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諱敗
當天同一時間，福州船政大臣衙門內，船政大臣兼理福建海防的張幼樵張大人正坐在八仙椅上，神情落寞的聽著他的愛將，船政水師提督張成解釋戰果戰況。
張幼樵的心情很糟糕，他是傳統文人進士出身，做過禦史，是正經的清流官，因一項好談洋務，主張對歐洲列強強硬，而被跨行提拔為船政大臣，總管船政事物。
船政大臣寶座是個肥缺，其中內閣每年給船政水師協理軍餉萬兩，船政局下屬的馬尾造船廠年盈利在20萬兩左右，隨便上下其手一番，張大人就能賺的盆滿缽滿。
更別說監理福建海防，福建的各協舊式水師、海防軍各營，以及全省所有以漁業和造船為生的人都得按四節孝敬，這裏麵的油水可就更多啦！
然而，賺得多，責任也大。
現如今這個年月，自從“五千年未有之大變革”的概念被朝廷接受以後，凡是涉及洋務的，無一不受到皇上和內閣關注，在這些位置上，名聲大、升遷快、撈的多——朝廷知道你撈錢多，而且也不怎麽在乎，反正所有人都撈，也不差你一個。
但是，相對應的，一旦失敗，朝廷也更加難以容忍。
想想也是，就如這次馬江海戰，朝廷傾十年之功拚湊出來的船政水師，一朝喪盡，你說誰能咽下這口氣？
“恩師，其實這次，我們也不算全軍覆沒……”
張成是張幼樵提拔的，後者還送過他幾本儒家經典，因此張成提督打蛇隨棍上，順勢稱呼張幼樵為恩師。
“台澎一帶還有我們五艘戰船，這怎麽能算全軍喪盡呢？何況職下也是雖敗猶榮，我們實打實擊沉三艘法艦，其中一艘可以頂我們三艘，或者，咱們上報的時候，可以說，擊沉敵艦9艘……這應景就不算難看了……”
張成並不知道“野貓”已經沉沒了，他敢提議欺瞞內閣卻不敢欺瞞張幼樵，所以這個時候，他還是實話實說的。
被擊沉的“杜居士路因”噸位上確實相當於三艘明軍大型炮艦，不過張成稍微偷換概念，把“窩爾達”和“蝮蛇”也說成這種3500噸的大艦了，如此上書，戰果就是11比9，真的好看不少。
不過……
“你這是在找死！”
張幼樵毫不客氣的評價這個餿主意：
“你當這是在西北那渺無人煙的地方平賊亂哪？這裏是福建！咱們打得是洋夷！朝廷和列國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著這邊哪！上海那邊的列國報社估計就要派人來了！還有錦衣衛的人，朝廷哪能容得你虛報戰功！此事不可再提！”
“可是，這……”
張成有些不太甘心，其實，他打得確實很不錯，參戰的法國艦隊數量雖少，但質量各個都不是船政水師可比，他的旗艦“揚武”號和一票小炮艇又都是用前膛炮的，對法艦破壞力很小，大家打沉“杜居士路因”和“蝮蛇”，已經是將士齊心用命的結果了，戰鬥中可是有好幾艘船選擇向敵人衝撞的！
可若是朝廷追究大敗的責任，別人不說，他這個幸存的水師提督恐怕不是個職查辦就能解決了。
為了保住自己的腦袋，張成必須絞盡腦汁，先在上報的奏折上想想辦法。
“張成，馬江那邊的事，本官自會替你分辨一番。”
張幼樵的情況要好不少，因為法軍沒能登陸，既沒攻占船廠也沒襲擊福州，海戰失敗的責任還有張成分攤，所以朝廷大概不會苛責他。
不過張成是他一手提拔的愛將，是他這個清流派船政大臣在軍中的奧援，就像北洋大臣李鴻章需要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南洋大臣左宗棠傾力支持南洋水師提督李成謀一樣。
若是有可能，張幼樵怎麽也得想辦法保住張成。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張成是張幼樵坐穩位置的關鍵因素，兩人也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虛報的事不要再提！”
張幼樵猶豫一下，放緩語氣，小聲說道：
“不過，倒是可以想點別的辦法，遮掩一二。”
“還請恩師賜教！”
“要多想！法國船大炮多是事實，吾輩不畏強敵也是事實，損失不撒謊，但也不要多費筆墨，一筆帶過就好。多描寫將士們的英勇，本官聽說有人駕船衝撞法艦？這就很好嘛！這就是勇！還有人隱藏大炮伏擊法夷？這事也要詳細說說，這就是智！應景智勇雙全就齊了！下麵人智勇雙全，不正好說明你這提督帶的好兵？”
說實話但不說全部實話，春秋筆法諱敗為勝，清流出身的張幼樵對這些手段可謂爐火純青。
“著啊！”張成讚歎道：“我船政水師將士智勇雙全，以弱旅抗擊法夷，取得重大戰果，雖敗猶榮！多謝恩師賜教！”
“盡快把奏章寫好，現如今不同於往日，上海那邊就有通著京師的電報，兩三天內陛下和內閣諸公就該知道了，在那之前你要把奏章報上去。”
張幼樵囑咐道：
“還有，既然下麵兵士智勇雙全，那就別吝惜，找幾個典型出來大加封賞！其餘兵士也要有好處！特別是海校的那些人，南北兩洋都饞他們，陛下對他們也很重視，賞！而且要重賞！現在還是戰時，這些人都是人才，他們願意支持你，就算是陛下也得再給你個機會！”
“恩師盡管放心，下官省得！”張成信誓旦旦的說道：“小的們打得確實很好，下官本來就打定主意重賞他們！”
“很好，快去做吧，時間不等人！”張幼樵說道：“張成你接下來也不要鬆懈，洋夷生性貪婪，在馬尾沒占到大便宜，一定還會襲擾別的地方，你是水師提督，最好想想接下來洋夷會去哪裏！”
若是能猜到法國人接下來的行動，這至少能夠證明張成沒有懈怠軍務，對他脫罪有很大好處。
這個問題，任何對福建海防有點認識的人，都不用猜就能想到。
“法夷必取澎湖！”張成很肯定的說道：“澎湖為南北交通要道，還有我船政5艘戰船，又是南北兩洋水師前來會師地點，法夷不可能放過這裏！”
張幼樵急問：“澎湖可守嗎？”
“這……”
11艘戰艦守不住馬尾，5艘船又憑什麽守住澎湖呢？