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隻得悻悻說道:“愛卿有何建議?”
“朝政大事,還是請大家一塊商議比較好。”趙仕宏假惺惺的回道。
“那就說說吧,宰相一職,眾卿可有合適人選推薦?”
“此次反賊作亂,這麽快便得到平定,大總管委實有功於江山社稷呀!臣提議,由大總管出任宰相,垂範百官。”吏部尚書錢守義向前一步奏道。
“錢尚書說那裏話,老夫職責所在,職責所在嘛!”趙仕宏假意謙恭。
“錢尚書言之有理,大總管勞苦功高,出任宰相再合適不過,臣附議!”禦前太監、護軍中尉鄭公公立即高聲附和道。
殿上官員雖大半都是閹黨一脈,但外司中不少都是科舉出身,一向不齒與閹人為伍,依附閹黨不過是迫於形勢謀求自保,內心實則早有不忿。少數中立之士經此劇變,或心生退意,或敢怒不敢言。真正死心塌地效忠閹黨的不過寥寥數人。盡管如此,但宰相乃百官之首,群臣之表率,由宦人出任可是聞所未聞,此刻忽聞錢尚書一言,隻如晴天霹靂,一時間眾人麵麵相覷,但都不敢作聲,既無人反對,也無人再附議。
洛帝聞此言,頓時心如明鏡,趙錢鄭三人這是早有預謀,唱戲給自己看。但此刻他亟需有人出來說話,自己方好就坡下驢,於是提聲問道:“眾愛卿覺得如何?”
連問兩聲,無人回應。趙仕宏麵露微笑,誌得意滿。
內司的權利已經難以製衡,如果趙仕宏再出任宰相一職,等於內外司並做一處,那可真正是大權獨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再也無法牽製於他了,連自己這皇位也岌岌可危。倘若王相爺、林尚書、莊侍郎等一幹忠臣在,絕不至於落至此等局麵,隻怪自己當初一時懦弱,痛失大好機會,白白葬送了一批忠肝義膽之臣。如今,滿朝文武連一個敢說話的人都沒有。果然是危難之時方辯忠奸,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洛帝不由心下一陣黯然。
“內官出任宰相,哪朝哪代有先例?難道祖宗禮法都不要了嗎?”一個蒼老的聲音高聲叫道。
聽聞此言,洛帝心頭大喜。眾人也是心頭一凜,誰這麽大膽子?
眾人循聲望去,原來是禮部侍郎周謙。周侍郎不滿閹黨所為已久,隻是一向獨來獨往,恥於拉幫結派,且自知風燭殘年,無力改變局麵,因此一直事不關己,隱忍不言。此刻聽聞趙仕宏竟然覬覦宰相之位,公然置禮法於不顧,頓時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呼。
眾人雖都讚同周侍郎所言,但都暗暗為他捏了一把汗。鏟除異己的大清洗硝煙未散,此刻以一己之力對抗占盡優勢的閹黨,何異於螳臂當車?
“周大人是看不起總管大人羅?大總管力挽社稷於狂瀾之間,有大功於朝廷,為何就做不得宰相?”鄭公公陰聲道。
“我朝以禮法立國,功勞再大,焉能動搖國本?!再者說,是不是功勞,倒也未必!”
周侍郎幾句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眾人心中皆服其勇。
“周大人的意思是要替反賊叫屈了?眾反賊個個畫押認罪,難道是陛下冤枉他們不成?”鄭公公抓住話柄,字字狠辣。
“你……”周侍郎一時語塞,“冤不冤屈,陛下自當明斷。宰相乃當朝梁柱,事關重大,豈能三言兩語就能定奪?當年四朝元老,繼任宰相猶須經過政事堂三度複議。依老臣之見,此事須交由政事堂慎重商議!”
此言一出,眾人都覺得言之有理,不少人頻頻點頭。
“愛卿言之有理……”洛帝連忙接過話頭。
“宰相出缺,韓中書臥病在床,政事堂形同虛設。陛下,這可如何商議?”趙仕宏冷冷的打斷。
“這……”洛帝一時無可應對,“趙愛卿,事關國體,此事不如改日再議?”眼見周侍郎獨木難支,群臣明哲保身,洛帝隻好試圖將此事拖延下去。
“陛下,國不可一日無相。”錢尚書插言道。
“錢尚書所言甚是,臣附議!”鄭公公立即跟上。
“你們……你們是在逼朕嗎?”見趙錢鄭三人步步相逼,隱忍了半日的洛帝屈辱難耐,突然霍的站起身來,來回疾走,氣喘難平。
“陛下息怒!”見皇上動了真火,眾臣一時齊齊跪下。
“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趙仕宏訕笑道,“陛下所言極是,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隻是錢尚書言之有理,國不可一日無相,可否請韓中書暫代宰相之職,大家也可心安。”
推給一個行將就木的臥榻之人,其心昭然若揭。洛帝憂心忡忡,一時又彷徨無計,隻得嗆聲道:“朕依你便是!眾卿有事便奏,無事退朝!”
眾人皆無話。洛帝忿忿地一拂袍袖,轉身便走。
“退朝——”身後傳來趙仕宏尖細綿長的嗓音。
洛帝怒氣衝衝的出了宣政殿,並未按慣例去西海池休息,而是吩咐直奔茗雅殿。茗雅殿本名毓華殿,自從煎的一手好茶的寧妃住進這裏,洛帝便將此地更名為茗雅殿,足見寧妃在其心中的分量。每天這個時辰,他所寵愛的寧妃應該正在喂錦鯉罷。事先並未通知接駕,待下人驚覺皇上駕臨,車輦已到了殿前。下人剛要進去稟報,洛帝抬起手指噓了一聲,輕手輕腳匆匆奔錦鯉池而去。每次見到寧妃,他的心情就會無端的好起來。
池邊,一個曼妙的華服背影正在彎腰拋撒魚食,大群錦鯉爭相搶奪。洛帝悄步靠近,猛的伸手抱住佳人。魚群刷的一聲,潛入水底,激起大片水花,池塘如同一鍋燒開的沸水。
寧妃其實早就瞧見了洛帝的倒影,仍然裝作受了驚嚇,嬌嗔道:“嚇死臣妾了,您怎麽悄沒聲的,跟隻貓一樣。”
“愛妃要是喜歡,朕就做一隻禦貓又何妨?”
“瞧您說的,這大洛天下,豈可交給一隻貓來掌管?”寧妃掩嘴輕笑道。
“這天下,這天下……唉……”洛帝一聲長歎。
“誰惹陛下生氣了?”寧妃抬頭,好奇的問道。
洛帝正欲張嘴,寧妃輕輕戳了他一下,眼神往背後一瞟。洛帝微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身後的宦人是個生麵孔。
“你下去吧,這裏不需要伺候!”洛帝不耐煩的揮揮袖子。那宦人像是沒聽清,猶豫著不肯走。
“你是聾子嗎!?這是朕的皇宮!朕的家!不是他……信不信朕現在就把你拖出去砍了!”洛帝狂躁的叫道,在宣政殿已經憋了一肚子窩囊氣,此時一個小小宦人也敢不聽話,洛帝的無名之火騰的就冒了起來。那小宦人嚇的一激靈,忙不迭的退走了。
“陛下息怒!”寧妃見狀立即跪下,其餘丫鬟仆人不明白何事觸怒了皇上,個個嚇得麵如土色,跪在地上篩糠似的發抖。
“愛妃,快起來說話,不關你的事。”洛帝扶起寧妃,餘怒依然未平,“其餘人統統給朕退下,滾!滾的越遠越好!”
“陛下,這裏不清淨,我們去裏麵說話。”寧妃柔聲勸道,扶了洛帝,往寢閣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