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賑災(二)
洛帝的肩膀漸漸不再起伏,寧妃知道他的心緒慢慢平複了。於是她走過去挨在洛帝身邊,陪著他靜靜的站著。
“隻有在你這裏,朕才安心一些。”洛帝輕輕的說道。“剛才嚇著你了吧?朕說的是真心話。”洛帝扭過頭來看著寧妃,眼神裏滿是憐惜。
“臣妾自然明白陛下的心意。可姐姐畢竟是麟兒的生母,就憑這一點,她的皇後之位就不該被撼動。剛才陛下那些話若是傳到姐姐耳朵裏,還指不定怎麽恨我呢!一定會以為臣妾又吹了什麽枕邊風,灌了什麽迷魂湯,唆使陛下如此偏信於臣妾,連她的皇後之位也敢覬覦。”寧妃幽幽的說道,低垂著眉眼,什麽都不看,又似乎什麽都看在眼裏。
“知道了就知道了,朕自然會護著你,誰敢動你一根汗毛試試!看朕不活剮了他!”
洛帝說這話的時候,一股子霸氣。
“臣妾謝陛下恩寵!”寧妃盈盈施個萬福,被寵溺和嗬護的滿足感油然而生,雖然她清楚這個皇帝的能耐顯然沒有他的話語這麽霸氣,但是她明白他確實是出自於真心,這就夠了。
洛帝回身從案上抓過一把魚食撒進池中,水麵頓時激起一陣翻騰的細浪。
“真是貪吃,早上剛剛喂過了呢。”寧妃望著那些擠成一團搶食的錦鯉,笑眯眯的說。
有幾條顯然是吃飽了,把魚食吞進去又吐出來,反反複複的鬧著玩耍。
“人還不如這些魚,”洛帝意興闌珊的看著這些色彩斑斕肥肥壯壯的大魚,“你看它們都還有些節製,吃飽了還會吐出來,那些個飽讀詩書明理懂法的家夥們,白花花的銀子進了口袋想讓他們再吐出來那真是難上加難。”
“那最後一共籌到多少?”寧妃小心的問道。
“銀子總共五千六百八十兩,糧食兩千八百斛。”洛帝緩緩說道,“這些錢糧,連一個州都不夠。總共有五個州十六個縣。”
寧妃輕輕噢了一聲,沒有說話,靜靜看著池中的魚。
“好在朕那個從不參與政事的襄王哥哥,聽說此事以後命人送來兩千兩銀子和五百斛糧食,瑾王家屬也捐來三千兩銀子和八百斛糧食,加上韓中書——韓相和幾個不上朝的老臣的捐贈,總共是一萬二千多兩銀子,四千八百斛糧食,勉強夠兩個州賑災用了。”
“這些錢糧發放下去,層層盤剝,真正到災民手裏的,還不知道能有幾成。”寧妃心裏想著,嘴上卻說,“那就好。關鍵時候,還是自家人靠得住呢。有些事情,有時候也不妨問問襄王爺,畢竟是親兄弟,又在京城。”
“朕這個哥哥可是立過毒誓的,今生都不再踏入宣政殿半步。”
“不進宣政殿,陛下可以去襄王府呀,不議政事,可以說說家事嘛!再說了,襄王府那麽多人,也可以問問師爺呀,管家呀,門客什麽的,不一定非要親自問襄王爺本人嘛!”寧妃歪著頭,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嘴角掛著清淺的笑意。
“你這個鬼靈精腦袋!”洛帝輕輕一戳寧妃的額頭,“這麽些年,朕也不是沒想過,隻是朕這哥哥一來立了毒誓,天下人都知道他不理政事,二來閑散王爺做慣了,怕是也幫不上什麽實際的忙,如果落下一些什麽把柄在人家手裏,反而對他、對朕都不利。”洛帝其實一點不笨,他隻是不願意在這方麵花費腦筋。
“還有一個多月就是陛下的生辰了,陛下可以借此機會跟襄王多親近親近,畢竟是骨肉兄弟,有個親近的人說說話,總能排解排解孤獨呢!”
寧妃說這話的時候,眼波如水,洛帝覺得那就是股清泉,能透透亮亮的映出自己的內心深處。洛帝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小雅能看到朕的孤獨——可那些人,看到的總是朕的權勢,要麽搖頭擺尾的依附於朕,要麽處心積慮的想削弱朕,沒一個好東西!”
“今年陛下想要小雅送個什麽樣的禮物給您呢?”寧妃歪著頭,笑眯眯的問道。
“朕最想要的,就是小雅給朕誕個皇子呢!”洛帝脫口而出,然而話已出口他就後悔了,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是無法收回了。洛帝有些歉疚的看著寧妃的眼睛,寧妃眼神有些鬆散,目光遊移到其他地方,似乎沒有焦點,隻是為了避開洛帝的凝視。入宮為妃已經八年,始終未能給陛下誕下一男半女,已經成了寧妃最大的心病。縱如寧妃冰雪聰明,又和陛下情投意合,然而老天不肯給你的,也是絲毫沒有辦法。
“想必瑾王給陛下準備的壽禮也該上路了吧?猜猜看,這個哥哥今年會送些什麽給您?”寧妃強顏歡笑,似乎在沒話找話。
“二哥半生戎馬,隻喜歡舞刀弄劍,多半又是什麽寶刀寶劍、寶弓寶甲一類的無趣玩意。”洛帝也有些心不在焉,“倒是各地藩守,每年都還有些新奇玩意送來,到時候愛妃如果看上什麽,盡管開口,朕命人給你送來。”
“那不成給臣妾拜壽了?”寧妃抿嘴一笑。她本來想勸洛帝先穩住趙仕宏,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但今日洛帝如此怨憤此人,若再提賞賜加封定然會引起洛帝不快,也未必能聽的進去,故而將話題引到壽禮上。
募捐到的錢糧還差的遠,次日早朝已經傳來有災民鬧事的消息,眼見事情已經在往不可收拾的局麵發展。閭水沿岸民風本就彪悍,是洛朝三大兵源地之一,如果再籌不到賑災的錢糧,拖到災民聚眾起義,到時候大筆的軍費開支還得從滿朝文武身上想辦法。襄王爺又命人送來五百兩銀子和一百斛糧食,趙仕弘清楚殿上百官都在看著他,即便有官員真心救災,也不敢比他捐的更多,一來顯得壓他一頭,二來等於自曝家底,大家都是聰明人,這時不是比闊氣的時候。趙仕弘已然是百官之首,任不任這個宰相其實隻是個虛名而已,韓相爺臥病在榻連朝都上不了,重大緊急事件根本不可能繞道相爺府過一遍再傳回宣政殿,譬如此次賑災,僅僅是象征性的由戶部派人通知到相爺府,最多也就是決策公文拿到相爺府去蓋個宰相大印走個流程然後交由戶部著手實施罷了。
趙仕弘是個守財奴,無奈情勢所逼,連襄王這個無實職的閑散王爺都掏出了家底,為了垂範百官,趙仕弘隻得忍痛補捐了一千二百兩銀子,二百斛糧食。這樣一來,剩下的文武百官都是二三品大員,也就不好意思捐的太少,至少也得二百兩往上,很快,光殿上的官員就湊齊了兩萬兩千兩銀子,一萬斛糧食,在加上站在殿外的四五六品下級京官的捐贈,總數達到了四萬六千兩銀子,兩萬三千斛糧食,加之昨日的捐贈,總共五萬八千兩銀子,兩萬七千八百斛糧食。戶部四名主事忙的滿頭大汗,這才把眾臣的捐贈數額一一核對完畢記載在冊。
戶部尚書柳臣綱將冊子呈遞給洛帝,洛帝看了看,眉頭舒展了不少,命柳尚書當眾宣讀各人的捐贈數額。這一長串數字,柳尚書老眼昏花口舌遲鈍,足足念了小半個時辰才念完,眾人早就聽得不耐煩了。
趙仕弘突然又提出,要由內司派人監督賑災事務,理由是擔心各級官員辦事不力耽誤災情,眾臣自然明白他安的什麽心,曆來賑災都是個肥差,怎奈他權勢如日中天,理由又冠冕堂皇,自然無人敢反對。洛帝縱然心知肚明,也隻好勉強答應,還強顏歡笑誇讚趙大總管為朝廷分憂勞心勞力。
早朝這一折騰,午時早就過了,眾臣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老早站的頭昏眼花腰膝酸軟,腹中饑噪如鼓,洛帝見今日捐贈頗有成效,再加上各地義倉的儲備,當足以應付此次災情了,心下一時高興,便命眾臣都在宮中用完午膳再回去。眾臣一聽,頓時如釋重負,也顧不上形象,各自找了台階、回廊就地而坐,扇風的扇風,捶腿的捶腿,等著膳食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