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俺叫方山

三傻子看出姑娘懼怕那兩個人,便一笑,“別怕,有俺呢,俺以後天天都要到這兒來。”

又對大倪二倪一瞪眼睛,“我數一二三,數完後你們還不賠禮,俺就把你們打到今後不能吃糧食!”

圍觀的眾人等待著,等待著橫行霸道的痞子向山裏的姑娘道歉,那才解恨呢!

“我們……錯了,我們向你賠不是,以後再不敢了。”這話是尖下巴說的。

“你咋回事,為啥不吱聲?”三傻子指著鷹勾鼻問。

鷹勾鼻正用手捂著鼻子,他一放開手,鼻子裏的血“嘩嘩”流出,流進了嘴裏,又流到了地上。

嚇得圍觀的人們紛紛尖叫,賣花姑娘也“媽呀”一聲。

鷹勾鼻“嗚嚕嗚嚕”也聽不清在說什麽,三傻子說:“那你就大脖子拴線,拉幾八倒吧!讓他替你賠禮。”三傻子指了指尖下巴。

“我替我哥大倪向大妹子道歉!”尖下巴低頭道。

“要賠禮就實誠點兒,別虛頭巴腦光耍嘴皮子,你倆身上有多少錢都掏出來給人家。剛才沒聽人家說嗎,她弟弟病了,等她抓藥治病呢,沒有錢怎麽抓藥?”

姑娘忙說:“不要了,不要了!”

但兩個痞子已經將身上的錢掏了出來,由尖下巴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捧著,遞給姑娘,“要,要!咱們是誠心實意賠禮,還望妹子收下吧。”

三傻子對姑娘說:“你看,你要是不收,今天他們就不能走,你看著辦吧。”

姑娘收下了錢,向三傻子道謝:“謝謝你,小兄弟。”

三傻子隻是笑笑,沒說什麽。他轉臉問大倪二倪:”你倆叫大倪二倪?”

“是,是。”他們點頭應著。

“是那個什麽王大胡子的狗?”

“啊,不是不是!”

“爺說是就是!”三傻子瞪眼道。

“對對!爺咋說咋是,你說得都對。”

“那好,”三傻子一撇嘴,“你們給老子說,一四七,三六九,大倪二倪就是狗。快說,我不喊停不準停。”

於是,那兩個人便說起來:“一四七,三六九,大倪二倪就是狗……”

“跪下,爬走,離開這兒!不許停口。”三傻子命令道。

那二人跪趴在地,一邊爬行一邊念叨:“一四七,三六九,大倪二倪就是狗。一四七,三六九,大倪二倪就是狗……”

大倪的鼻血淌了一道,二倪一隻手腕斷了,單手支撐著爬。

有路人看到他倆這樣,以為遇到了瘋子,嚇得直躲。

而公園門前圍觀的百姓則鼓掌喝彩叫好。

賣花姑娘鞠一躬道:“謝謝你了,小兄弟!”

三傻子笑了笑,“不用客氣。”

這時,有不少人上前買姑娘的花兒,三傻子見狀,轉身要走,姑娘卻叫住了他:“等一下,恩人!”

三傻子停下,不知姑娘要幹什麽。

“恩人,留個姓名吧。”

可三傻子有姓無名啊,村裏人都叫他方三傻子,他爹媽有時叫他傻六子,有時也叫他三兒或傻小子,他還真沒有大名。

“俺……嘿嘿……”三傻子摸摸自己的後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那……你呢,叫啥名?先告訴俺唄。”

“我……”賣花姑娘咬著下唇,羞羞地小聲說,“我叫雲娥。”

三傻子說:“賣完花兒快點走吧,小心又遇到壞蛋。明天俺還來這兒,沒人敢欺負你!”

說完,轉身跑開。

身後傳來雲娥的聲音:“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俺以後告訴你!”三傻子邊跑邊回答,他聽到了別人的哄笑聲。

三傻子回到幹爹家時,鐵山剛在院裏練完功,便招呼三傻子:“把你那些哥們都喊到前院來吃飯吧。”

“嗯。”三傻子答應一聲,就往後院走,沒走兩步,又回過頭說,“幹爹,你給俺起個大名唄。”

“啥玩意兒,你還沒有大名?”連鐵山也覺驚訝。

“可不,”三傻子說,“家裏家外,人人都叫俺三傻子,俺都進城了,別人問俺大號叫啥,俺都不知該咋跟人家說呢。”

“這個呀……”鐵山想了想,“我管你叫三兒,你呢,方家老三,就叫方山吧,山坡的山,哈哈,也是鐵山的山,山和三讀起來差不多。”

“太好啦!方山,俺有大號了!謝謝幹爹!”

三傻子興高采烈地往後院跑,邊跑邊喊:“俺叫方山,俺有大號了!”

吃飯時,兄弟們都羨慕三傻子有了大名,四愣子等人也央求鐵山:“幹爹,也給俺起個大號唄。”

“慢慢來,慢慢來。”鐵山笑著,“幹爹的腦瓜兒裏一時半會兒不是想不起那麽多赫亮的大號嗎?”

大家一陣大笑,吃過飯,黑娃子領著一群哥們去了位於北市場北邊的大教堂。

奉天基督教青年會正在這裏舉辦奉天城足球聯賽大會,今天是決賽。

其實,中國開展現代足球運動的時間並不晚。

現今,某些人把中國足球成績差,歸咎於起步晚,那純屬扯蛋,是為他們的無能找借口,編謊言。

中國現代足球的開展幾乎與世界同步,而且曾領跑於東亞。舊中國時期,收拾日本隊那是小菜一碟,不淨勝五六個球都不算贏。

當時的日本足球隊可不單純隻有日本球員,那應該叫日韓聯隊更合適,因為日本球隊中至少要有一半韓(朝)球員。

為什麽?日本把鄰居半島吞並了,半島成了日本殖民地,故球隊中有為數眾多能拚能跑的半島球員。

奉天,是中國開展足球運動最早的城市之一,從清末光緒年間就已經開展了,主要便是各教會學校和各新興學堂之間組隊比賽。

那時,球場上最滑稽的場麵當屬球員腦後都拖著油光光的大辮子。

比賽剛開始時,辮子是盤在頭上的。可奔跑拚搶一會兒,辮子就散了。

因賽情緊張,根本來不及再盤好,雙方球員拚命奔跑,頭上的辮子時常在空中飛旋。

人在爭搶皮球時,辮子也互不相讓,糾纏起來煞是熱鬧。

有時,辮子甩在對方臉上,便是一道血痕。

觀眾們看得麵麵相覷,洋人更是個個膽寒。

那時候,沒有哪個洋人球隊敢主動挑戰本土“大辮子”球隊,他們不是畏懼清國人的球技,而是忌憚清國球員頭上的“大辮子”。

有點扯遠了。

這次聯賽,有基督教青年會附中、工業第一中學、商業第一中學、文會中學、南滿學堂等八所學校參賽。

進入決賽的是南滿學堂隊和兩級師範學堂隊。

黑娃子喜歡看球,早就盼著這一天了,決賽豈能錯過?

那時,北市場教堂旁有一大片空地,平整了空地,安裝球門後,便成了球場。

今天比賽,正是南滿學堂對陣奉天兩級師範學堂。

三傻子他們別說看球,連聽都沒聽過這玩意兒。

去往教堂球場的一路上,就聽黑娃子興致勃勃喋喋不休地給大夥白唬了。

大家才知道,足球是用腳踢的,在比賽時,除了守門員,別人是不能用手碰球的。

四愣子說:“用腳踢好哇!三傻子上去踢,肯定最厲害,他腳頭子硬。”

別人也隨聲附和:“對對,三傻子要是踢足球,那就是小母牛它媽——老牛逼了。”

說笑間,便到了球場。

那時的球場沒有看台,除了坐在場邊地上觀看的,還有人為了觀看時視野更開闊,便站在大煤堆上,爬到樹上,坐在球場附近房頂上……

三傻子他們來到了場邊,盤腿坐在地上。

場上雙方球員正在各自半場練球熱身,兩邊的啦啦隊也在為自己的球隊加油助威。

一邊啦啦隊在喊:“南滿學堂硬梆梆,冠軍就得咱來當!”

另一邊啦啦隊則喊:“兩級師範,氣衝霄漢!兩級師範,氣衝霄漢!”

那邊又喊:“南滿學堂,越戰越強!兩級師範,徹底完蛋!”

這邊回應:“兩級師範,英雄好漢!南滿學堂,繳械投降!”

……

球賽尚未開始,兩邊啦啦隊已鬥得難解難分,幹得熱火朝天,火藥味十足。

突然,場上練球熱身的一名隊員將球踢偏,高高地飛向場外,直向三傻子他們這邊落下來。

周圍球迷呼叫著,紛紛站起,要用手接球。

當然,如果他們能接住球,就會抱著球趕緊跑回家,把球據為己有,這已成為當年球場上的一大特色了。

但是這一次,沒人能接到球。因為有一個人拔地而起,躍過所有人的頭頂,雙腿打著旋有如在空中飛翔,兩腳迎向飛來的足球……

“砰!”

足球被一腳踢回場內。

“哇——”所有的球迷都在驚歎。

“這是神腳哇!”

“這小子腳頭子,又準又狠。”

……

黑娃子則拍著巴掌喊:“他是我三哥,他是我哥!”

其他人便羨慕道:“真的嗎?你三哥也太邪乎了!”

便在這時,兩級師範學堂啦啦隊的隊長突然停止指揮,望著遠處的三傻子驚喜地叫道:“是他?”

然後告訴隊友們:“你們繼續,我去去就回!”

她飛一般向那群球迷的跑去,如一隻彩蝶,在風中飛舞。

隊友們莫名其妙,互相議論著:“小棠這是怎麽了?”

這邊,球迷們正在議論方才三傻子飛身踢出的那一腳,六嘎子忽然喊道:“三哥,你快看哪!”

三傻子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一片美麗的彩雲正向他飄來。

“是她?”三傻子滿眼驚喜,他忙站起身迎向前去。

可是,當兩個人麵對麵站定時,卻又都不知該說什麽了。

三傻子心裏曾想象了無數次他們重新見麵時的情景,胸中已憋了成千上萬句想要說的話。

而此時,千言萬語隻匯成了一個聲音:“嘿嘿,嘿嘿!”

小棠則問了一句:“你來看球了?”

然後,雙方又都不知該說什麽了。

急得在一邊偷看偷聽的四愣子他們直跺腳,又是給三傻子遞眼色,又是衝他打手勢,可三傻子根本沒往他們那邊瞅。

這時,一個洋人走了過來,操著生硬的國語問道:“小棠,你,認識這個年輕人?”

小棠意味深長地看了三傻子一眼,“我們是朋友,馬丁教練。”

“OK!”馬丁教練興奮道,“你朋友會踢球嗎?剛才我看到他把球踢回場內,太漂亮了!你知道的,劉同學、嚴同學昨天不知為什麽受了傷,今天不能上場了,你的朋友能幫幫忙嗎?”

小棠將三傻子拉到一邊問:“你會踢球嗎?馬丁教練說的劉同學和嚴同學,就是昨天在奉天公園被日本學生打傷的那兩個人,他們是我們學堂球隊的主力,今天都不能上場了。”

“哦,雪花膏和小眼鏡!”三傻子終於說出了重逢後的第一句像樣話,雖然這是他和異**流中的一小步,但對他而言,卻又是人生的一大步。

小棠“噗嗤”一聲笑了,“雪花膏、小眼鏡,太準確了。那你還沒告訴我,你會不會踢球呢。”

三傻子一笑:“你別笑話俺,俺今天才第一次看球。”

小棠對馬丁教練嘀咕了幾句什麽,馬丁教練走過來誠懇地說:“你可以當替補,現在我請你去跟我練練球,我們球隊如果再有人受傷,那就無人可換了。”

三傻子說:“我連踢球的規矩都不懂啊!咋踢?”

小棠一笑:“你就記住兩點,一是不讓對方把球踢進自己隊的大門,二是把球踢進對方大門。”

一直在偷聽的四愣子湊過來接一句:“三是用腳踢,不能用手碰。嗬嗬!”

這話被馬丁聽到了,他便問三傻子:“他,和你一起的?”

三傻子笑著說:“是呀,他最厲害,腳頭子比俺還硬呢。”

“OK!”馬丁說,“你們都來吧,一個守大門,一個守二門。”

那個年代,稱守門員為“大門”,後衛就是“二門”。

四愣子小聲問小棠:“小姐,啥叫守大門,守二門?”

小棠指著球門說:“守住那個門,別讓對方把球踢進來,那就是守大門,可以用手接球的。守二門的就是站在守大門的前邊,把對方踢過來的球踢出去,踢得越遠越好。”

“那俺就守大門,能用手接球哇。”四愣子笑著說。

三傻子也點了點頭,“俺一向不掃別人的興,說好了,咱可不會踢,輸球了別埋怨咱。”

“可以,”馬丁說道,“我要知道我隊員的名字,也好上報到裁判組,你們都叫什麽名?”

這下三傻子樂了,剛起的大名,這麽快就派上用場了,他理直氣壯大聲說:“俺叫方山!”

四愣子沒大名,可這小子腦瓜一轉悠,靈機一動,來一句:“俺叫富足!”

他是這麽想的:俺姓富,今天來踢足球了,那就叫富足唄。

三傻子一聽,我叉,這名字好哇!又富又足。

他們隨馬丁去練球了,馬丁一邊走,還一邊向他們講解著什麽。

這時,比賽即將開始,省教育廳謝廳長委派的省視學韓大嘴開始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