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官府風雲(上)
過了幾座石牌樓,兩座雄偉肅穆的建築就出現在眼前。
兩座建築物距離不超過百米,一座稍小點的是縣衙,大點的是府衙,這時候倒是守衛森嚴,有軍士、捕快來回走動,沒有人敢靠近。
李毅跟著軍士進了府衙,跨過很高的門檻,就看到了一堵蕭牆,有莊嚴肅穆的意思。
繞過蕭牆,來到府衙院中,便看到前院的左右各有兩院,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就過了兩道門,來到了府衙的大堂。
讓李毅三人在門口候著,一個軍士進去通報,不一會就走進來,帶著他們進去。
大堂上位坐著一個身穿莊嚴官服的老者,正是知府李文升,兩邊的椅子上也坐滿了城中的官吏、豪紳。
十多個軍士站在周圍,精氣神比剛才的軍士要強上很多,牢牢地圍著李毅三人,右手全都握住刀柄,防備的意味十足。
老族長和李四絲毫沒有猶豫,大呼青天大老爺,立刻跪倒在地,叩頭施禮。
李毅也沒有太抗拒,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有些東西是不得不遵守的。
“堂下所跪何人?”李文升端著架子,官威十足,問道。
這時,老族長和李四都看向了李毅,等著他回話。
見此,堂上的人才明白,原來這一老一壯一少中,這個年紀不大,長相秀氣的少年才是他們的話事人。
眾人心裏驚奇,但是見對方領頭的是個少年,臉上的忌憚也少了幾分,大堂上的陰霾也消減幾分,豪紳和官吏們開始交頭接耳的交談起來,放鬆了不少。
“小民李毅,是延安府人士,世代耕種。因為西北大災,糧食全都枯死,就跟著叔叔、伯伯逃荒到此,請求府尊收留,給我們一條活路。”李毅簡單的交代了他們的身份。
這也是他第一次接觸明朝的官員,心裏也是不知道怎麽應對。但是看這個官員一臉肅穆,正義凜然,不由得暗道自己是不是這麽好運,見到的第一個官就是一個清官。
“奧,這樣說你們是延安府的流民了?”知府大人的聲音稍微有些變化,像是長舒了一口氣,聲音也輕鬆不少。
“正是如此。”李毅點點頭答道。
“李毅。”李文升幽幽道:“你今年多大了?”
看來這次的誤會算是解開了。李毅暗道,“小民還差兩個月就十四歲了。”
“嗯,”李文升緩緩道:“還真是年少有為,小小年紀就能帶著兩千人跨越千裏之遙,來到了河南。本官像你這麽大時,可是相比你遠亦。更讓本官慚愧的是,我們這些加一起超過數百歲的人,竟然被你們嚇得陣腳大亂,如臨大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慚愧,慚愧啊。”
這老小子不會是惱羞成怒,想要報仇吧。
李毅心裏暗想,臉上卻是倏地抬起了頭,雙目含淚,聲音微顫道:“大人這些話可是讓小民十分委屈。小民是農戶出身,自幼隻知玩耍,卻不曾聆聽先賢聖言。後又命苦,遭遇大災,家人全都餓死在路上,要不是母親拚死護著小民,小民也已成白骨。”
說到這裏,他硬擠出幾滴眼淚,語氣帶著無比的沉痛,道:“之所以乞活到此,就是因為府尊自幼受聖賢教誨,有濟世治國之才,望府尊能收留小民。哪裏想到小民粗鄙,竟不知道通報的禮節,使得府尊為保全全城數萬百姓而封城。府尊為全城百姓不顧個人名義,此等高風亮節,小民敬仰。還望府尊原諒小民衝撞之罪。”
說到最後,李毅已經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泣不成聲了。
一番感人至深的話,卻是讓在場的人全都眼睛一亮,看向李毅的眼神也帶著幾分讚賞了。
他們閉城自守,可以說是貪生怕死,為求自保而已。但是經過李毅這麽一說,那就是不願意讓全城百姓身處險境,為了百姓們的安全,謹小慎微,就算自己的名譽受損,也要以百姓生命安全為首。
孺子可教也。
李文升暗讚一聲,原本心裏的怒氣也消失得幹幹淨淨,倒是覺得這個少年聰穎果敢,有這麽明事理,真是一個好苗子。
滿臉的陰霾變成燦爛的笑容,李文升哈哈大笑道:“李毅,你可曾進學啊?”
李毅恭敬道:“小民家裏貧窮,交不起束修,所以就沒有蒙學。”
話音剛落,又急忙道:“但是小民早就想進學了,所以經常會向村裏的先生求教,也能夠識字,書寫。”
這句話一出,一個出身貧窮,卻又孜孜求學的好學孩子的形象,就印在眾人的腦袋裏,看向李毅的眼神也從欣賞變成了喜愛。
幾個出身書香門第的官員也頻頻點頭,心裏考慮自己是不是要收下這個孩童,成就一番助學勸進的佳話。若是自己再出出名,那就再好不過了。
“真是可惜啊。我看你天資聰穎,又臨危不亂,如果讀書,一定不是池中之物。”
李縣令感歎,想到自己年少時也和這個少年一樣,家裏窮困,交不起蒙學的費用。最後要不是父親大人拚命勞作供自己進學,恐怕現在也隻是一耕地老翁,哪裏有現在的富貴生活。
想到這裏,他又推己及人,感覺這麵容俊俏,聰明好學的少年簡直就是自己小時候的翻版啊,不由得心裏親近不少。
“本府也接到過朝廷命令,交代我們妥善安置流民。我看你們有兩千之數,人數卻是不少,倒是一件難辦之事。但也不是沒有辦法。”習慣性的打個官腔,李知府又道:“你們可以在本府建村定居,抓緊時間春耕,隻要熬過幾個月,也就算安定下來。但是要按照規矩上交稅賦,執行勞役,你們願不願意?”
“小民當然願意。”李毅連忙答道,但是又一臉無措道:“青天大老爺,可是小民千裏逃荒過來,沒有種糧和農具、耕牛,怎麽耕種啊?”
雖然隊伍裏有種糧和耕牛,但是一應的耕種農具遠遠不夠,這時候不要一點,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這個?”李知府遲疑片刻,又看了看管理府中糧運、家田和水利的通判。
通判心裏計較一番,走到府尊耳邊道:“近幾年田賦上漲,百姓紛紛拋荒,世家大族和鄉紳卻逃稅漏稅,收上來的稅賦卻是不增反減,府裏也是窮的叮當響啊。府庫裏農具倒是不少,可是耕牛雖然也有,也是留著應付監察禦史,府尊還請三思。”
李文升點點頭,知道通判所說的是實情。
明朝中期以後,從皇室到官紳地主兼並土地越來越猖狂,他們依靠政治權利大量的侵占官地和私田,到了崇禎年間,占明朝人口百人之一的官紳地主,竟然擁有全國百分之七十的田產。田產多著千頃,即少亦不下五七百頃。
大量百姓淪為佃戶,實質上變成了半農奴,食不果腹,衣不遮體,隻能苟延殘喘的生活。
而勢豪之家,仆隸多至數百,地痞俠客趁勢依附,魚肉百姓,生靈塗炭。
這又造成百姓不堪忍受,被迫四處流亡,流民蜂擁流竄,而田地荒蕪,無人耕種,使得糧食產量進一步銳減,各省各府的財政都陷入崩潰的邊緣,遇到災害也失去了救災的能力。
保定府雖然是富碩之地,但隻限於世家大族,下至百姓,上至府衙,卻是一貧如洗。
“啊,李毅,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可以給你足夠春耕的種子和農具,另外還給你一百頭牛,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李文升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開始用一種狼外婆勾引小紅帽的聲音說話。
聽到這個聲音,李毅就知道一定沒有好事,但是本著禮儀,還是道:“府尊大人寬厚,小民感激不敬。我等一路艱辛才趕到此處,就是仰慕府尊公正愛民的清名,小民相信府尊大人一定不會為難我等,還請府尊明示,到底是什麽條件?能辦的,我等自會傾盡全力,萬死以報府尊大恩。”
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大有願意為了府尊大人拋頭顱灑熱血的忠貞義氣,倒是讓李文升嘴裏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左顧右盼,看到正襟危坐的王知縣,立刻一個眼神投過去。
王知縣哪裏還不明白府尊打的主意,雖然不願意扮這個黑臉。但是他一個小小的知縣哪裏拗得過李文升這個知府,見李文升臉色開始沉下來,卻也再也坐不住了。
“咳咳。李毅,我看你們到來的時候,井然有序,精氣神也比其他流民好上不少,一定是有什麽獨特的辦法吧?”王知縣開口道。
“謝謝縣尊誇獎。”李毅恭敬地施禮道:“說是有什麽辦法,卻也不是。隻是因為我們隊伍裏有些餘糧,每天保證大家有一碗稀粥吃著,趕路的時候也是讓青壯幫扶老弱,男人幫扶傷員,全體團結之下,才這麽有序。”
“嗬嗬,這個主意好。讓強壯者幫扶老弱,既能避免老弱掉隊,還能加快趕路的速度。怪不得我看你們眾誌成城,團結一心,真是好辦法啊。”王知縣笑著誇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